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笑容，很快又黯淡了。

嶽則安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小手，兒出一小節白的手臂，像剛挖出的藕節似的，胖乎乎的。男孩的手卻瘦得像隻小爪，一骨節分明，讓他都心生不忍。整個大學的人對喬納斯都不陌生，他母親漢娜是個/，有時候傍晚就在路邊招攬客人。德國的/是合法的，們也可以繳納保險，然後在一定年齡領取退休金。但漢娜是個黑戶，沒有經過“上崗登記”。學校的誌願者一直試圖勸定期去醫院檢查，融醫療保險係統，卻充耳不聞，隻想著過一天算一天。一般晚上“工作”，白天就在家裏酗酒，連三餐都不給喬納斯準備，手頭寬裕了就給點零花錢，大多數時候都當沒這個兒子。熱心的鄰居報警後，兒保護組織也曾試圖帶走喬納斯，這個孩子卻表現出強烈的抗拒，他一直強調母親沒有待忽視他，他想留在漢娜的邊。雖然事實怎樣大家都知道，但當事人不配合，誰也沒有辦法。

想到這裏，嶽則安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麵上卻分毫不顯，一手攬著一個孩子，歡快地說：“走，吃飯去！”

喬納斯被推搡著走了幾步，背後的大手溫熱極了，他僵著的子慢慢放鬆下來。他今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肚子早就得發酸。

燉肘子、土豆和香腸是斯圖加特的傳統主食之一，嶽則安給他們點的也是這個，熱量高，比較抵飽。剛一坐下，喬納斯的肚子就響了幾聲，聲音不小，在安靜的餐館裏清晰極了。他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蜷著脖子在寬大的服裏。

嶽則安沒有說話，一時也想不到怎麽化解這種尷尬，隻能低著頭給他們拌拉，當做沒聽見。

這時，嶽一然忽然站起，拉著喬納斯的手：“我們去洗洗吧！臉上髒死了！”

喬納斯直起子看向嶽則安，看到他微笑著點點頭才鬆了一口氣。

餐廳不大，盥洗室就在屋子的最裏側，沒幾步就到了。兩人並排站在水池前。嶽一然用低一點兒池子。喬納斯的個子稍高一些，堪堪能夠到人的。洗幹淨手和臉，嶽一然覺得整個人都輕了不。一低頭看到擺下方的泥手印，又有些懊惱。哎，和小孩子待久了，自己都孩子了，泥全往服上。這條白的蓬蓬是最喜歡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得幹淨。說來也奇怪，前世是個真正的小孩的時候，總是偏穿襯衫子，試圖打扮得得一點。等正兒八經得再也不適合穿蓬蓬的時候，每每看到這種款式的服，又總是心不已。現在既然重新來過，當然要爽爽快快得穿夠本。

嶽一然一邊想著，一邊踮起腳試圖洗洗擺，一個不留神，腳下一就失去了平衡，還好一隻冰涼的帶著水汽的手穩穩地拉住了的胳膊。嶽一然剛借著這力道站起來，喬納斯就收回了手，瘦削的手臂藏在空的袖管裏，眼睛看著另一個方向。雖然隻有一瞬，嶽一然還是看見了他瘦骨嶙峋的樣子，心裏的。想起了前世的他，想起他孤獨瘦弱的背影，他自殺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呢？會覺得終於解了嗎？因為這個冷漠的世界沒能給他溫暖才讓他毅然決然地回到上帝的邊嗎？

這輩子不能這樣！他還沒看過這世上最的風景，嚐過最好的食，得到過刻骨銘心的，又怎麽能這樣孤單地離開呢？會牽著他的手，陪著他慢慢長大。

飯後，三人站在餐館門前。喬納斯向嶽則安道謝後，眼睛就一直瞟向嶽一然，言又止。

嶽一然笑著衝他擺擺手：“明天還到這裏來玩啊！”

喬納斯這才笑了，出兩顆潔白的門牙，揮揮手轉，一瞬間就跑出老遠。

直到喬納斯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嶽則安才牽著嶽一然的手往家裏走去。

路過一個綜合商店的時候，嶽一然停了下來，仰頭對嶽則安說：“爸爸，我想給我喬納斯買個禮。”

嶽則安蹲下`，平視的眼睛：“你不是從家裏帶了很多手工藝品嗎？”來之前，媽媽沈璐讓助理給買了一行李箱的娃娃、巾什麽的，讓送給同學。

“我覺得他不喜歡那些。”嶽一然搖搖頭。雖然以喬納斯的格，送什麽給他他大約都會寵若驚的。但那是因為他缺，並不是因為他真心喜歡這些。前世隨手送給他的熊貓娃娃，他整整珍藏了二十年。他死後律師按照他的囑把那個娃娃寄還給，看到都掉了還是憨態可掬的熊貓，淚如雨下。現在既然還有機會彌補，一定要送他一個合他心意的禮。

嶽則安這下是真覺得驚奇了，事實上從剛剛兒給喬納斯解圍的時候他就很驚訝，實在想不到一個八歲的孩能那麽為小夥伴著想。不過，他當然不會猜到兒是換了芯的，隻覺得兒天賦異稟，商很高，心裏頗為驕傲自得。他俯溫地問：“那你想送他什麽？”

“這個。”嶽一然指著櫥窗道，沒有忘記剛剛看見那幾個孩子踢球的時候喬納斯的眼神。

嶽則安順著的手指看去，那裏展示著一個足球，紅黑白相間的，是一個歡迎的牌子，標價22歐。雖然用來當做孩子之間的見麵禮，略貴了一些。不過他今天對兒的表現很滿意，加上喬納斯那孩子也著實讓人心疼他就刷卡買了下來。

嶽一然從售貨員手上接過球，兩眼笑得像月牙似的，出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

嶽則安忍不住用食指的酒窩，逗道：“又不是給你的，還那麽高興？”

“嗯！”嶽一然大力地點點頭。覺到一切都在改變，嶄新的未來在向招手。不論是喬納斯還是父親，都將迎來更好的人生。

晚上。

喬納斯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把頭埋在被子裏，掩蓋著低低的笑聲。直到不過氣來，才把頭出來，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著。隔壁偶爾傳來幾句私語，反而顯得屋子裏更加寂靜。

喬納斯直右手，看著自己的指尖，那上麵似乎還殘存著萊娜的指溫。這裏所有的孩子都不願意跟他接。他們的父母告訴他們：喬納斯的媽媽是個□□，不知道上有什麽髒病，他的爸爸是個瘋子，殺過人，他以後也會是個小瘋子，不要跟他在一起玩。不過，萊娜剛來這裏，什麽都不知道，會握住他的手，會和他一起吃飯，然後把碟子裏的烤腸分給他。如果可以，他希永遠也不知道這一切。

“萊娜。”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呼喚了一遍的名字，然後便癡癡地笑了。

萊娜，一定是上帝賜給他的。索菲亞修對他說過，上帝的慈會分給每一個人，現在終於到他了。

第3章潛龍在淵

第二天，嶽一然心地用盒子裝好球，外麵上五六的彩紙，還紮了朵綢帶的小花。的手工活不行，包裝並不服，這兒凸起一塊，那兒缺了一角，看起來倒真像一個孩子的作品了。

即使這樣，嶽則安也有些吃味，做父母的也許都是如此，孩子沒有朋友吧，怕孤單，有很好的朋友吧，又覺得自己地位不保。

察覺到父親眼地看著自己，嶽一然抬起頭，一雙大眼睛裏都是不解。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嶽則安嘟嘟的臉頰，半真半假地說：“怎麽沒給爸爸準備個禮啊？”

“哪有給爸爸見麵禮的啊？”話一出口，嶽一然就後悔了，這完全是下意識地回答，沒有經過大腦思考。雖然沒有那個意思，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責備嶽則安缺席了的年似的。

氣氛頓時安靜得尷尬。好半晌，嶽則安才歎了一口氣：“是爸爸對不起你。”

“我沒有怪你，真的，”嶽一然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是我的。”上輩子沒能說出口的話，就讓今生的來說吧，“我也你。你生日的時候，我會給你準備禮的。當然，是用你和媽媽的錢。”重生後才注意到，的父親也曾經這樣開朗幽默。隻是後來，和自己的不睦、生活的挫折磋磨著他，使他逐漸沉默起來。沒有人生來就會為人父母，對於這個不斷學習的父親，也應該多一些寬容吧。

嶽則安眼睛有些發酸，他看著麵前的兒，神還很稚，眼睛裏卻有一種天生母的慈悲。甚至讓他覺得，在麵前，他不是無所不能的父親，而是被嗬護著的家人。他昨晚也在想，為什麽兒會和喬納斯玩在一起？喬納斯並不是討人喜歡的格，穿著也很邋遢，而兒是很幹淨的。況且，比起一些戶外運，明明更喜歡在房間裏看電視。他現在覺得自己想通了，然然是個很有同心的小朋友，大概是覺得喬納斯很可憐吧。

嶽一然要是知道他的想法的話，估計也會驚歎於他的腦補功力吧！明明是學機械工程的，心裏卻住著個小說家呢！

下午，嶽則安去上課了。嶽一然走到那片草地的時候，喬納斯獨自站在那裏，瘦削的影像是風中的蘆葦，雖然脆弱，卻很堅韌。

“喬納斯！”嶽一然興地大喊他的名字。校園裏此時很安靜，大家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嶽一然嚎這一嗓子，不僅喬納斯看過來了，所有人的目都集中在上。

嶽一然捂住，頗有些不好意思。喬納斯全然沒有注意到其他人，大步向跑了過來，一陣風似的。

在麵前站定，看著紅撲撲的臉蛋，喬納斯囁嚅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你來了啊？”綠眼睛裏有星。

他還穿著昨天那件破舊的連帽衫，泥印已經被洗得幹幹淨淨。也許正是因為在汙跡上太使勁了，上有幾塊地方顯得特別白，在發黃的外上突兀得很。

嶽一然的鼻頭酸酸的，強迫自己不去注意這些，拉著他坐在草地上，從書包裏翻找半天，才拿出兩盒牛和一小盒餅幹，刻意地笑出甜甜的小酒窩：“我了，咱們吃點東西吧！”

餅幹是鄰居艾達阿姨自己烤的，做了小朋友們喜歡的形狀，放了很多黃油，咬一口齒邊都是濃濃的味兒。嶽一然很喜歡，特地帶過來給喬納斯嚐嚐。可喬納斯卻隻是局促地咬著吸管，並不手拿餅幹。嶽一然問起，他隻說自己不喜歡吃甜食。

如果真是八歲的嶽一然在這兒恐怕就信了，但是他麵前的是個年人了，年的別扭在他的眼裏無所遁形。幹脆的拿了一塊小熊餅幹，塞進喬納斯裏，然後笑瞇瞇地問：“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