柳氏聞聽此語，雖有幾分不耐，但因花的不是自己的銀子，也就不去管他。又因有那件事同他商議，便將這古硯誇了一通，說的陸煥高興了，方才道：“老爺，這春朝進咱們家門，也有個五六年了罷？”陸煥於兒事上是素來不上心的，又哪裏記得這些小事，當下並不接口。

柳氏見他不應，又自顧自說道：“十六歲上嫁進來，新年二十三歲，到現下差不離也有七年了。這幾年，勇哥兒待雖好，但子嗣上總不見消息，人難免不焦心。再則，春朝這孩子雖然能幹，但如今家中事委實太多。鋪子裏、莊子上的賬目都是一人打理，還有一家大小食采買、四節八慶、人往來，都在一人上。我看每日起早睡晚，著實辛苦，實在心疼。便想著再尋個人進來，一來是為咱們陸家香火著想，咱們這樣的人家，總是開枝散葉多子多福的好；二來，也好幫襯幫襯媳婦兒，也省些力氣。”

陸煥聞聽此言，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問道：“這事兒，母親可知道了？”柳氏趕忙說道：“我已同老太太說過了，老太太也是這麽個意思。”陸煥便說道：“這倒也沒什麽不可，雖說誠勇不在家，但這樣的事，世間也常有，算不得什麽。隻是頃刻之間，哪裏尋一個合適的人呢？若是不知底裏的弄了來，反倒要生出些是非。”柳氏便笑道：“老爺還記得我前兒跟老爺說的話？我妹妹那一家子已然進京了，今兒就帶了雪妍來家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見了雪妍那孩子，倒十分喜歡。本來說要收幹孫兒的，不知怎的又說起來同勇哥兒十分相配。大夥說來說去，不因不由的就都有了那個意思。我私下問了問雪妍那丫頭，雖害不肯說，但看那意思也沒什麽不願意。”

自知這陸煥平日不管家中瑣碎事宜，但有老太太點頭，沒有不準的。滿料此言一畢，陸煥必定揮手不理，任施為。誰知這陸煥卻問道：“這雪妍是何人？咱們家親族裏，還有這樣的人麽？”柳氏聞言，登時滿腹怨氣。雖知這陸煥素來不問家事，卻不想他竟將自己的話盡當了耳旁風。自打章姨媽一家決議進京，便已將自己這妹妹一家子人口名姓都告訴了他。他如今再問，可見是全然沒放心上。

當下，柳氏強忍怒氣，淺笑道：“老爺怎麽忘了，這雪妍就是我前回跟老爺提起的，咱們的外甥兒，章家的獨章雪妍。今年也有十七歲了，已是出嫁的年齡了。家裏原也替說了一門好親，隻是沒想到家中突遭橫禍，男方家裏那孩子又忽然得病死了。被小人作弄，弄到個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我看著也覺的實在可憐，那樣一個好模樣，著實可惜了。老太太又有這個意思，就趁勢說和了。”

陸煥聽言語，想了一回，才笑道：“是了，你同我說過，我都忘了。”繼而問道：“雖說這樣的事常有，但你還是問春朝一聲。究竟是正房，沒有瞞著就替兒子納妾的道理。”柳氏不以為然道：“話雖如此，但不過是個媳婦兒，又是個小輩。老太太都點頭了，由得著答應不答應？何況，進咱家門這好些年，肚子一點兒消息也沒得。雖說誠勇如今出去了，但總也在家了兩三年。整的出不來，連零碎的也沒有，還有臉去說人！放在旁的人家，侍妾丫頭早就有了，還等到這會兒呢。也是咱們家仁厚寬和，倒不要以為這就是正理了。”

陸煥聽又要絮叨那長篇大段的家宅瑣事，大不耐煩，連忙揮手道：“罷了罷了，你既說好，那便任你去做罷。我還有些公文亟待料理，今兒夜裏就睡在書房了。”言畢，就拿了裳要走。柳氏見他這般，隻好說道：“既是這樣，長春去替你鋪床？”陸煥一麵往外走，一麵就道：“不必了，有長歌伺候就罷了。”這長歌原是跟隨服侍陸誠勇的小廝，陸誠勇參了軍，便在書房充了個書，做些焚香烹茗、收拾灑掃的差事。

待陸煥出去，柳氏歎了口氣，向長春道：“這男怕錯行，怕嫁錯郎。當真是一點兒都不假！老爺這麽個樣子，我有什麽法子呢？可恨老太太並合族親友，都隻說我不善持家之故。男人家撐不起來，倒算我一個人頭上，這也真人沒法說的！”長春不敢接這話，隻陪笑道：“太太也該看開些，好歹這些年也都過來了。如今家裏也都好了，爺又封了遊騎將軍，朝廷敕封是早晚的事，太太隻管等著福罷。興許老天就是要讓太太吃前頭這些苦，才有後頭這段大福呢。”

柳氏瞥了一眼，斥道：“小油兒，你倒是慣會上抹哄人開心的。我沒糖給你吃，你就省省罷。天不早了，不要隻顧打牙犯，快些打鋪收拾了我睡。明兒還要去說那件事呢。”長春更不多話，連忙收拾著服侍柳氏睡下了。一夜晚景題過。

翌日清晨，天才亮。寶兒便起帳子，請夏春朝起。

夏春朝因心中有事，昨夜睡得遲了，今晨起來，眼下烏青，麵青白，著實有幾分難看。

寶兒一麵與梳頭，一麵就愁眉道：“這是昨夜睡的不好麽？這眼看就要去給老太太請安，這樣子卻怎麽好呢？隻好多些脂遮蓋下了。”珠兒在旁口道：“咱們家這兩尊佛爺，當真是難侍候的。老太太不喜清淡打扮，隻說寡淡，嫌不吉利。太太卻又極厭豔麗妝扮，說是狐不正經。隻累的咱們夾在裏頭難做。但姑娘穿些什麽，怎麽打扮，們又都跟瞎了一般，全看不見了。”夏春朝聽這話過於放肆，便斥道：“你這個丫頭，怎麽能背地裏胡議論老太太並太太？人聽了去，豈不又是一場是非？瞧待會兒我管家嫂子來打你的板子！”珠兒知道不過虛言恫嚇，也不怎麽害怕，隻一吐舌頭就罷了。

夏春朝又吩咐寶兒道：“不必多做妝扮，還是尋常樣子就好。”寶兒問道：“不怕老太太嗔麽？”夏春朝淺淺一笑，說道：“就是要老太太問呢。”寶兒不知作何打算，也就不再多問，隻依照吩咐替收拾了。

梳洗已畢，夏春朝將珠兒吩咐了幾句話，便照舊帶了寶兒出門，徑往陸賈氏居所行去。

走到廊下，隻見小丫頭寶荷在石階上坐著打盹。夏春朝使了個眼，寶兒便快步上前，推醒了寶荷，問道：“你怎麽在這兒打瞌睡？老太太可起來了？”寶荷夢中被人推醒，唬的跳將起來，了眼睛，定睛見是夏春朝主仆，連忙請安問好，又答道：“老太太還沒起，今兒來的早了些。”這話音才落，裏麵便傳來一聲道：“寶荷，老太太起來了，舀水進來！”

寶荷聽見這聲，連忙走到廊上，將青泥爐子上麵燒著的一柄黃銅茶壺提了進去。原來陸賈氏日常梳洗吃茶，不用廚房大灶，隻在這廊上生個爐子燒些開水使用。這爐子日夜不熄，故而須得人夜裏值夜看守。

夏春朝見陸賈氏已然起，便帶了寶兒拾階而上，打簾。

進得門，隻見陸賈氏趿著鞋，還未梳頭，立在穿鏡跟前由寶蓮伺候穿。連忙上前，道了個萬福。陸賈氏也不回頭，隻說道：“春朝今兒倒來得早。”夏春朝含笑回了一聲，因看寶蓮拿了件萬字不斷頭醬對襟夾襖來與陸賈氏穿，就連忙接手過去。那陸賈氏也立著不，由著服侍。

一時穿已畢，又替陸賈氏梳頭。陸賈氏便挪到鏡臺前，寶蓮開了鏡奩，夏春朝拿了梳子，就替梳髻戴冠，祖孫兩個不住說些閑話。梳好了發髻，寶蓮遞過抹額。夏春朝接著，就要替陸賈氏戴。陸賈氏忽從鏡子裏看到夏春朝臉，不由眉頭一皺，說道：“你這孩子，昨兒見你還好好的，怎麽今日臉這樣難看？莫不是夜間走了困，沒睡好麽？年紀輕輕就不知道保養，天長日久的弄出病來可怎麽好？你一個年輕媳婦，穿的這麽素淡做什麽？勇哥兒在邊關打仗，你在家打扮的豔麗些，也為他討個吉利。這樣愁眉苦臉，又穿這樣素淨的裳，倒人以為是寡婦守節，不是咒勇哥兒麽？”

夏春朝見問起，連忙賠笑道：“老太太教訓的是，媳婦兒平日也留神這些。隻是昨夜盤算了一回家計，又想起一件事，心裏憂慮，故而走了困，還老太太見諒。”陸賈氏便問道：“你當家，我素來是放心的。莫不是竟出了什麽難事？”夏春朝笑道：“老太太也知道，咱們一家子人口不，日常的嚼裹算起來，流水也就很不了。爺雖說如今在邊關掙前程，但遲早是要回來的。到那時朝廷說也要封個武做一做，這下馬拜印，裳宴席都是免不了的，還有場人往來，都需得大筆銀子使用。尚有姑娘的嫁妝未辦，咱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會委屈兒，姑娘到了婆家欺負，這又得一筆銀子。老太太的壽材，還未看好。媳婦兒托人看了些行，好些的板材，說也得百兩銀子上下。這三件事算下來，可是要好大一筆錢呢。”

陸賈氏聽這話可在自己心頭，便微笑頷首道：“我知道你是個有心計的好孩子，這三件都是咱們家的大事，你能記在心裏，很好。”夏春朝又含笑道：“媳婦原本盤算過，雖說著些，這些銀子倒也還湊的出來。鋪子裏的生意又鬧熱，這幾年年尚好，莊子裏打的糧食也夠咱們一家子一年的吃用。這樣算起來，那也夠了。然而昨兒媳婦倒聽見了一樁事，與老太太漿洗裳被褥的王嫂，來這裏的路上，正巧上太太屋裏的長春送姨太太並表小姐出門。看見長春遞了一包銀子與姨太太。觀其包裹大小，差不多也要有五十兩銀子上下。不是媳婦弄，太太接濟親戚是好事，但咱們家也不是什麽寬泛的人家。一遭兩遭倒也罷了，若是了個定例，哪裏接濟的了呢。”此言既不提珠兒，又不說王嫂親口所說，留足了餘地。自知陸賈氏極為看重陸家家運，決不許外人沾染，便將此事講來，果然就看那陸賈氏的臉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