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靜綏縣的大街上燈火通明,尤其是程以貴剛去過的留琴巷子。
原本鶯鶯燕燕言婉語不斷的旖旎之地,如今卻掛上了白布,昭示此地在送魂。
盛言楚和程以貴跟著看熱鬧的眾人也來到了留琴巷。
重回故地,程以貴不后背滲冷汗,指著巷子口深:“楚哥兒,那秀才就慘死在那條巷子水里,當時巷子烏漆嘛黑,我是跟著一個挑擔的走商進去的,他擔頭掛著油燈,正好照到了那慘死秀才的臉……”
此時黑不隆冬的深巷里全是人,秀才跌落的水上也豎起了木柵欄,不遠,一匹白布覆蓋的尸陳列在地,幾個打扮古怪的人正圍著尸左瞧又看。
“他們這是在干嘛?”程以貴側開幾步,終于看清那幾人的面貌,只看了一眼程以貴就嚇了一大跳,抓著盛言楚的胳膊不敢松手。
“這幾人怎麼生的……如此獐頭鼠目?”
“那是因為以前的傷瘡口太大,后期愈合時沒妥善理,導致新生出來的歪歪扭扭,你看手中端著箱子的那位——”
盛言楚手指向一個臉形不太對稱的男人,小聲道:“他下多出的那塊應該是傷后用了不該用的藥,才導致傷疤的紅恢復不了原來的,這人大概從前喜歡用手去扣傷疤上的結疤,總是往一邊拉扯,導致還沒長好的下頜骨往一邊歪了。”
“那…他旁邊那人呢?”程以貴睜開一只眼,呶向另一側三指頭外翻的男人,“他又是為何?嘖,看他那幾往上直立的手指,我心里就滲的慌,總覺自己的手指會隨時被掰那樣。”
盛言楚瞇起眼,旋即笑開:“還真的讓表哥猜對了,他的手就是活生生被人掰那樣的。”
“什麼?!”程以貴心跳的厲害,不敢置信道:“楚哥兒你別是在丁大夫那學了半吊子看病水平就隨口糊弄我吧?”
這兩年盛言楚在懷鎮長青街的丁家醫館做外門學徒的事并沒有瞞著程以貴,丁大夫說盛言楚學醫的悟非常高,偶爾醫館里忙的應接不暇時,盛言楚還能充當一個小大夫幫著接診一些小病小痛的患者,正因為如此,程以貴才相信盛言楚說那個端著木箱臉歪的人的病狀,只是到手指翻飛的說法時,程以貴多有點懷疑。
“不信的話,你上前問他就是咯。”盛言楚一句話堵的程以貴沒了下文。
程以貴往盛言楚后藏了藏,小小聲道:“我哪敢啊,瞧著這些人就不是好人……”
“他們是苦命人。”盛言楚糾正道,“他們是府檢驗命案死尸的仵作,殮葬為業在嘉和朝是賤籍,只有那些地位低下的賤民才能擔任,他們的后代比我這個商戶之子還要慘,我好歹蹭著皇商的金得以科舉,他們不行……”
程以貴聽了唏噓,盛言楚著幾人臉上上各式的舊疤新傷,心底五味雜陳。
“仵作不招人待見,天跟尸打道上難免有難為的尸臭味,周邊的人都視他們為不詳之人,他們大多數都是孤寡之輩,沒兒沒雖冷清卻也有了無牽掛的好,免得后代因為他們四他們的白眼。”
“他們上的傷莫非是四鄰害的?”程以貴下意識的拿左手去掰右手食指,才掰了一會就疼的咬牙,可想而知遠那人手彎那般當時罪時有多疼。
“應該不是。”盛言楚搖搖頭,沉默了一會道,“百姓再怎麼厭惡一些人,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去做這種殘害他人的行徑,至于他們為何會這種傷——”
“是行兇者暗自報復或是事主失控失手導致的。”忽然頭頂響起一個極為渾厚的男人嗓音。
陡然出現的說話聲驚得兄弟兩人猛的回頭,不曾想一尺開外站著的男人竟然是盛言楚見過的人,此人一衙役裝束,右手習慣的搭在腰間刀柄,臉上的表很寡淡,和那日在禮院勸盛言楚別哭了一模一樣,雖面無,卻讓盛言楚覺得分外的親切。
“那日小子未來得及和兄長說聲謝謝。”盛言楚笑著拱手,“當天小子實在有失讀書人的穩當,哭那樣讓兄長見笑了。”
“鄙姓孟,單子一個雙。”
孟雙回了一禮,角微翹,“盛學子那日已然算是鎮定的了,換做旁人,怕是早已嚇得屁滾尿流,別說繼續科考了,說不準當場暈了過去也有可能,這種事我見多了,這麼些年,唯有盛學子遇了潑皮責辱還能事不驚,佩服佩服,不愧是咱們縣里人人稱頌的廩生小秀才。”
盛言楚臉紅撲撲的,矜持的擺擺手:“孟雙大哥太見外了,我不過是僥幸拿了三場第一,縣令的最后長案如何,一切還未知呢,這會子喊我廩生小秀才,實在有些過早,太高看我了。”
他這麼說就是想低調一點,誰知孟雙以為盛言楚對自己的實力看的不真切,故而執著道:“盛小兄弟太謙虛了,京城來的幾位爺對你都贊不絕口,如若你這樣的奇才都不能一舉拿到廩生秀才的功名,那些磕磕絆絆才上了發案條子的學子又該如何?”
孟雙的聲音本來就洪亮,又是刻意為之,一番話引得四周看熱鬧的人嘩啦一下全聚焦到了盛言楚上。
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過來,驚得盛言楚皮疙瘩疊起,他如今個頭并不高,又生的瘦,一行人看過來時,他總覺自己了砧板上的鮮,這些人似乎正打量著割他哪塊做下酒菜才好呢!
“這位就是三次發案第一的盛家小秀才?!”
人群中頓時沸騰燥熱起來。
高又壯的程以貴直接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婦人給拽到了幾丈開外,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盛言楚一下落到了這群‘喪盡天良’的婦人手中,,四管齊下的結局就是盛言楚白的小臉愣是讓這幫人們給弄紅了,指腹輕輕一都疼。
最后還是孟雙利用衙役的份嚇跑了這幫膽大包天的人,程以貴哈哈大笑,眼角都蓄上了笑淚:“從前我只知道京城狀元郎在游京城時會為閨中子圈住嬉笑,沒想到楚哥兒你還沒考中呢,就提前了一番。”
盛言楚雙手捧著略微有點紅腫的臉頰,翻白眼道:“這份榮寵給你,你要不要?”
程以貴咕嚕直擺頭:“別,千萬別,縱是家讓我做狀元,我也無福消這種喜慶。”
太嚇人了,這幫子瘋狂起來竟然比男人還要野。
盛言楚齜著牙氣呼呼的哼了一聲,大步往秀才尸走。
這下換程以貴難堪撓頭了:“楚哥兒,你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
“什麼你怎麼辦?”盛言楚明知故問,角略過一笑,打趣道:“怎麼,你害怕?”
程以貴既好奇前頭的辦案事宜,可又不敢獨自前往,當下既扭又尷尬。
見程以貴杵在那不走,盛言楚撅起逗起人來:“你既不敢過來,那就趕回客棧吧,也別等我一起睡了,我今夜可是要在這熬一熬的,不探知明白殺秀才的兇手是誰,左右我是睡不著。”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
“哎哎哎,”程以貴急得跳腳,“等等我啊楚哥兒,我跟你一塊去,你別走那麼快,哎喲,你走慢點,沒看到滿地都是蛆蟲嗎?小心別踩著它們了……”
盛言楚腳一歪,一只慢悠悠從秀才里鉆出來的大蛆蟲頃刻間滋出一串惡心的黃水珠。
“我的親娘你在哪嘞…”著濺到鞋面上的蛆蟲水,程以貴只覺腦門突突神經眩暈,虎軀一震,抱住盛言楚的手臂后再也不敢松開了。
“膽小鬼,白瞎你長了一。”盛言楚毫不客氣的用力擰起程以貴胳膊上的,一臉鄙夷。
程以貴躬著子牢牢圈住盛言楚的胳膊,聞言戰戰兢兢道:“管你怎麼嘲笑我,總之別想拋下我。”
說著下擱在盛言楚的肩膀上,遠遠看上去就像盛言楚肩上扛了一座巍峨大山似的。
好在大家的主意力都在仵作那邊,加之仵作驗尸時不停有混著劃開被濺出來,圍觀中膽小的人紛紛學著程以貴的模樣,的抱住邊能抱的東西,這些人跟程以貴一樣,膽子小是一回事,但好奇心重又是一回事。
所以當仵作劃來尸的肚皮,一堆腸子流出來的時候,本該嚴肅核查的場面忽然響起齊齊一聲“咦,嘖嘖嘖”的拍脯聲,盛言楚正在仔細的觀仵作下刀的手段,聽到耳邊的倒吸氣聲,不由挑眉。
“表哥,要不你還是回客棧吧。”
“不要。”程以貴一手挽著小表弟,另外一只手假模假樣的捂著眼睛,“你不走,我就不走。”
程以貴深知小表弟‘熱衷’這樣的腥場面,一句話直接掐斷了盛言楚接下來的調笑。
“行,”盛言楚盯著仵作的手法不放,里涼涼道,“那你且松松你的手,再用力我的胳膊就要廢了,還有,拽我胳膊可以,但能不能別把我提起來?”
程以貴茫然的低頭一看,嗬,小表弟的半邊子都被他拽了起來,也難為小表弟踮腳這麼長時間都沒吭聲。
瞥了一眼宛如屠殺豬的現場,再睨一眼看得如癡如醉的小表弟,程以貴開始陷了沉思,他這小表弟在學問上超過他就算了,莫不是還想在行醫上一腳?
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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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幾名仵作終于驗出了結果,寫好了驗尸卷宗后到了孟雙手中。
“此人大致死于三天前的午時,死因糾于后背致命一擊,不過……”
手指外翻的那名仵作將尸趴趴的脖子抬了起來,啞著嗓子對孟雙道:“爺且瞧這里,這里的淤痕格外的重,想來生前和旁人爭執打斗過。”
盛言楚認真聽著,聽到這里,他細聲細氣的對程以貴道:“和秀才打斗的那人絕不是殺害秀才的兇手。”
“何以見得?”程以貴問,“說不定是好幾個兇手做的呢,要知道這人保的學子足足有八人。”
“不對。”
盛言楚一口反駁了,輕輕道:“仵作已經說了,秀才是死于后背那致命的一刀,適才他們已經開膛破肚,發現秀才上的傷口的的確確要命的就那一個,說明什麼,說明兇手只有一個人,至于秀才脖子上的傷痕,從淤青和雜的手印來看,至三四個人掐過秀才的脖子。”
“這三四個人若不出意外,應該就是之前咱們在禮房院看到的那幫學子。”盛言楚斟酌的下定論,“但在秀才后背那一刀未必是那些學子所為。”
“那能是誰?”程以貴撓撓頭。
盛言楚著尸上的傷口久久未語。
另一側,仵作已經將盛言楚未言的話語跟孟雙說了。
“……后背傷口捅到是斜的進去的,小人以為,殺人兇手當比這位秀才高出有半個頭,且手勁很大,才能進去后攪碎秀才的骨頭,因而小人推斷,兇手高五尺三左右(1.76m),該是個壯年男子。”
孟雙點點頭,讓一旁的差甩了些銀子給仵作,隨后按著長刀走向人群。
“打更的更夫和留琴巷的老鴇在哪?”
人群中立馬站出來兩個人,一個駝背的老頭,一個半老徐娘。
“你倆各自代一下縣試這幾天在留琴巷路過臉的男子,尤其是高五尺三左右的。”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程以貴默默的比對了一下自己的高,小小聲的問:“楚哥兒,你瞧我有五尺三嗎?”
“沒有。”
盛言楚很干脆的說,“就算你有五尺三,你也沒殺人的時間,秀才死的時候,你正在禮院考棚鎖著呢,那麼多雙衙役的眼睛看著你,難不你還能長出翅膀飛到這兒將秀才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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