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的風水師，通風水氣理之道，善修刑克之。

爺爺十六歲出山，年時行遍大江南北，三十有二定居平江，娶了我，之後就再也沒離開過平江。

可爺爺人在家中坐，穩算天下事，自那時起就有不人開始陸陸續續的登門求事。

我父親的婚事，就是在這些登門的人家中，爺爺給訂下的，到了我這一代，爺爺故伎重施，在我還未出生之時，便給我訂了一門婚事，也就是俗稱的‘指腹為婚’。

但對方是什麽人，家住哪裏，我並不知道，爺爺也從不與我說，直到我二十二歲那年，川裏突然下了場黑雨。

大雨滂沱，三天三夜，在最後一日的傍晚，院外來了個瞎眼老道。

爺爺將我遣走，與那老道長談一夜，第二天一早，雨停了，老道走了，一向康健的爺爺卻突患重病，臥病在床，不出半日，便生出了死兆。

當時我害怕極了，雖然這些年爺爺教了我很多本事，傳我世之道，令我自小就養了寵辱不驚的子。

可他是誰，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爺爺要走，我攔不住，心裏肆的悲傷，湧眼眶，自懂事以來，我第一次這樣失態痛哭，爺爺卻抓著我的手，將一本被黑雨沾的古籍，塞到了我手裏。

“這個是給你未婚妻的，楚子嫿，是江南聖手藥師楚天幕的孫，待我死後，楚藥師定會帶來尋你，屆時，你要親手將這古籍給楚子嫿，且當即悔婚，自此之後，不可再與楚家有任何往來。”

我想問為什麽，可爺爺說話的時候氣若遊，麵蒼白，一張臉上滿是冷汗，看上去痛苦極了，我也不敢再多問，隻一味的點著頭。

爺爺又握了我的手，繼而道，“這古籍你不可看，且退婚之後，不必守喪，就此離開平江，再也不要回來，日後若是有人求你辦事，你定要記住，避開那眼盲口啞之人……”

話音未落，爺爺忽然鬆手，麵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我守著爺爺的呆坐一夜，直至天見亮，才回過神，發現爺爺的上，竟布滿了一道道黑的惡詛。

那惡詛像是一條條黢黑的毒蛇，在爺爺的皮之下、脈之中，盤桓纏繞，已漫過脖頸，麻麻的覆上了大半張臉。

我驚得躲開，複又湊近了去看。

惡詛是活的，那是南疆催化的蠱蟲，我曾在一冊南疆殘卷上見過，這種蠱蟲極難催化，且脆弱，不懂蟄伏，不出一日，便能要了人命，連都不會留下。

我著爺爺的，脊背生寒，忙找人買了棺木，連壽都沒準備，就將爺爺殮，匆匆封棺下葬了。

腐骨蝕，碎魂奪魄。

什麽樣的海深仇，竟這樣恨極了爺爺。

我想來想去，也隻想到了前日登門的瞎眼老道，爺爺臨終前，也隻與他見過，加之爺爺臨終時的幾番叮囑，明顯他是要我離開平江避難。

站在墳前，我攥了拳頭，暗暗發誓，終有一日，定要讓對方也嚐一嚐那腐骨蝕的滋味！

人死如燈滅，除了盤桓於上的一脈之氣，本就什麽都不會留下，而我爺爺，連那脈之氣，都已被惡詛吞噬，他是真的從這世間徹底消失了。

自墳地回來，我想了很多，也平靜了許多，悉心布置著靈堂，將爺爺的死訊傳出去，很快就有人陸陸續續的來登門吊唁了。

來人大多都是江南一代的風水相師，也有些是過爺爺恩惠的普通人，直至傍晚十分，我將最後一批客戚送出門，才見到等在外麵的楚家人。

楚天幕可以說是江南一代的神醫聖手，名氣比我爺爺還要大，所以盡管我不認識他，但前來吊唁的那些人卻彼此相識，見那些人主上前與其寒暄，我心裏多也有些底了。

再看楚天幕後，跟著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姑娘，眉目算不上驚豔，卻生的異常淩厲，飛眉鬢，眸狹長，薄微抿的麵相有些寡淡，看上去似乎不易親近。

但識人觀目，看眼神，這姑娘倒是個清亮人。

應該就是楚子嫿了。

楚天幕與那些客戚沒什麽好說的，不冷不熱的寒暄過後，等那些人走了，他也沒有要進屋坐坐的意思，隻將我與楚子嫿彼此介紹之後，讓我們自己去屋裏聊。

看上去，楚天幕似乎並不願意來這裏，但楚子嫿不一樣，得了允許，就快步過來，幾乎是立刻拉著我胳膊進了院子。

拽著我一路往裏，走進靈堂，才鬆開，轉而腳步輕盈的到靈前，取了三炷香，很是虔誠的對著堂中的靈位拜了拜，將香火好，又轉過來，迫不及待的問我，“你見過我嗎？”

我聽這話沒頭沒腦的，想來是指照片一類的東西，便搖了搖頭。

楚子嫿似是有些失，卻還是繼續問，“那你瞧我怎樣？喜歡嗎？”m.X520xs.Com

我沒想到會這樣直白的問我，隻好蹙眉打斷道，“楚姑娘，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啊，我這不是在聽著？”楚子嫿一雙狹長的眸子，熠熠生輝的盯著我，那眼神，像是將我盯到了心裏。

“緣分這種事，強求不得，我們的婚事，還是算了。”我淡聲說話。

楚子嫿眼角的笑意逐漸消失，忽然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我長得不好看？不似江南姑娘那般輕似水、小鳥依人？我……”

“楚姑娘，不必妄自菲薄，這個你拿著，算是我給你的補償。”我將爺爺留給我的古籍拿出來，遞給了楚子嫿。

楚子嫿一怔，有些不開心的抿著，幾乎是用搶的，將那古籍奪了過去，兇著一雙狹長的眸，執拗道，“姓秦的！你在這兒裝清高，我見過你趴在我上食髓知味，埋頭苦幹的樣子！早晚有一天，你得求著我跟你上床！”

楚子嫿置氣般說完，便氣呼呼的拿著古籍走了。

直到外麵傳來車子啟離開的聲音，我才回頭，看向院門，這位楚姑娘也未免太不拘小節了點。

楚家人走後，我立時便收拾東西，背上行囊，依爺爺所言，離開了平江。

在火車站購票時，我想了很久，爺爺讓我離開平江，卻沒說不準我報仇，而那瞎眼老道，我雖不知來曆如何，但他應是北方人。

大抵算是深思慮過了，我買了北上的火車票。

奉天市，算不上是極北之地，比起江南的氣候卻涼了很多，聽說冬日有雪景，夏日也清涼，隻是太頗顯毒辣。

到奉天之後，我在一家小旅館住了半月有餘，才清這座大城市的地脈走向，隨後到南邊的老城區，租了個獨門小院兒。

北方的院子，不似南方那般致，也隻有一簡簡單單的正房，兩側存放雜的廂房，在江南用來栽花種草的花圃，到這裏也了一片質樸的菜園子。

這房子的房東，是個開飯館的，早在城裏買了樓房，老宅子等著拆遷，就暫且租了出來，但兩側的廂房掛著鎖，房東並未外租。

我付了半年的租金，住進去第二天，就畫了牌子，打算去附近的古董街擺個攤兒，攬事卜卦。

我這一本事是九歲那年學起的，但這是我第一次出攤兒，因為家裏有規矩，老先生不走，小先生不出，隻要爺爺在，我就不能幫人辦事兒，哪怕不收錢的，也不行。

這是規矩。

學著街邊的盲人卦師，我也買了個扇，坐到涼的大樹下，將畫好的卦牌擺上，等著人來問事求卦。

不過，可能是我這年紀不頂事，在街邊坐了一上午，也沒人來我這裏問上一卦，倒是旁邊那老瞎子，一上午攬了不卦客。

我臉皮薄，也不好意思主攬人，就這麽木訥的坐著，思來想去，又用朱砂在卦牌上，添了驅邪、鎮煞、看風水等字樣。

就在我想著再寫些什麽的時候，一雙趿著拖鞋的腳丫停在了卦攤前。

來人是位十七八的小姑娘，看樣子還是個學生，不施黛的臉上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偏黃，周不見生氣，明顯是個長期熬夜之人。

“你…你真的會驅邪嗎？”小姑娘左右顧忌著，小聲問我。

“會一點，”我點頭，又細瞧了眉心，才說，“你最近經常做噩夢？夢到男人了？”

似是被我一語中的，小姑娘立刻繞過卦攤，蹲到了我邊，張道，“你小點兒聲。”

我點頭，小姑娘張張，又問，“大仙，你給人辦一次，多錢？”

嗯？這話怎麽聽著怪怪的？

思忖間，我淡聲道，“十八金。”

“啊？你給人平事要金子啊？”小丫頭很是驚訝。

“不是，是十八塊錢，一百一十八，一千一百一十八，都可以，你想給多都行。”我解釋，也示意小點兒聲。

“這樣啊……”小姑娘鬆了口氣。

我又補充道，“價錢你來開，但這活兒接不接我說了算，所以如果價格不合適，我還是不接。”

聞言，小姑娘又張了起來，思來想去大概是覺得十八塊錢不可能解決問題，幹脆口袋，拿出了二百二十塊錢，有零有整，遞給我，說，“我隻有這麽多了，你看行不行？”

“可以。”我拿走了手裏的二百一十八塊錢，給留了兩塊。

小丫頭瞅瞅那兩塊錢，開始跟我說事。

這小姑娘劉曉蕓，半個月前過生日，父親在這街上給買了個玉墜兒，說是老東西，花了好幾萬，可自從劉曉蕓戴上這玉墜兒，就開始夜夜做夢，還都是那種夢。

劉曉蕓的母親兩年前就過世了，這種事又不好開口跟父親說，隻把玉墜兒摘下來，不敢戴了，想著過些日子許就好了，可後來那玉墜兒不見了。

劉曉蕓神恍惚的囈語著，“那個玉墜兒不見之後，夢裏也越來越可怕，到都是水，死人，我好像跪在棺材裏，被死人著…著……”

跟我這樣一個陌生男人，說那種事，劉曉蕓話說一半，似乎才反應過來，蠟黃煞白的臉染上了一紅暈，似是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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