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花店門口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夕給整條街鋪上了溫暖的彩，秋天的風卻微微有些涼。

張繼娟正坐在門口擇菜。看見秦攸，就笑著招呼，“小秦，來了。”

“阿姨。”秦攸打了個招呼，“陸檸在裏麵？”

“嗯。”張繼娟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看著不大好，這幾天都沒什麽興致。”

秦攸沉默了片刻。因為他也說不上來陸檸究竟是怎麽回事。說起來很可悲，他跟陸檸在一起整整五年時間，但直到今天，他也仍舊不知道陸檸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同床異夢，不過如此。

張繼娟就歎了一口氣，“小秦啊……”

每次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秦攸都會覺得脖子像是被什麽人提了一下，下意識的直了背。

“阿姨，您說。”

“我們陸檸，子像爸爸，脾氣倔。擰勁兒上來了，誰說什麽都沒有用。”張繼娟說，“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但既然在一起了，就得好好過日子。你說是不是？”

“是，您說得對。”秦攸點頭。

張繼娟又說，“對陸檸，不能太急。你得一點一點的慢慢來，順著的勁兒，這樣才會按照你的意思走。兩個人在一起在，總要互相包容。阿姨也知道難為你了……”

“您別這樣說。”秦攸低聲道，“我很羨慕陸檸有您這樣一位媽媽。”

“不行咯……”張繼娟輕輕搖了搖頭。

秦攸心下一。他知道自從手後，張繼娟的一直不好，最近這一年來更是眼可見的消瘦下去。命運並沒有垂顧這個溫的、慈的長輩。看上去一天比一天糟糕。

秦攸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他隻是不敢去想。

“小秦，我們陸檸以後就給你了。但凡有什麽不是的地方，你……多擔待。”張繼娟說著，不等秦攸說話，就拍了拍他的手，“進去吧，就在裏頭。你吃的那個泡菜，我新做了一壇子，你帶回去。”

秦攸隻好推門進屋。

雖然傍晚時分外麵仍舊霞滿天，可屋裏的線卻已經暗淡了許多。陸檸也沒有開燈，靜靜的坐在暗影之中。近來總是這樣，安靜得有時讓人難以察覺到的存在。

秦攸心知這樣有問題，可他又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解決。

聽到腳步聲，陸檸轉過頭，看見是他，便站起。的側放著一個雙肩包，那就是所有的行頭了。

有時候秦攸覺得，陸檸就像是個隨時準備離開的旅客。不肯投任何力和熱，仿佛一直在冷眼旁觀，於是自然無論什麽樣的，都無法撼得了。

回去的一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幸好秦攸要集中注意力開車，才不顯得這樣的相過於難堪。

但他心中卻始終徘徊著一個問題——他和陸檸，究竟是怎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跟陸檸的第一次見麵，秦攸至今都還能記得。當時陸檸穿著白襯配短，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像是一枚音符化落人間。

他第一次強烈的產生了想要認識一個人的衝。哪怕這個人，跟他的圈子格格不。

他給了陸檸一張名片，然後由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等待的電話。然後他等到了。

陸檸是來求他的。

那一瞬間心的酸無法描述，秦攸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你要什麽？”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沒想過陸檸會拿些什麽來回報自己。——或者說，他是沒有想過所謂回報的。他想對陸檸好，僅此而已。

但當他在醫院陪伴著陸檸，當一次一次因為醫生的病危通知哭倒在自己懷裏時，秦攸的心態變了。

他想要這個人，想得要命。

連他自己都唾棄自己在那樣的時候，還能生出這種齷齪的心思。

也不曉得是不是這種見不得人的心思被陸檸知道了。在張繼娟出院的那一天，滿足了秦攸的願，沒有留在家裏照顧剛剛出院的母親，而是主上了他的車。

其實直到那時候，秦攸還並不確切的肯定將會發生什麽。但心中必定是有所期待的。

所以當一切真的到來時，是那麽的順理章。

陸檸了他的人，住在他的房子裏，兩個人朝夕共，同床共枕。

然而秦攸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不對，他總覺得這種關係裏，似乎了些什麽，又似乎多出了些什麽。

這種不確定讓他不安，但陸檸的表現如常，他又會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陸檸表示要回去看母親，可能會在那裏住幾天陪伴對方，秦攸提出同行被斷然拒絕時，他才約有些明白了。等到他去接陸檸時，見到張繼娟臉上驚訝的表，秦攸才終於明白那多了或是了的東西是什麽：陸檸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包括最親近的母親。

拒絕跟他一起出門，平時除了關上房門，也不願意在公共場合同他更多的親。

在眼中，他們的關係像是見不得人。

發現這一點時秦攸一片空白，險些在張繼娟麵前陷。但也許是因為危機時刻刺激了他的大腦，他立刻就想出了一個天無的解釋。他對張繼娟說，自己在追求陸檸，隻是還沒功。

那算是追求嗎？又算是功了嗎？秦攸不知道。

他也不懂得要怎麽打破跟陸檸之間這種生疏的關係。一開始他想著，也許隻是因為相得，時間長了就好了。可隨著時間推移，陸檸反而越發沉默，到最後甚至都不願意跟自己說話了。

慌張的秦攸選擇了錯誤的方法，他開始迫陸檸。從迫跟自己一起出門，到迫接自己隨時隨地的親近，每次看到陸檸一臉驚慌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心底好像藏著一座火山，隨時會被引。

結果火山並沒有發，陸檸卻變了一座冰山。

因為某一天他在客廳裏胡鬧的時候，秦雅就這麽闖進了門，然後看到了一切。任何遮掩都沒有用，秦雅眼中的質疑和輕蔑，陸檸波瀾不驚

的表都讓秦攸心慌不已。

也許就是由那一天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在還未開始融洽的時候就冰凍起來，然後一點一點碎裂融化，最終麵目全非。

回憶起來他才發現，原來在這麽漫長的幾年當中，他們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屬於快樂的記憶。究竟為什麽還要堅持著在一起，連秦攸自己都不明白。這關係要怎麽收場，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問題。

秦攸深吸了一口氣。他又想起張繼娟剛才對自己說的話：對陸檸，不能急，要一點一點慢慢來。

不能急。

也許他就是太過急切，所以從第一步就走錯了，然後一步錯，步步錯。

最終走到現在，無法回頭，似乎也不能繼續。

秦攸忍不住轉頭看了陸檸一眼，靠在座位上，目無神的盯著窗外，始終不肯轉過頭來看自己一眼。是否對這段關係，早已經厭倦，所以始終不願意正視他，更不願意多給一分期？

這麽多年過來，他始終都在陸檸邊，就連張繼娟也默認了他這個“婿”的存在，說出“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好好過日子”這樣的話。

好像隻有陸檸沒有變，始終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水一般的疲憊從心底湧上來，一個恍惚，秦攸沒有注意到前麵的紅燈，就這麽開著車衝了出去。

尖銳的喇叭聲忽然想起來，陸檸突然撲過來抓住了方向盤。

其實並不會開車，隻是下意識的將方向盤往秦攸那邊轉，似乎是想要避開撞過來的那輛車。

秦攸也猛然回過神來。他飛快的從陸檸手中奪過方向盤，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轉，兩個人擰著勁兒的瞬間，對方的車已經險險過他們，停了下來。雖然最後免不了還是蹭了一下，但不過車子需要送修罷了。

陸檸陡然鬆懈下來，靠回座位上，眼底還殘留著未消散的瘋狂，一邊著氣一邊低吼，“你不要命了嗎！”

“你才是不要命了。”秦攸的手還在發抖。

方才那電火石的瞬間，他和陸檸的選擇看似相反，但其實是一樣的。都隻是想讓自己坐的這一麵承撞擊，作為緩衝來保護坐在另一邊的人。

片刻之後，秦攸再也不了這種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沉默。解開方向盤撲過去吻住了陸檸，一邊吻一邊兇狠的質問，“陸檸，你的心究竟是什麽東西做的啊？！”

為什麽我永遠都不能夠打你，永遠都不能夠接近你？！

即使在最最親的時候，彼此之間似乎也隔著遙遠的距離，再這樣下去，秦攸覺得自己會瘋掉的。

不，也許他已經瘋了。

兇狠的吻被敲車窗的聲音打斷，對麵那位倒黴被連累蹭了車的車主皺著眉站在窗外，“靠！這麽開車難怪會出車禍呢！”

秦攸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車來人往的大街上。

他側過將陸檸的臉擋住，開口解決這一出烏龍事故，“對不起。這次的事是我全責。”

等到打發了警和那位車主，秦攸才覺得心裏頭那種憋悶和躁緩和了許多。他重新坐回駕駛室，扣好安全帶，打算把車開回家。然而陸檸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的臉很蒼白，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也十分用力，秀圓潤的指甲繃了白，陸檸一臉驚恐的看著秦攸，另一隻手捂住心口，“我媽，我媽……”

除了這兩個字，說不出別的話來。

但這並不妨礙秦攸領會的意思。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連忙調轉車頭，往花店的方向開去。

陸檸甚至沒等他停穩車，就跌跌撞撞的跑了下去，拍了兩下門無人應聲之後，抖著手掏出了鑰匙。隻是越是心慌就越是對不準鎖孔，試了好幾次的陸檸險些崩潰。

秦攸從後麵出手，幫將要是了進去，然後扭開了門鎖。

“媽？”陸檸站在門口試探著了一聲。

沒有人應聲，什麽都沒有。頓了一下，才飛快的衝了進去。

張繼娟的房間沒有開燈，但借著窗外影影綽綽的線，還是能夠看到靜靜的躺在床上，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但陸檸撲過去試了一下呼吸，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秦攸站在門口，整個人都是茫然的，似乎還不能夠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雖然有媽，但跟沒有也沒什麽分別。所以一直就非常羨慕陸檸，私心裏也將張繼娟當自己的母親一樣來看待。

他想起之前張繼娟跟他說：“小秦，我們陸檸以後就給你了。但凡有什麽不是的地方，你……多擔待。”

那竟然就是最後的囑托了。

秦攸又抬頭去看陸檸。已經從哭喊中冷靜了下來，表一片茫然的坐在地上。但秦攸忽然心下一慌，隻覺得此刻的裝填比痛苦吶喊的時候更加糟糕。

最後一縷晚霞終於從天邊消逝，從窗外進來的線徹底消失，屋子裏陷黑暗，也將陸檸沒在其中。

秦攸本打算上前安的腳步一頓，再也邁不步，隻覺心頭大慟。

他突然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他和陸檸之間，如今隔著的，是生與死。

他將要永遠的失去陸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