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才俊的生辰八字，謝夫人便有些耐不住地興。

謝瑤近幾日本就心煩意，就有些不耐煩，但也明白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了，母親這熱乎勁便一直消不下去，便直接跟著喚的僕人去了堂。

踏進臥房時，謝夫人正滿臉笑意地跟錦娘商量什麽，見兒進門，忙招呼近前，指著麵前桌案上擺著的幾份生辰八字笑著問：“這是近幾日其他夫人悄悄塞給我的，你快來看看，看有沒有自己中意的？”

謝瑤腦門了，不知別人的母親是不是也給自己兒這般挑選夫婿。

敷衍著笑了兩句，上前翻了翻，甚至還翻到了方墨軒的，臉上頓時不知該用什麽表好了。

謝夫人一臉期待：“如何？你與裴舍人好，可有聽說些人品文采上佳的郎君？你若有自己看上的，隻要有人品有文采，門第略低些也無礙，我可讓你父親親自去說一說，雖說子該有矜持，但咱家沒那麽多規矩，讓你父親提上一題，對方也就明白了。”

謝瑤將手裏的幾張紙放回去，故意繃著臉說：“我看阿娘不必忙著張羅這個，如今朝中局勢晦不明，父親不是也沒發話嗎？”

謝夫人一臉氣惱：“你父親是指不住的，上次說起柳家郎君，我不過是多問了兩句，他就說我婦道人家，什麽也不懂。我再追問，他卻又避而不談，我若再不管，難道還讓你在家裏拖上兩年，拖老姑娘嗎？到時可還有這許多才俊讓你挑選？”

眼看謝夫人說著眼都要紅了，大概不被兒理解心中也著實委屈。

謝瑤悄悄嘆了口氣，安道：“兒自然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隻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比尋常百姓，父親在朝為，聖心又難測，朝堂上牽扯諸多利弊……就比如這位……”

拿起方墨軒的八字遞給母親，“方小伯爺，他家當初曾得罪過還未登基的陛下，如今雖然已經過去許久，但不定哪天陛下又想起來要翻舊賬，若兒當真嫁過去，豈舊賬真被翻起，不是要連累我們家？若父親如舅父一般在地方上任一方知州，也為我說個當地有名的士紳，我自然也與表姐一般過的是如菩薩一般被供著的日子，可父親是京，這不一樣，京城水混。而且父親一向穩如泰山，四麵不偏，若您看中的郎君家中參與了黨爭，最終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謝夫人拿在手裏看著，一時也忘了再眼紅，喃喃地說：“這些我確實是沒想到的……”

“還有這個”，謝瑤又拿起一張，“他家與柳家一脈相連，父親既然都不同意柳家，難道還會同意此人嗎？這個……他是祁王黨，如今朝中讓陛下立瑞王為太子的呼聲隻見高漲不見回落，這人這般行為是何意？還有這個……這個……”

謝瑤將桌子上的所有八字一一撿出來，說一個撕掉一個，最後見桌麵上一個不剩，終於呼了口氣，迎上母親微瞪的雙眼，攤了攤手，“母親若真要拿不定主意，還是先歇一歇吧。”

隨後，謝夫人果然偃旗息鼓，張羅著給說親的興頭一下子就弱了很多，謝瑤也終於鬆了口氣，消停了下來，但是明白，這必定是個不可回避的話題，自己遲早要麵對。

想到這些的時候，正在窗臺上伏案，又盯著手邊放著的匕首楞楞出神，最近出神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了，一件事兒做著做著就神遊方外了。

等回過神時，麵前放著的宣紙上已經被筆端淋下的墨糟蹋得一塌糊塗。

謝瑤嘆了口氣，擱筆正準備將宣紙團一團扔到地上，卻看著沾了墨漬的紙張楞了楞。

墨滴之間是自己都不知何時寫下的無數個蠅頭行楷，麻麻，雖有被墨跡蓋住的，但仍有一半清晰可見，三個字並列一排，一個挨著一個，寫的都是徐行儼。

謝瑤反應過來，忙將宣紙團了又團，攥實了隨手扔到地上角落裏，等著僕人來清掃幹凈……

及笄之日轉瞬便至，當日謝府張燈結彩，謝氏父子都請休在家，不謝尚書的同僚家眷都來捧場，便是有的家中不來的，也讓隨了禮送來，仿若謝府要辦喜事一般。

謝瑤一大早便被盧氏揪了起來，一邊給梳頭，一邊細細代了今日的儀式，該從何進，何行禮，何奉茶……

晃著腦袋隨口應是，但到了儀式開始，已經全忘了個幹凈，還好盧氏在一旁小聲指點才沒出錯。

及笄禮在正堂前舉行，正北置掛圖、小幾、香爐、盥、席子……觀禮賓客麵北滿座。

正賓和贊者竟都是人，一位是忠勇侯夫人，一位是靖南伯方夫人，這及笄禮上正賓份越高，笄者越有臉麵，可見謝父的麵子當真不小。

謝瑤隨著贊者唱和聲三次加跪拜行禮，最後忠勇侯夫人手持醴酒誦祝詞畢，將手中酒水遞給謝瑤，讓抿一口後灑膝下席間。

謝瑤行完所有儀式，隻覺得腦袋上巨大的發髻搖搖墜，都要了。本以為這就要結束，忠勇侯夫人卻轉頭問一旁觀禮的謝父：“謝尚書是儒學大家，今日為笄者加字，我便不再獻醜了，還是謝尚書親賜吧。”

謝尚書也不推辭，走到謝瑤麵前，看著麵前舉杯跪於席間的兒，一直不茍言笑的臉上和不，他道：“《老子》有雲，‘見素抱樸，私寡，’五柳先生也曾言，‘傲然自足，抱樸含真’，今日為父為你娶字‘含真’，唯盼你此生不損天，不虧德，待人以真……”

謝瑤原本舉著剩下一半的酒水準備放置於麵前矮幾上，可聽到父親說出的兩個字時，腦子轟然作響，雙手微抖，半盞醴酒咣當一聲，全部灑落席間……

27.第二十七章

直至整個及笄禮結束，賓客散去後，謝瑤被盧氏扶著回了院，坐在梳妝臺前讓盧氏給拆發髻。腦袋上的花鈿金簪一個個摘下，脖頸的酸痛終於減弱，卻仍舊沒有從聽到父親口中說出“含真”二字時如遭雷擊的震撼之中反應過來。

“傲然自足，抱樸含真，”確實是沒有聽錯的。

可是，為何？為何這個名字會那般清晰地出現在那個夢境之中？

這難道是上天對命運的預示？那輛馬車裏坐著的當真是？會喪夫？那個將軍又是誰……

想到這裏，看著銅鏡之中麵無表的自己，又兀自搖了搖頭，不會……這太荒唐了……這解釋不通的。

這般安自己，卻又無法控製地瞎想，那個將軍是誰？謝家是書香之家，並未與將門有任何牽扯，還是說，那人還未出現？

倏忽之間，突然憶起一事，不由豁然起。

盧氏原本正在給謝瑤梳頭，沒料到娘子會突然起，手指上來不及鬆開，便生生地從的頭上揪掉了一小撮頭發。

盧氏驚一聲，忙扔下梳子，攥著那縷長發大驚小怪：“娘子怎麽突然起了，頭皮可疼？定然要流了，快坐下讓我瞧瞧……”

謝瑤沒聽到盧氏說了什麽，腦中隻回想起那日玉樓春中舒娘的閣樓下長廊旁，裴莞和徐行儼對峙，為了護住徐行儼，擋在他前說了大逆不道之話時，約便聽到有人“含真”，當時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裴莞是了解的，不可能那般稱呼，於是便多問了徐行儼一句……可如今回想，或許並不是原以為的那樣……

從始至終他一直都未曾說明自己是如何得知廬王會謀反，而且與柳家結親的意圖隻是父親的暗中打算，自然不會向外人，他卻告誡柳昀之並非良配，還有春宴那日假山之中，當時隻顧著心慌意，卻忽略他那句話中意圖，他說並非他不守承諾，他要守誰的承諾？還是說，他一直在避著，就是在守那個承諾？→思→兔→網→

踉蹌著退了兩步，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盧氏看著謝瑤瞬間慘白無人的一張臉，也被嚇了一大跳，著嗓子問：“娘子可是哪裏不適？”

謝瑤扯了上繁重的禮服，從櫃之中隨便拿了一手忙腳地往上套。

盧氏急忙上前幫忙，“娘子這是準備去堂之中夫人那裏嗎？”

謝瑤啞著嗓子說：“我要出門一趟。”

“出門？”盧氏嚇了一跳，手指著窗外的天，“娘子看看如今已經什麽時辰了？此時已經宵了！怎能出得了門？”

謝瑤不自覺中唞著係帶的雙手終於停下，楞楞地擡頭順著盧氏手指看向窗外，而後喃喃道：“確實，天已經黑了……”

一夜無眠，第二日清早，謝瑤卡著宵解節點，去馬廄了馬夫阿房套車，可等到阿房在的催促之下趕車出了後門之後問去什麽地方時，終於想起，自己竟連徐行儼的住都不知道。

掀著車簾一臉怔忪，頭腦終於慢慢清醒過來。

況且即便知道，又該以何等立場去質問他什麽？隻因一個連自己都覺荒誕無稽又無無據的夢境嗎？

阿房又了一聲，回了一句，“去靖南伯府。”

方墨軒的胞兄年跟著一個方外道士雲遊四方去了，如今他虛擔著一個伯爺世子的份，上無任何實職，整日無所事事，不是約人打馬球便是出門逛花樓，是妥妥的走馬鬥遊手好閑。即便他的目的是趁機結，也無法擺一個紈絝的名聲。

這日大清早他被屋僕人從被窩中起，頂著滿頭發，滿臉起床氣，可聽到謝家嫡在後門外等著他時，他的困意瞬間消失無蹤了，詫異地問：“可是一個人？怎地不請進府裏來？”

僕人回道：“謝小娘子坐了馬車來，正在外麵停著，特意吩咐了不用驚別人，隻悄悄您出去一趟，隻問一件事就回。”

方墨軒急急讓婢進來給他穿，也來不及洗漱，便跑到了後門去。

謝瑤坐在馬車裏出神，聽著外麵開門的靜，忙掀了車簾。方墨軒已經走到跟前，看到謝瑤時一臉苦惱地說：“祖宗，有您這樣上門作客的嗎？若被我父親知道客人上門我卻隻在後門說了句話，必然要抹了我的脖子。”

謝瑤看著方墨軒還沒來得及掉的眼屎，噗嗤一聲笑出來，“我此來並無大事，隻是問你一件事，我還趕時間，下次定上門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