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晴離開天臺，沒有立刻回事務所，先到餐飲區了碗麵，吃了一大半，等肚子填飽了，又多點了一份咖啡，一邊喝一邊看著窗外。

回想著剛才和江堰的對話。

江堰雖然跟保證了會不提舊事，表麵上通順暢，可心裏仍是不踏實。

不怕意外就怕萬一，萬一江堰哪天說呢？

但他又不是那種瓢不嚴謹的人。

而且這事宣揚出去對他也沒好，還會連累他們在事務所的名聲，為同事們茶餘飯後的閑話主題。

夏天晴翻過來調過去的想了幾遍，都找不出一條江堰會出爾反爾的理由，一次又一次推翻自己的擔憂。

但推翻歸推翻，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非常不符合江堰做人做事的規律，這麽配合簡直反常。

……

午飯後，部門裏同事們都在午睡。

夏天晴靠著椅背小瞇了一會兒，直到午休結束，同事們開始恢複辦公，鍵盤鼠標跟著作響。

夏天晴掃了眼郵箱和手機，沒有齊健的信息。

按理說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看過工地，也應該吃過飯了。

隨手又點開那個說閑話的QQ群，也不見齊健。

倒是許鵬、張揚和肖雲三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加了進去，問題一個接一個，其它同事正在給他們科普“公司文化”。

張揚和許鵬以前都是在半國企質的設計院，規定一周要上滿四十小時的班，但是剛到LiveLife就聽說有的同事下午來上班都沒人管。

同事說：“咱家一直都沒有固定的坐班時間，隻要圖按時做按時，有事找你能立刻響應，也不會有人盯著你打卡的，反正有績效把關，掙多都看工作量。”

許鵬聽了還高興：“上班時間這麽彈啊，真夠滋潤的！”

同事回：“滋潤個屁啊，咱們的工作量早就超過設計院的四十小時了，下午才來的肯定是前一天加了一宿班。”

也不知話題怎麽就聊到了半年前猝死的同事，這事雖然已經不是新聞，但畢竟是發生在邊，至今提起來仍記憶猶新。

嚴格來講，建築業也屬於過勞行業，每年都有不猝死的事發生，尤其是常年熬夜的畫圖工。

就在夏天晴來LiveLife之前，建築部就突然猝死了一個二注。

那人才二十八歲，剛領證，還沒辦喜酒，妻子懷孕三個月了，結果他因為連續熬了幾個大夜，圖那天中午就趴著睡了一會兒，結果這一睡就再沒起來。

建築部同事說：“反正自那以後，我們老大整個人都變了，每天早上九點就來上班，就算再忙也不會忙過晚上十點，按時下班，絕不熬夜。”

“老大”指的就是建築部的李勝軒。

有人接話：“咱們所裏也換了一套辦公設備，每個人的辦公桌旁邊都有個小櫃子，從裏麵能拉出一張折疊躺椅，我們加班也基本上隻忙半宿，後半宿肯定得躺下睡幾個小時。”

許鵬和張揚了解了大概況，兩人私下商量了一下，見時機了，便在群裏問出他們最想知道的問題。

許鵬：“剛才你們說下午來也沒關係，那要是我加班後上午在睡覺，這時候夏工找我改圖怎麽辦？”

結構有人說：“那應該不會，一般不會上午抓人，基本上都是下午看見你了才說。”

張揚接著問：“對了，我聽說夏工都是按時上下班的，就算不查考勤，也都是全勤，不加班嗎？”

同事說：“夏工家就住這附近，那樓盤還是做的結構，聽說還在開發階段就跟甲方預定了一套……你看離這麽近，上下班當然方便啦。”

張揚愣了：“這附近？那地段肯定好啊，夏工能掙這麽多？”

“聽說是家裏有點小錢，自己哪買得起啊，一年下來也就大幾十萬，撐死百萬。哦，不過這在咱們所絕對是高薪了。”

隻要話題一圍繞夏天晴，很快就能聯係到尚欣和陸明洋，果不其然，很快就圍繞著和他們兩人的關係聊了十幾分鍾。

……

夏天晴掃到一半就關掉QQ群，這些舊瓜連自己都看膩了，沒想到這些人百說不厭。

這時，的手機亮了一下，進來一條微信。

齊健：“夏工，‘立’這個項目我已經到工地看過了，也聽他們說了況，我會盡快出一套加固現狀圖，他們也同意按照圖紙加固。目前況就是這樣，你看夏工我這麽理合適嗎？”

夏天晴將這話反複看了兩遍，乍一看合合理，仔細一琢磨，又覺得裏麵藏著貓膩。

就齊健的描述容並沒有不合適的地方，可是接過“立”的人，知道他們絕對不會按照圖紙進行加固的，因為甲方不願投更多資金，施工方“立”就靠著工減料獲取更高利潤，所以才會用大紅包來收買結構師。

但是齊健的話裏偏偏隻字未提“紅包”的事……

難道是“立”的人還沒跟他提，打算先忽悠他出圖？

夏天晴想了片刻，然後打了這樣一行字：“從出圖到驗收，每一個環節都把好關。”

在目前這個階段，還不能提起“紅包”二字。

齊健很快回了：“好的我明白，謝謝夏工。”

至於他是否真的明白，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

夏天晴正準備扣下手機繼續工作，和曉暉、蕭晨雨的三人小群對話框就跳了出來。

曉暉說：“我來新案子了，晚上要在所裏加班，不用等我吃晚飯了。”

曉暉所在的律所其中有一大塊業務專門承接建築工程案件，這樣一說，剛好就刺激到才報道完樓盤地庫塌陷事件的蕭雨晨。

蕭晨雨問：“咦，該不會是我曝過的新風小區吧？”

曉暉沒承認，卻也沒否認：“你知道的，我現在什麽都不能說。”

夏天晴沒群裏回複，但和蕭晨雨的想法一樣，都是“新小區”。

“新小區”一期還在施工，因為是熱門地段，樓盤早已售空，誰知施工到一半就出了地庫塌陷事件。

不業主聞到風聲便去追討責任，要求退房，塌陷現場的照片還被披到網上，記者正是蕭雨晨。

們三人還就此討論過。

曉暉的意思是，如果業主提出合理賠償，這都是可以滿足的，但“退房”這兩個字比較敏，一般在購房合同裏都有明確條款規定，類似這樣的事開發商是會想辦法規避的，最多也就是據違約責任進行賠償。

而且一旦打起司，需要找專業鑒定，收集證據，周期會非常冗長，對於小業主來說得不償失。

蕭雨晨歎著建築業黑心開發商太多，夏天晴對此卻見怪不怪。

各行都有象，何況是蓋樓賣樓這種暴利行業，當初會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也是因為結構是親自做的，施工現場也去看過，甲方和負責項目監理也，知道從上到下都不是黑商，這才敢提早預訂。

類似“新小區”這種事，夏天晴在業見過聽過不，當蕭雨晨提到施工方的名字，也沒太往心裏去。

直到幾天後，這個施工方找到LiveLife事務所，將另一個項目委托過來，夏天晴才算和這家施工方正式打了回道。

正是“立”。

現在“新小區”的事已經曝，另一個項目也在“搖搖墜”，他們不引以為戒，卻還在用老辦法試圖收買掩飾。

這個“立”還真是……執迷不悟啊。

……

轉眼到了傍晚，李勝軒給夏天晴發了微信，商量晚上聚餐迎新的事。

這是慣例，事務所不太時興帶著新同事各部門串的那一套，也不會讓新同事自己去拉攏關係，反正沒有什麽人際往是一頓聚餐解決不了的。

事務所經常去的餐廳就兩家，一家就是在辦公大樓裏的自助餐廳，另外一家是相隔一條街的中餐館。

一下班，兩個部門的人就陸續往自助餐廳去，李勝軒特意帶江堰和肖雲一塊走，邊走邊聊天。

李勝軒還特意囑咐兩人，他知道他們已經進了小群，但是吃瓜要謹慎，平時工作中要和結構部的夏工搞好關係，結構建築不分家，千萬別搞部矛盾。

在LiveLife李勝軒是出了名的笑麵虎，領導眼中他很識大，但私下裏建築部的眾人也對他頗有微詞。

李勝軒隻知道小群裏經常談論夏天晴，卻不知道大家也會偶爾吐槽他。

不過這也是理之中，哪有不吐槽上級的下屬呢，但比起夏天晴的“殺傷力”，李勝軒的“槽點”顯然不夠看。

江堰隻微微笑著，並不接話。

肖雲在旁邊點頭如搗蒜。

李勝軒見兩人如此“乖巧”，跟著說：“其實每個新人來，我都會這麽說。工作上嘛，夏工的專業那是沒得挑，如果你們將來有機會跟合作，可以學到不東西，隻要別對著幹，虛心求教，肯定會益的。”

李勝軒是有心眼的，隻是心眼太多了，他這話表麵上是在誇夏天晴，實際上卻是說給江堰聽的。

江堰是尚欣放進來的，指不定兩人私下是什麽關係，指不定等尚欣問江堰公司況時，江堰順就說了。

尚欣一聽他對夏天晴評價這麽高，必然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肖雲睜著一雙大眼睛，就像是第一天上學，恨不得拿個小本子記下來，李勝軒一眼就看出來這姑娘單純好騙。

他滿意的笑笑，一轉頭，剛好對上江堰似笑非笑的目。

李勝軒愣了愣，再定睛一看，江堰又好像神如常，而且笑容含蓄，看向他的目也著尊重。

李勝軒便趁熱打鐵的問：“對了，我看你的資料，好像之前不是生活在曆城吧？”

江堰淡淡道：“嗯，剛來半個月。”

“哎呀，曆城這裏是不錯，不過你剛來，人生地不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比如找房源啊，隨時可以來問我。對了，我看你的年資也差不多了，過陣子報個名，年底把一注考一考，到時候咱們建築部就又多了個人才。”

江堰十分禮貌：“我會努力。”

……

從事務所到自助餐廳總共也就五、六分鍾的路，肖雲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李勝軒本想借著同路的機會探探江堰的虛實，結果被肖雲的一驚一乍攪黃了。

等到了自助餐廳，見早到的同事已經占好位子，四人一桌，基本上都是找和自己相的。

李勝軒習慣的提建議，讓結構和建築穿著拚桌，最好是把幾個新人都帶上，一桌一個，加強了解。

建築部幾人互相看了看，縱使覺得麻煩也還是照辦了。

江堰沒有著急找位子，他站到一邊，向四周掃了一圈。

李勝軒走過來，讓江堰跟他同桌。

江堰沒意見，隻是剛一落座，就有兩個建築部的同事湊了過來，眼睛還的往江堰上飄。

“老大，我們來拚桌了，不介意吧？”

李勝軒笑著招呼了幾句，直到兩個同事去取餐了，他才進正題：“對了，江堰，你家裏是做什麽的，你這麽年輕，一個人出門在外，家裏人放心嗎？”

江堰喝了口水，坐的倒是踏實，仿佛一點都不：“我家在江城，過來也方便，家裏也是做這行的。”

也是做這行的？

江城人，姓江，還是尚欣人脈裏的“關係戶”。

李勝軒的小心思開始轉了，上也沒耽誤：“現在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真是敢衝敢闖，要不是看你資料，我還以為你大學畢業沒兩年，瞅著真是年輕。”

江堰揚了揚眉，笑了。

那笑容有些微妙，李勝軒一時竟看不，正好兩個同事回來，他連忙問：“哎，你看看，咱部門新來的江堰，瞅著像多大的？”

兩個同事一個說：“二十五、六吧。”

另一個說：“我可不猜。”

正說著，夏天晴來了。

夏天晴是最後一個進餐廳的，本不想湊這個熱鬧，有在，部門裏的人都會不自在，就算表麵上對笑嘻嘻的，背地裏照樣閑言碎語。

配合著演戲，覺得累得慌。

但是主管，這種場合不來不行，索每次都是最後一個來，第一個走，講幾句場麵話表示一下也就是了。

果不其然，這次也和之前一樣，大家已經分好座位。

夏天晴以前都和李勝軒一桌，但這次李勝軒那桌滿了，掃了一眼，也沒在意，先到前麵取餐。

夏天晴很專注於挑選食，本無暇顧及周圍，直到邊突然多了一道存在，先是一頓，抬眼的功夫，剛好對上江堰。

黑的眼睛，映著，意味深長。

江堰個子高，即使沒有直腰板，也比夏天晴高出半頭，他一走過來，便有不同事往這邊看。

夏天晴用餘看了下遠公司的人，又轉過頭，問：“不是要裝作不認識麽？”

湊過來做什麽？

江堰一手拿著托盤，另一手順其自然的接過夏天晴手裏的大勺子，說話時漫不經心：“夏工，我也還沒取餐。就算避嫌，也不用著自己吧，太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