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明誠樓前蹲違紀學生、視察風氣的甘友良甘主任迎著清晨的涼風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和高二樹人樓、高三桃李樓的封閉式教學樓設計不同，明誠樓前有三個樓梯口，因此，對于時不時突擊蹲早上違紀學生的甘主任來說，可謂是困難重重。

他只能折中地站在二號樓梯口，左瞄右瞥地掃視著一、三號樓梯口往來的學生，一旦厚此薄彼，便有狡猾的違紀學生渾水魚地溜了進去。

有一些學生，不僅狡猾，還力驚人，用書包兜著頭，趁著甘蔗閻王發現他到沖向他之間的時間差，飛速遁進樓道，等甘蔗閻王追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已經像溪流海般蹤跡難尋了。

對此經百戰的甘蔗閻王，也因此練就了一特殊的偵查技能，你兜腦袋可以，你百米沖刺6秒鐘也可以，但你當天出門前最好把自己武裝得存在低一點，不然甘蔗閻王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給刨出來。

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學生心極易松散的一天。畢竟明天就開始國慶假期了，學生的心比通常放假更早。

逮著今天蹲違紀，一抓一個準。

陳斜到的時候，甘蔗閻王正背著手教訓倆靠墻站的小姑娘，余一瞥，看到單肩掛著雙肩包正往一號樓道口里走的陳斜，當即便隔空嚷了句：“陳斜？”

喊第一聲的時候，甘蔗閻王還不太確定，等陳斜側了個頭，他越發斷定了，于是又喊了聲：“陳斜，你過來一下。”

倆小姑娘順著甘蔗閻王的視線看過去，確定高個年真是陳斜，一個頓時地捂住臉，一個眼神直勾骨。

陳斜頂著一腦門問號走近，先發制人：“甘主任，我今天可是正苗紅的好青年。”他還特意抻了抻腳，“您瞧，學生這鞋穿的都是兩杠三星的。”

“沒說是你病！”甘蔗閻王啐他一口，問，“這倆姑娘你認識？”

陳斜往那倆生的方向看過去，掃一眼后收回目：“不認識。”

甘蔗閻王再次確定：“真不認識？”

陳斜：“真不認識。”

甘蔗閻王表開心了不：“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陳斜輕飄飄“哦”了一聲，轉就走，約聽見后的甘蔗閻王嗓門收不住地大喊：“看什麼看！還看！人都說不認識你們了！我都替你們臊得慌！”

……

一進教室，陳斜就發現自己的課桌上和平時相比好像了點什麼，他把在肩上的書包撂上桌，問正在練寫英語小作文的同桌：“我牛呢？”

對方恍若未聞，仿佛自帶屏蔽儀。

陳斜蜷著指骨節在的桌上敲了兩下，何緲這才抬起頭看著他，表有些漠然。

他又問了一遍：“牛呢？”

何緲隨口道：“我喝了。”

“你喝了？我的那份？”

“有問題麼？”

“……”

“我看你的手恢復得也差不多了，鈣差不多補補就行，別營養過剩。”

“不是，你這人不太守信用啊。才說要管我三年牛來著，這才三周不到吧？”

“你起開！”何緲撥了撥他搭在桌上的手。

陳斜翹著椅子腳，往后仰：“干什麼干什麼？何緲你是強盜嗎你？”

何緲給他的屜來了個牛開箱：“AD鈣，娃哈哈，營養快線，真果粒，伊利純牛，比我想得還富，集齊十八種是要來個特惠大酬賓嗎？”

椅子腳落地，陳斜坐姿稍微收斂了點，他拉開書包拉鏈，把桌上的牛囫圇著往書包里撥。

何緲瞠目結舌：“你不是吧？”

陳斜說：“當然不是，一會兒拿心小屋去。”

“……”

淮西市教育局幾年前搞了個心小屋試點工程，淮西一中作為試點中學之一，搞得還風生水起。學生們自愿將閑置品捐贈到心小屋的募捐，品經過消毒理后，擺放在心小屋的貨架上，校貧困生可用學校發放的代金卡等額換取所需品。

何緲雖然有聽說過，但一直以為只是個形/式/主/義工程，沒想到是實質有作用的。所以噎了一下，問：“你……之前收到的那些都是送去心小屋了？”

這倆的屜里有段時間經常空降各種禮、零食，一開始，他們還會隨手拿給大家分，或者彼此幫忙消化一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禮、零食并沒有越來越，久而久之，兩人都煩的。也不知道各自采取了什麼措施，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沒怎麼看到對方的屜里有什麼庫存了。

何緲今早一到學校，看到倆生在樓道上吵架，甚至差點打起來。

倆生各持一詞，都堅持認為陳斜喜歡自己，生甲說陳斜每天都喝自己送的牛，生乙說陳斜只收了的牛。

何緲聽了，心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也不差自己書包里那一罐吧。

鬼使神差地，掏出自己書包里原本給他帶的牛，打開瓶蓋，咕嚕咕嚕就給自己灌下去了。

喝完打了個飽嗝。

然后，仿佛才想起來似的，早上出門前，自己剛在家里喝過一瓶。

何緲問完，陳斜當即就反問：“不然呢？搞特惠大酬賓？級花收到的禮也不，難道是部自我消化了？”

“……”

何緲表面一派寧靜，心卻莫名有點兒愉悅。

腆著臉：“別我級花。”每次聽到這倆字，就會想到自己做的傻事，實在不堪回首。

見陳斜還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何緲回答他：“扔了。”

“扔了？”陳斜挑了下眉梢，然后緩緩笑道，“你可以啊。”

“反正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陳斜又是緩了片刻，才說：“我發現你冷的。”

何緲：“？”

陳斜湊近：“你還沒說為什麼要喝我的牛。”

“烏龍一場。”何緲不聲地退開一點點，解釋說，“我以為你喝了別人送的牛，怕你營養過剩，所以幫你分擔點。”

想到剛才在樓下聽到的甘蔗閻王教育倆生的話，陳斜基本上串明白了這事兒的前因后果。

他朝何緲的方向又故意湊近了幾分，反問了句：“你剛喝的真是牛？”

“嗯？”何緲不明所以。

只聽他吊兒郎當道：“我怎麼聞著有點兒酸呢？”

何緲：“……”

這回連退都不好退了，越退仿佛越暴什麼，于是極其沒腦地說了句：“這牛放了比較久，可能過期了。”

陳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聲道：“是麼？”

何緲向來淡定慣了，這會兒卻有點坐不住，站起來道：“我去上個廁所。”

陳斜翹著椅子腳給讓位，還一臉欠嗖嗖地說：“讓你喝我那份，尿頻了吧？”

“……”

等何緲上完廁所回到座位上，慣地以指塞耳背單詞，一側頭，發現自己的同桌手撐下一臉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了，何緲莫名其妙：“干嗎？”

同桌說：“我看的不是你，我只是過你，看到了自己一直以來不為人知的善良。”

何緲：“……”

不明所以：“什麼？”

同桌撐著臉：“做好事，不留名。”

“……”

一整個早自習，陳斜基本隔一會兒，就要“擾”一下，一會兒故意把手肘擱桌上，裝作無意撞到了的胳膊；一會兒佯裝好學地問“人間有真”英文怎麼拼；一會兒騙說頭頂飛了片羽。

沒個消停。

何緲被他鬧得不行，氣急攻心地攆著腳尖在他鞋尖上轉了一圈。陳斜疼得嗷一嗓子彈跳起來，引來全班注目，早自習一直是作為班長的周梟坐鎮，他也看了過來：“陳斜，你怎麼回事？”

何緲只聽他“一賤到底”地說：“沒事，筋長個兒呢。”

直到晚自習課間章紫媛來叮囑國慶假期注意事項時，何緲把手進桌肚里面找卷子，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白天陳斜那句“不為人知的善良”指的是什麼，以及為什麼能恬不知恥地跟自己說什麼“做好事，不留名”“人間有真”這樣的話。

——有人白天趁去上廁所的時候對昨天的“人禮”表示了問。

掏出那三個分別裝了紅棗、桂圓、木瓜干的明包裝袋看了一眼，然后一袋袋塞進書包里，最后了陳斜，問：“你送的？”

睡了大半個晚自習的陳斜撐著還不清醒的腦袋反問：“嗯？要給我送面錦旗嗎？”

何緲看著他頭頂上因為睡覺姿勢不老實而翹起來的兩撮，忽然覺得這人雖然有點賤，但賤得還可的。

晚自習下課鈴聲響起，國慶假期如期而至。

學校在給高一的學生放假上還大方，七天假一天沒給。何緲原本是打算借著這個小長假把剩下的還沒搞定的高一知識點自學完，但是大姨耐不住寂寞，假期第二天就帶著六歲的兒從上海來了淮西，說是不浪到最后一刻不罷休。

何建邦要忙生意上的事，林素梅一雙老逛不景區，“陪玩”這項艱巨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何緲的上。

到了第五天，三個人出發去了淮湖。何緲雖然在淮西生活了十幾年，但一直沒好好逛過淮湖。去淮湖的路上，大姨問淮湖有什麼好玩的時候，腦海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和陳斜有關，因為他家就在淮湖邊上。等大姨要發難了，才照本宣科地念了幾句頭天晚上臨時抱佛腳時查的攻略。

淮湖中央有個麗的小島，因為形似殘缺的月亮，故名殘月島。剛踏上去往殘月島的小船，大姨夫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忙完了手頭上的工作，自駕來了淮西，要趕著這個假期的尾好好陪陪妻。等他們從殘月島上出來，大姨夫的電話又來了，說是到了淮湖邊上，三人游突變四人游。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大姨和大姨夫撒狗糧更是撒到旁若無人，何緲覺得自己的“陪玩”任務到這里也算是圓滿完了，趁著他們一家三口自拍的時候，給陶聽言發了條微信，讓給自己打個電話。

何緲很快被這通電話解救出來，此時太陷在地平線的一角，湖水被夕鍍了一層燦爛的金邊。游人雖多，吵鬧中卻不乏滿滿的生活氣，何緲漫無目的地沿著湖邊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陳斜家的四合堂跟前。

不似上一次來的時候清凈，此刻看診的人不，陳爺爺忙得團團轉。何緲站在外圍看了幾眼，沒看見陳斜，拿出手機給他發微信：“和我大姨逛淮湖，走到你家這邊了，只看到陳爺爺在忙，你人呢？”

何緲在原地等了片刻，也沒等到他的回復，正準備走，后傳來一道聲音：“何、緲？”

轉過：“你怎麼在這兒？”

孫斯堯朝上指了指：“我姥姥、姥爺在這兒。”

“上面？”何緲狐疑問，“這上面還有墳地？”

孫斯堯一口氣堵嚨里差點沒順過來：“這山上還有房子，還有房子知道嗎？！”

幾乎是同時，何緲反應過來不久前陳斜剛和他說過孫斯堯姥姥也住這，抱歉地笑了下：“對不起啊，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你姥姥、姥爺肯定健康、長命百歲。”

孫斯堯也不在意，只問：“你怎麼來了？找老斜？”

何緲真假參半道：“和親戚在這兒逛景點，他們有事先走了，我之前在陳爺爺這兒看過診，順路就過來看看。不過陳斜好像不在家。”

“不在家？不可能吧，他四點鐘那會兒給我發消息說五點到家，讓我下來一起給陳老爺子幫忙。”因為自己的拖延，孫斯堯心虛地撓了把頭發，“這都快六點了，怎麼著也該回了啊。”

說完，他表微妙地發生了點變化，站在原地愣了三秒鐘。

何緲問：“怎麼了？”

“不好！”孫斯堯似乎突然想到什麼，撒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山下跑。

何緲跟著他往下跑：“你去哪兒？你腳下那鞋戰斗力應該——”

“不太行吧”四個字還沒出口，孫斯堯果然遭了難。他右腳的整個腳掌沖破了拖鞋的幫面，腳底板直接踩在了糲的臺階上，而那只拖鞋以非常別致的姿態吊在了他的腳脖子上。

何緲走過去，聽見他吸氣又呼氣后吐出一個無限復雜的“”。

“什麼事這麼著急？好歹換下鞋再走。”何緲問。

孫斯堯一邊單跳著往前，一邊“改鞋歸正”：“你沒什麼事就先回吧。”

“你是去找陳斜嗎？”還沒等孫斯堯說話，何緲便直截了當道，“我跟你一塊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