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斯堯這種大男子主義的男生眼里，生一旦和男人之間的戰爭扯上關系，就倆字，麻煩。所以直到何緲跟著他賴上出租車，他都一直在和何緲扯皮，然而何緲就跟一塊狗皮膏藥似的，怎麼扯也扯不掉。

一上車，孫斯堯就和司機師傅報了目的地。

聞言，何緲問：“淮西市商務高級技工學校？那不是我們學校附近的那所職高嗎？陳斜去那兒干什麼？”

“這你就別問了，我也說不清。”

何緲“哦”了聲，知趣不問了，車安靜無聲，過了一會兒，岔了個話題：“你們認識多久了？”

“你是說我和陳斜？”

“嗯。”

“久了吧。”孫斯堯想了下，“我沒細地算過，七年差不多。你問這個干什麼？”

“隨便聊聊。不能說嗎？”

“那倒沒，就是確實很久了。”孫斯堯默然片刻，自己拉開了話匣子，“那會兒我小學上了大半了，一家人搬來學區房，我就轉學進了和陳斜同一所小學。”

他輕笑了下，似乎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往事：“在那之前，我覺得自己牛一人，橫得很，走哪都是山大王。我心想，新環境新氣象新開始，老子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這座山頭。結果是我太樂觀，作為空降生，哪比得上那些拉幫結派的山中老虎基穩健，那時候年輕狂，偏偏喜歡，吃了不苦。有一回被一群畜生抄家伙圍攻，死到臨頭的時候，一傻突然擋在我面前，揚著一塊缺邊角的磚頭就開始跟人干架，一對六啊，場面是真他媽腥。”

“你知道麼？那個傻就是陳斜。”孫斯堯說著換了個姿勢，仰靠著座位背，雙手枕著脖子，“一對六，里面還有兩個高年級的，可怕吧？我現在想想也覺得可怕。但那個時候不覺得，腦子里熱一涌上來，刀山火海都敢往前沖，我以為自己已經是無人能敵的人中之龍了，沒想到傻陳斜更是個中翹楚。對方六個人，玩的不過是以多欺、狗仗人勢，但陳斜不一樣，他就和人比一樣，就那一樣，他就贏了。”

說到這兒，孫斯堯停了下來，仿佛是有意地給何緲留出反問的時間，何緲也“不負他”地問道：“比什麼？”

孫斯堯說：“狠。他娘的真狠啊，一塊磚頭砸下去直接把另外五頭牲畜嚇得原地背誦《三字經》。”

何緲覺自己在聽《古仔》分集介紹，這讓忍不住想聽“下集劇”：“那個被砸的人怎麼樣了？”

孫斯堯愣了一下：“這是重點嗎？”

何緲“唔”了聲。

“俗話說棒之下出孝子，那陳斜就是磚頭底下出良民，那一磚頭下去，六個牲口從良了。之后我們老斜就聲名鵲起了。”孫斯堯說著說著，畫風傷起來，“后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他家里出了些事，我只是恰好遇見了那個時候的他而已。”

何緲沉湎在孫斯堯講述的畫面中。

孫斯堯忽地就靜了下來，止了話頭，不再多說。

何緲也沒繼續問。

車子一路平穩行駛，在職高附近的一個巷口停下。

職高和一中一樣，都地屬淮西的老城區，平屋、矮房、舊深巷錯落地穿其間，像一副黑白相間的陳年棋盤。職高附近的巷子尤多，又彎又繞又長，如果不是巷子里的住戶，一旦走，出來的過程堪比迷宮探險。

“他在巷子里？”何緲問。

孫斯堯說：“不出意外，應該是的。”

“我們分頭找吧。”

“別。”孫斯堯說，“天都黑了，你一個生不安全。”

這一帶是出了名的混混聚集地，為了安全著想，何緲最后還是決定和孫斯堯結伴找人。

巷子里九曲十八彎，石板路凹凸不平，照明的燈昏昏暗暗，半個小時下來，孫斯堯沒忍住罵了句娘：“這巷子真是便宜了職高的這幫孫子。”

何緲注意找人了，沒太聽清他說什麼：“嗯？”

“我說這巷子給打架斗毆的人提供了絕對的庇佑，被人拖這里暴揍一頓，求爺爺告都找不到兇手。”孫斯堯說話間側頭看了何緲一眼，見盯著角落里半人高的垃圾筒發愣，臉也有些發白，他問，“你沒事吧？”

何緲轉過頭，繼續往前走：“我沒事，接著找人吧。”

兩人又拐了幾彎，被坑洼的石板路絆了幾次腳，終于在一條深巷里找著了某個失蹤人口。

“失蹤人口”筆地躺在地上，活像被人棄的死尸。

何緲看到他的一瞬間，條件反地打了個趔趄，孫斯堯也是愣了一下之后，才趿拉著“功率低下”的拖鞋飛奔往前。

何緲一邊做著心理建設一邊跟上孫斯堯。

離得近了，兩人繃的神經松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四肢健在，五俱全，也沒有慘烈的流河景象。

但為什麼一不？

孫斯堯和何緲對視了一眼。

難道是傷？

孫斯堯出手，0.25倍速地去探陳斜的鼻息。還沒探出個所以然，躺著的那人抬起手，拍掉了那只懸在自己臉孔之上的手。

這一拍，差點把孫斯堯拍出人生影，他發出一連串慘，嚇得直接一屁坐地上，又被石板路殘缺的邊角狠狠地硌了一道：“啊我——”

“啊什麼啊？”陳斜睜開眼，以手撐地緩緩地坐了起來，“打擾老子看星星。”

“你看個幾把的星星，天上有星星嗎？天上——”孫斯堯說著抬起頭看天，“靠，還真有！”

星星綴滿整個夜空，有種遼闊而晶亮的。

他又自上而下掃視了陳斜一遍，問：“你怎麼樣？看你這狗樣，好像也沒什麼病？”

陳斜用手肘在他的肩上了一下，意思是自己沒事。收回的手肘順勢搭在了曲起的膝蓋上，他扭頭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看著他的何緲，問孫斯堯：“你怎麼把給帶來了？”

何緲直接替孫斯堯回答了：“長我上我需要人帶麼？難道是我的出現妨礙你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了？”

陳斜：“……”

孫斯堯：“……”

陳斜笑：“現在的生怎麼都這麼重口？”

何緲說：“重口倒不至于，也就思想比較開明而已。”

陳斜直接一個彈跳，從地上蹦了起來，拍拍背部和屁：“走吧，我了。”

孫斯堯走上前，和他勾肩搭背：“大佬請客？”

陳斜：“要不你來？”

……

何緲在原地站了幾秒，在思考為什麼孫斯堯會那麼張地來，又這麼放松地走。

一個人大晚上的躺在地上看星星難道不是有病？難道不需要給點人文關懷？那角和眼角的淤青被這麼堂而皇之地忽略真的只是眼瞎麼？

最后得出好幾個結論。

不是只有大人才有故事。

有個心照不宣的朋友是一件幸事。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的壁壘源自于一樁樁無法也無需訴諸于口的心事。

這三點于而言何嘗沒有一一中槍。

才愣了這麼會兒功夫，就引起了民憤。

走在前面的陳斜回過頭：“你是有夜盲癥嗎？看不清路？還不走？”

孫斯堯也轉了：“你可快點吧，我倆之間清清白白，沒有，你不是電燈泡，所以這位小姐能不能麻煩你走快點讓我吃口熱乎的？”

何緲這才朝前走，到了陳斜側，輕了下他的手臂，問：“吃什麼？”

陳斜：“你想吃什麼？”

何緲：“我想吃火鍋。”

陳斜：“好。”

孫斯堯的立馬奓了：“剛不是說好了吃烤嗎？”

陳斜：“士優先。”

孫斯堯：“我還誠信為本呢。”

陳斜：“誠信、尊嚴不都得為人讓步麼？”

何緲笑了：“這位同志覺悟很高嘛。”

孫斯堯：“這是覺悟的問題嗎？這分明就是重輕友的問題。”

他話音一落，原本寂靜無聲的巷子更安靜了，但沒安靜多久，陳斜一腳踹孫斯堯屁上：“好好說話！”

踉蹌后站定，孫斯堯捂著腚：“難不我是‘’？”

陳斜：“這回自我認知正確，你確實。”

孫斯堯炸了：“別以為是兄弟老子就不會揍你了！”

陳斜挑釁道：“剛正好熱過了，怕你？”

……

就這麼鬧了一路，進了火鍋店兩人之間的硝煙都沒散盡。直到鴛鴦鍋里的湯水滾到咕咕響，香味才把喧鬧蓋過。

孫斯堯問：“假期就剩兩天了，你們準備干什麼？”

陳斜和何緲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陳斜：“給老爺子幫忙。”

何緲：“看書、刷卷子。”

說完后又異口同聲。

陳斜：“你呢？”

何緲：“你呢？”

孫斯堯被問得一愣：“靠，一個孝孫，一個好學生。你倆牛。”

何緲：“假期一結束，隔一天就月考了，你倆不用復習嗎？”

孫斯堯：“我的字典里就沒有復習這個詞。”說完就尋求志同道合的隊友的共鳴，“老斜，你有嗎？”

陳斜：“嗯，我們的字典里只有‘隨緣’倆字。”說完涮了片肚放進何緲的碗里，“學習要麼為了追求什麼，要麼為了逃離什麼，你是為了什麼？”

何緲夾起那片肚放進里：“學習一定要為了什麼嗎？我不為了什麼，就是想讓邊人點心，他們太心了，我會煩。反正學習也不累，就順便這麼學了，學習對我而言，就是一件像吃飯睡覺一樣尋常且規律的事。”

孫斯堯聽得瞠目結舌，他問陳斜：“你聽聽，這是什麼話？想不想揍人？”

陳斜笑了下，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就著桌角把瓶蓋磕了，給孫斯堯和自己倒上，何緲把杯子遞過去，示意他給自己也倒上一杯，他接過杯子，拿起旁邊的果，倒滿了放回何緲桌前。

“胃不好，就別喝酒了。”

何緲愣了一下，懟人的話到了邊又咽了下去。

陳斜舉起倒滿酒的杯子，沖他倆示意：“一個？”

孫斯堯率先舉杯，何緲也端起自己那杯果。

因為氣氛不錯，越喝越上頭，孫斯堯酒量好，和之前沒差，陳斜的話卻明顯多了起來，何緲眼瞧著他的耳子越來越紅，說話的風格也漸漸變了。

后來不知怎麼又回到了學習這個話題上，孫斯堯說他無所謂考個什麼大學，反正他以后是要下海經商的，說完問何緲：“你呢？清華北大，哈佛牛津？”

何緲說：“考到哪兒就去哪兒，都行，反正差不了。”

孫斯堯說：“你這話忒欠。”

陳斜說：“人這自信。”

結果何緲問陳斜：“你呢，怎麼打算的？”

陳斜了自己的耳垂，垂眼看著手中的杯子，眸有些深：“未來會是什麼樣，走著走著就知道了。”

“你這話跟何緲說的，乍一聽起來還像。”孫斯堯說。

何緲沒吭聲。

孫斯堯又說：“但結果可能就南轅北轍咯。”

何緲和陳斜對視了一眼，然后又各自撇開視線，一個繼續喝酒，一個低頭啜了一口杯中的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