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謝瑤問他，頸後是否有東西時，一如許多許多年前那般，笑靨如花地歪著腦袋指著自己耳畔致的耳墜問他好不好看。

那一刻，他心頭茫然，遊移，憂慮，不安。仿佛那一世再現，仿佛悲劇即將重演。

這是自他多了那些記憶之後，第一次有了命運回的錯覺。

他猶豫良久，也掙紮良久，但即便明知是在給他下套，他仍舊沒忍住，睜著眼睛便跳了進去。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他何嘗不是在自欺欺人。他明明有更多機會可以將自己的底細徹底掩蓋，明明可以更果決地直接殺了許誌切斷過往，明明可以更幹脆直接地兌現自己曾經的承諾，徹底消失在謝瑤的生命之中。

但他一直在遊移不定，所作所為矛盾重重。

他總覺得他們之間不該那般草草結束，他總覺得他可以更好地掌握命運、安排未來。

千言萬語，隻能化作一句——心有不甘……

第二十章

進了後院，謝瓊往東側院去取早上落下的東西，謝瑤先回了自己院子。

簡單沐浴後換了淺墨對襟襦，估著時間差不多正晌午了，便晃悠著去了堂。

堂幾個婢僕婦正在等著上飯，卻不見謝夫人和林氏，問了才知半晌裏如意坊送來幾匹新穎質地上乘的布料，兩人看了歡喜，此刻還在屋裏商量著給家裏幾人裁何種樣式的春衫新。

謝瑤又拐回苑，來到謝夫人的院子。

謝夫人平日裏喜歡抄經念佛侍弄花草，如今正值春日，院中的海棠牡丹被伺候得極好，開得正艷，有一株‘種生紅’竟開得碗口般大小，謝瑤記得上次看的時候還半死不活。

小婢翠玉正拿著小鋤在花圃裏鏟草，扭頭看到謝瑤時脆生生地笑著說：“夫人和夫人都在房。”

可當謝瑤站到謝夫人房門前時，就有些後悔了。

自認做人行事不是鬼祟之輩，但這不過數日，便接連聽齊了父親和母親的墻角，心裏還是愧疚的。

此刻屋兩人大概看到布料好，已經迫不及待地哢哢剪了起來。屋裏人一麵著剪刀，一麵明正大地說著謝瑤的名字。

謝瑤猶豫要不要繼續聽下去，正糾結於走還是留，就是這遲疑的功夫，謝夫人的話已經一字不落全聽進了耳中。

“……眼看阿瑤再過兩個月就要及笄，本來你阿翁已經看好了柳家郎君，我對柳家的這孩子也是滿意的，可前兩日這老東西卻又突然變卦了，要再考慮考慮，說什麽柳家的門楣太高，兒進去要吃虧，還說了些什麽對我們謝家不利……”

“我是不懂這些男人們在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柳家的昀之我也是見過的，那儀表姿自然沒法兒說，而且舉止有禮，談吐文雅，還是皇親，門楣高些我看也是好的，以後沒人能欺負了去……”

聽到這裏，謝瑤笑了笑，突然有些羨慕母親沒那麽多百轉腸，在謝家這簡單到不正常的關係裏，不必考慮太多，能一直保持著這點天真。

而其他一些和謝家地位持平的後院裏，無不是數不清的旁支偏房盤枝錯節，或者寵妻滅妾犬不寧，或者妻妾之間勾心鬥角沸反盈天。連徐行儼那種鄉下小戶中都免不得……想到這裏，謝瑤忙停住◆

當時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讓整個城都看了笑話，隻是不明白謝瑤此刻說這件事兒是何意。

盧氏將最後一支珠釵在謝瑤纏了假髻的鬢間，贊了一句娘子貌。

謝瑤嗬笑一聲，站起來看了看自己這層層疊疊的淺璧襦，拽了拽挽在臂間的披帛，扯了下角對謝夫人說：“若兒記得不錯，這兩人該是在聖功元年的那場春宴上相識的，當時兒可也在，清楚地記得那二人堪稱郎才貌天造地設仿如天作之合……“

“……”

早上謝瑤那句話說完，謝夫人臉上立馬變得五六，大約氣得不輕，直到上了馬車都沒再理。

林氏子斂，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兼謝父和謝瓊對後宅家眷出門集都不放在心上，謝夫人又是這樣一個子，就連上次去永安寺禮佛林氏都不去，春宴這種場合更是從不出麵。更詭異的是無人覺得此事有何不妥，謝瑤作為小姑子自然也就不好說什麽。

春宴設在城東水下遊。

帝長長明公主年輕時曾引水在下遊沖出大片淺灘，取名“在河洲”，又在洲灘上建亭臺樓閣培植花木供人遊玩。後來達貴人們有樣學樣，便於在河洲周圍建起一棟棟園林別墅。

春日裏，河州上地水，草長鶯飛，是踏春的大好去出。天氣好時，在河洲上往往人頭攢。

今日尤甚。

午宴和下午的詩宴在長明公主名下的關雎臺中舉行，謝夫人手持拜帖帶著謝瑤而後，勒令跟自己，不許跑。

關雎臺占地極大，亭臺樓閣廊舫軒榭綿延不絕，飛簷鬥拱更是錯相連。亭臺之間假山盆池奇卉怪木數不勝數，更兼杏林桃林相連片，盛放氤氳如煙霞雲海。

謝瑤雖然已經來過幾次，但每次都仍忍不住贊嘆。春宴雖然著實無趣，但此景當真絕佳，能落外如此浩大的工程，長明公主當年的寵程度可見一斑。

而且“在河洲”和“關雎臺”之名也可窺出長明公主建造此時該懷著何種妙的心，隻是不知這位艷冠京都的貴主後來了怎樣的傷，才會心灰意冷到去常伴青燈古佛。

僕人將謝夫人一行引至“相思池”旁的亭子便告退離去，亭臺廊榭將相思池團團圍住，此時周圍已經聚了不帶著閨中小娘子而來的貴婦人。

午宴之前，衛國公夫人並不出麵，隻是讓宴請而來的男隨意遊玩，眼看一些年輕小娘子們跟著主母至此之後又三三兩兩結伴離開去園遊玩，謝瑤便有些坐不住了。

謝夫人看了兩眼，終是沒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