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因為馮師叔托我送師妹進學。第二，啟明學堂位於權峰山腰，我自當目送師妹進門才算盡責。至於第三，自然是因為山路陡峭，如果師妹腳下不慎，我還可出手挽救一二。”

麵對這直擊靈魂的三問，衛枕流不慌不忙，一一答道。

但謝蘊昭更惆悵了。騙誰啊，上次去四九塔，走在前麵的人難道是鬼嗎？而且就算真的摔跤，憑他的修為，難道還救不了？

他這麽走在背後，簡直像捕獵者跟在可憐的獵背後一樣。

“師兄，你還是走我前麵吧。”。

“……師妹似乎很反我在你後？”衛枕流神一怔。不好那是意外之，還是別的什麽。

“不不不，我其實是為了師兄著想！”謝蘊昭正氣凜然，“師兄，你師妹我還沒修煉到斷絕五穀回的地步，今早上還吃了一堆黃豆，萬一走著走著突然放個屁，師兄你不就太慘了嗎？”

衛枕流：……

他的慣用微笑都差點裂了。

唉，這些修士就是高來高去太久了，都忘記凡人是什麽樣了。正常人平均一要放十多個屁，任你再是傾國人、蓋世英雄，是清貴高雅亦或大權在握，還不都要放屁？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拉撒嘛。

但師兄不愧是師兄，很快就平複了心。

“師妹既然每日食用清塵丹，那即便飲食不斷，也不會有五穀回之虞。”他。

卻見謝蘊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慢吞吞地問：“師兄，對你來，直白地一句‘放屁’原來是這麽困難的事嗎？”

衛枕流：……

他默不作聲，繞開謝蘊昭，走到前麵去了。

“師妹，跟上。”

袂飄飄，黑發垂掛如瀑，單是背影就宛若一幅濃麗的水墨畫。

謝蘊昭忍不住笑了，心想：骨子裏，果然還是非常世家子。

啟明學堂修建在仙山裏，自然不凡，遠比凡世的私塾氣派。

建築的秀麗雅致還在其次，關鍵是幢幢樓閣與山景渾然一，樓閣之間相連的棧道很窄，而且憑空而立，兩邊沒有任何護欄。如果隻當風景來欣賞，自是令人嘖嘖稱奇；而現在一想到自己要親上陣穿梭其中，不免就引發了一陣陣倒冷氣的聲音。

啟明學堂每年七月開學，頭一要在門口給新學弟子登記。謝蘊昭到的時候，門口已經排起了不短的隊伍，就一邊排隊，一邊仰棧道上輕盈來去的同門。

看著是有點滲人。萬一摔下來怎麽辦？手擋著耀眼的，瞇眼看那以藍青山為背景的繩索棧道搖搖晃晃，看了半，並沒看見有人摔下來。

就問：“師兄，要是有人摔下來怎麽辦？”

師兄在邊負手而立，笑道：“那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謝蘊昭：……

“師兄你一定在開玩笑吧？！”

衛枕流但笑不語。

等隊伍總算排到了，謝蘊昭就神一振，迫不及待地奔向大門，又停下來對師兄揮揮手，假裝瀟灑地：“師兄再見！師兄快去忙自己的事吧，不要耽誤你修煉了！”

師兄微笑著，仿佛完全沒聽懂的言下之意，溫溫和和地回答：“師妹好生修煉，六日後我便來接師妹回樞。如果平時有什麽疑問，到時都可與我。”

……好吧。隻能希，師兄是真的不記得那晚上的事，或者就算記得，看在他們的份上，也不打算把當個漿袋吃掉。

*

在門口勾了名字，踏進高高的門檻，麵前是一麵青灰的照壁。牆麵用不一的鵝卵石拚出一個筆畫飄逸的“道”字。

繞過照壁，就是一個的院落，兩側是狹窄的走廊，牆上是筆跡不一、疏錯落的文字。有黃衫弟子沿著走廊緩步而行，細細看著一幅幅墨寶。

院落盡頭，是又一道大門，門口立著一座白玉石碑，右邊抬頭是“啟明規訓”，接著便是麻麻的金字。

上方一道牌匾：道法自然。左右掛著對聯，右邊是“地萬，以無為本”，左邊是“紅塵百態，作假真”。

繞過石碑來到門後，就能看見石碑背麵也刻有字。有白弟子端坐在團上，專心致誌地看著碑文，對外界風吹葉落、人來人往都毫無所。

這是在做什麽？

“他們在悟道。”

猛地回過頭。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幽寂蜿蜒的路。有青竹蕭蕭，野花巖石，青石板的隙裏有幾粒野草的種子發了芽。

和話的是道路中間的一名青年。他披散長發，著霧灰道袍，披一件鶴氅，正坐在青石板路中間，支著火爐煮一壺茶。

“傳啟明學堂的碑文是後山的老祖親手刻下的，人人便覺得其中必然蘊含了最深奧的道理，隻要持之以恒地悟，就能悟大道。”

青年用羽扇扇著爐火；風送來陣陣茶香，裏麵還有香料的味道。

“但事實上，那塊碑是老東西當年隨手撿回來的，隻在開頭添了‘啟明規訓’四個字，就堂而皇之地擺在那兒。你，年年歲歲下來，那老東西坑了多代弟子？”

他在清風和茶香中戲謔一笑，提起茶壺倒了兩碗茶。

這優雅從容的姿態和微笑，都令謝蘊昭到了些許悉。

“您是師兄的師父嗎？”問。

“是，也不是。”青年抬起眼，出一雙淡青的眼睛。這雙眼睛如此深邃，仿佛有無數奇異的符文在其中回旋衍化，漸漸令人頭暈目眩，幾乎要迷失在無窮無盡的奧之中。

“阿昭，來。”他，“師叔請你喝茶。”

謝蘊昭移開目，走過去，在火爐另一邊坐好。其中一碗煎茶飄來麵前，清亮的茶湯散發著嫋嫋熱氣，表麵晃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捧起茶碗，手卻是一片沁涼，甚至讓打了個寒。

“師叔，冒昧問一下，我喝了會有什麽後果嗎？”問。

青年啜了一口茶湯，語氣輕快地：“自然是靈力而亡。”

謝蘊昭角：“謝謝師叔，那我還是不喝了。”

青年笑笑，忽然問：“你朝食吃了什麽？”

“炒豆芽和枸杞糖粥。”

“昨日呢？”

“油餅和豆漿。”

青年歎氣道：“看來是日日都有餐食了。我本以為馮師弟不過頹喪片刻，不想二十年來，他越發執迷不悟。我等修仙，求的是長生和大道；不先舍了凡人念，還談何斬塵緣？”

謝蘊昭忍不住：“如果修仙就不能吃飯，那我寧願不修仙。而且，師叔您不是也舍不下這碗茶麽？”

“果真如此嗎？”青年淡淡道，“你且再仔細看看。”

下意識低頭，卻見手中茶碗、麵前火爐，全都化為青青竹葉，隨風四散而去。再一抬頭，那披發鶴氅的青年也已然消失不見。

風中隻餘下一句：“太上忘，無舍無得。阿昭，你有賦，但須走正道。”

吃飯哪裏不正了？謝蘊昭張口想，卻忽然又一個激靈。

“……你就是謝蘊昭？”

回過神。

方才的幽徑、竹林、巖石和野花全都不見了。現在明明是站在一院落中，麵前是十幾級灰巖臺階，臺階上站了個神冷的白弟子，後是一棟二層高的木石建築。

那是誰？

回頭一，發現後也是一截臺階，再往下又是一層平臺，約能看到有人坐在團上，一不地看著一座石碑。剛才應該是站在那裏才對。

“姑娘，聽……之前就是你落了我韓師弟的麵子？”

眼前一花，正對上一張男人的臉。這張臉微黑，臉頰上一團燙傷似的傷疤，眼神裏有種令人不適的亮。

他在微笑，笑容卻著一狠；聲音輕，像毒蟲緩緩在人的骨頭上爬。

“你是誰？”退後一步。

“我是柯多魚，權峰真傳弟子，因排行十二，也有人我柯十二。”他輕地回答，更笑起來，臉頰傷疤皮翻卷，著詭異。

“一周前，你在四九塔給了我韓師弟好大一個沒臉，是不是？自然，我知道是你和衛枕流一起欺負的他，但誰讓我現在還打不過衛枕流？”他歎了口氣，有些寂寥，“我韓師弟的仇，就隻好先報在你上了。”

“韓師兄的……仇？”謝蘊昭敏銳道，“韓師兄怎麽了，不就隻是被我師兄了一句？”

“你不知道？韓師弟被去了管事一職，還一個師門任務都接不到了。”柯十二略有詫異，旋即一笑，帶著惡意，“衛枕流倒是將你保護得好，但他肯定想不到我會來啟明。現在你我管著，他能奈我何？”

師兄？謝蘊昭了然。好吧，師兄的鍋就是的鍋，何況估計本也是為出氣。

周圍還有許多青弟子和黃衫弟子，卻都不敢大聲話。有人麵上不忿，想出聲話，立即就被旁人捂了，拚命搖頭讓他們別惹麻煩。

那個就是今年的靈真傳……

柯師叔怎麽要找麻煩？

你不知道，和……

可是，靈的弟子，最好還是別……樞那位師叔不就是一個例子？

噓，別啦……

謝蘊昭右手習慣往腰上，卻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的佩刀早被師父扔庫房吃灰去了。凡人砍修士是找死，帶著也沒用。

曲線救自己，直言道：“但你不能找我麻煩。”

柯十二緩緩挑起了眉：“為何？”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經過了《啟明規訓》，正好看見第一條。上麵寫了，學堂止私鬥。”謝蘊昭豎起一指頭，再豎起第二指頭，“不過，你一個真傳弟子，想必不是來進學的，那就是來做老師了？《啟明規訓》第二條，老師不得打罵學生，也不得無故懲罰學生。”

再出兩隻手，比了個八十八。

“第八十八條，若有人違反《啟明規訓》，則給戒律堂置。”也微微一笑，不覺學了幾分煮茶青年的從容戲謔，“雖然我不知道戒律堂是什麽地方，但想來也不是個好去。”

方才因為好奇而多看了幾眼石碑，想不到即刻就用上了。前世今生都自讀書，一目十行輕而易舉。

柯十二不笑了。

他的臉變得十分沉。

但很快，他重新笑起來。

“伶牙俐齒，心思狡詐。難怪和那個衛枕流合得來。”他輕地，“可惜，我卻要在啟明學堂當上半年的老師，你就是再心，我也能挑出錯。那時候，就不是‘無故懲罰’了。”

“比方……”

他轉過，整個人突然消失。謝蘊昭抬起目，隻看見那白飄進了上麵的建築裏。

“……五息之，還未進這扇大門的學生，便視為遲到，當罰。”

空氣剎那停滯了半秒。

然後一眾學子爭先恐後、你推我攘地衝上了青石臺階。

五息過後，大門果然緩緩合上。眾人一團，先後舒了一口氣。

謝蘊昭站在前麵，正好對上柯十二失的表。

“可惜了。”他歎息道，“都坐下吧。”

房間比外麵看著的更大，窗明幾淨，正中牆上掛著一幅豎軸：學以明道。大廳裏零零散散擺著二十幾套高腳桌椅，圍一個半圓形。

在場的隻有青，都是第一學的新生，舉止都還有點拘謹。謝蘊昭並不猶豫，徑直走到最前麵，坐了下來。

片刻後，又有幾人走上前來，占據了第一排的桌椅。右手邊坐了個紅繩編發的，清秀可，雖然努力作出平靜之，眼裏卻有種不下的興；左邊的相貌致，神態驕傲，發髻上的珠釵一看就價值不菲。

柯十二站在最中間，隨意打量著一眾青弟子。忽然地，他又像不在意謝蘊昭了，並不多看。

“一群剛剛孵化的魚苗。”他眾弟子，“那麽，第一個問題：你們之中，多人已經嚐試過應靈氣了？舉個手我瞧瞧。”

謝蘊昭沒舉手；左右鄰桌也沒舉手。但後響起一片窸窣聲，顯然有不胳膊抬了起來。

“還多的。”柯十二點點頭，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一群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