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風吹,積雪凝冰。

街道上到是霜凍的冰塊，劇組年輕人多，都玩,推推嚷嚷聚在一起，踩著冰塊打出溜。

劇務吃過早飯叼著牙簽從屋裏走出來,瞧見,破口罵道：“我先聲明啊,摔倒了,可算不得工傷。”

他點了幾名玩得最為起勁兒的大夥兒，領著他們跑後勤抱來鐵鍬和掃帚，湊熱鬧的一人分了一件家夥什,風風火火地幹起了鏟雪的苦差事。

春蕊來到片場時，街道的雪和冰堆起來，隔兩米團一個堆,很有古時“各家自掃門前雪”的意境。

春蕊到化妝室化妝,嚴文征先一步抵達，此時已經換上了今的戲服,正端坐在梳妝鏡前喝咖啡。

“早啊，嚴老師。”春蕊打招呼。

“早。”嚴文征側頭看,瞧一副沒神的喪氣樣，笑著猜測：“失眠了？”

“嗯。”春蕊朝桌臺一趴，承認了，“想太多。”

昨夜裏接到拍攝通告,確實心裏多忐忑。

嚴文征：“想今的戲？”

“可不麽。”春蕊麵無表地答。

嚴文征理解的力,給信心：“演吧，演什麽樣，我都能接住。”

春蕊瞪著眼睛,從鏡子裏打量他，故意曲解他的話，往壞打算：“演砸了也能接住？”

數日的相，嚴文征領教了春蕊的“惡”，他捂著杯子的雙手微微收，轉念地思忖，這次不落下風地回：“我爭取不笑場。”

春蕊吃癟，豎起大拇指，道了聲“敬業”。

劉晉拓一旁聽著兩人話語間的鋒，忍不住笑出聲，對春蕊：“敢這麽跟嚴老師話的，劇組大概隻有你了。”

嬋神一，瞬間繃直了脊背，忙用手指捅春蕊，衝使眼。

春蕊無聲地歎口氣，給嚴文征道歉：“嚴老師，我沒大沒慣了，您千萬別介意。”

“不介意。”嚴文征被大家的謹慎一時弄得也頗為尷尬，他特意強調：“跟我相不用太規矩。”

春蕊無奈一聳肩，爾後，一掀眼皮，從鏡子裏與嚴文征對上視線，兩人眼神無流，匆匆移開。

嚴文征化好妝，曲澍提醒，陳婕老師到了，他以“過去打聲招呼”為借口，離開了化妝間。

陳婕與盧晶有過多次的合作，相許久，這次被盧晶喊過來友出演害者母親一角，純屬人活兒，沒有片酬。

陳婕還要年長嚴文征兩歲，圈裏爬滾打0年的時間，能演電影也能演電視劇，是“有口碑但死活紅不了”的典型。

嚴文征和陳婕之間曾有一段緣分，兩人均參演了李淳導演的電影——《四個春》，但這部電影是四位主人公、多線劇並行發展，兩人拍攝時間錯開，所在片場也不同，因此沒有過麵。

“怪不得大家都圈子，兜兜轉轉在這兒見到了。”陳婕話聲音飽滿響亮，咬字鏗鏘。

嚴文征：“我也是昨聽賴導提起，才知道高玉這個角邀了您，還蠻吃驚的。”

陳婕格爽朗，非常笑，哈哈兩聲，頗為慨地道：“過年前那段時間，盧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們這次的本子定的你，我一直不相信，以為吹牛呢。”

盧晶順勢討功勞：“沒能見麵的憾彌補了，上來還演對手戲，你倆這回的緣分，算起來，我功不可沒。”

“是啊。”陳婕不滋兒的，眉眼之間毫不掩飾對於嚴文征的欣賞：“不拿錢白幹活兒，我也樂意了。”

們這邊閑聊，那邊，照相館裏，攝製組做拍攝前的準備。

第三十場戲，劇本的描述非常簡單。

高玉輾轉打聽，得知李庭輝在此開了一家照相館，跋涉千裏，尋上門，哭喊大鬧，要李庭輝賠孩子的命。

衝突焦點在於一個“鬧”字，可該怎麽鬧，如何設計肢語言，編劇不展開寫，那就需要導演憑借自己對劇本的掌控能力再創作。

賴鬆林拎著畫好的分鏡劇本在照相館來來回回轉悠，他的雙手一直在空中比劃著，臉上表變換，代角，自己先理了一遍思路。

理順了，讓助理喊嚴文征和陳婕過來，：“兩位老師，咱們試走幾遍。”

——

監視架在室外，搭了暖棚。

春蕊化好妝，披著羽絨服到棚裏。隻見監視後麵齊刷刷坐了一排人，盧晶、監製、翟臨川、策劃、全德澤、宋芳琴以及各位助理和其他的工作人員。

大家端坐著，莫名有些嚴肅，春蕊不想起了當年藝考，考場麵試的考多數是他們這般模樣，心有餘悸，的心跳跳空兩拍。

“來這邊坐。”盧晶看見，招招手，：“賴導特意囑咐我，將他邊的位置留給你。”

春蕊抿微笑，走到盧晶手指的那張空折疊椅坐下，而這一坐，幹坐了一個多時，賴鬆林才風塵仆仆進來。

監視畫麵裏，場記拎板做打板的起勢。

賴鬆林衝對講：“各部門準備，實拍！”

場記落板，起離開。

陳婕出現在鏡頭裏。

麵龐灰青，毫無，因沒喝夠水皸起白皮，燙細卷的頭發鬆鬆吊在後腦勺，碎發出油七八糟在額頭。

在街上行走，左右大幅度擺頭，用沒有生機的眼神尋找著、觀著陌生的街道。

走路時，四肢綿，那是長途趕路的疲憊。

陡然間，視野中，真的出現一間照相館。

視線定格，陳婕腳步一磕，整個人明顯僵了一下，接著，變挪著步子，戰戰兢兢上前，卻沒直接地推門而，反而是走到照相館的窗戶旁，臉著窗戶，神複雜地探看屋子裏的景。

“哦呦——！”全德澤驚喜地點評道，“這個細節理得好。”

賴鬆林點點頭，滿意地：“朝屋子裏瞅一眼，符合人之常嘛。”

春蕊著角的，雖沒吭聲，但心裏也在暗暗好。

這一幕，陳婕表演的重心隻有三個字——“不確定”，不確定李庭輝是不是在這兒、不確定這裏是不是有間照相館、等真看到照相館，又不確定照相館是不是李庭輝開的。同時，也因為這諸多個不確定，讓陳婕下意識地做出悄“看”屋裏況的行為，側麵反映了高玉作為一個“人”，緒失控前，該有的禮貌。

接著，分切鏡頭，鏡頭給到屋裏的嚴文征，他坐在照相館的櫃臺後麵，正在用棉簽拭相機卡口，作心翼翼，神專注。

陳婕終於確定是他，緒瞬間轉換，攥拳頭，一拳砸在窗戶上，窗葉震，扭臉大步推門而。

再一次，麵對麵衝著仇人，先津津有味地打量一番照相館，看到照相館收拾得井井有條，自嘲一笑，轉過，眼神哀淒地向嚴文征，：“你過得好啊。”

監視後的春蕊不自覺直腰背，雙臂環於前，這個姿勢是防備又張的，盯著屏幕，異常仔細地看嚴文征表演，而令吃驚的是，嚴文征接陳婕的對手戲，全程選擇淡淡地做出反應。

看到逝者母親的第一眼，一眼按所有思緒湧上心頭，該是五味雜陳、不知所措的，可他隻是用微張、一局促的呼吸表達了一瞬間心態的失衡。明顯區別於他前麵的幾場戲，日常狀態裏，他都是抿，整個人繃，像是守著一個不可言的。

待陳婕進門，他亦沒有大驚失地起，他隻是垂下眼皮，不與對視，臉上的心虛明顯多於對逝者家屬的愧疚。

至於那句“你過得好啊”的指責，他用泄了一口呼吸來回應，似乎是在表達認命，該來的總會來，而他已習慣，習慣了永遠躲不掉高玉的糾纏。

這整段的表演真的沒落慣常的演戲套路裏，某些方麵，也不符合人之常。

“嚴文征這子……”全德澤稱呼嚴文征很隨意，能看出兩人的關係是真的好，亦父亦友，他麵上有幾分凝重，措辭評價道：“……演戲越來越大膽了。”

“行為是合理的。”翟臨川注重劇本的前後邏輯，他一眼鏡：“為了那次的車禍，李庭輝坐了牢，賠了錢，法律判定的責任，該承擔的，他都承擔了，但高玉一直不放過他，人的愧疚是可以被蹉跎沒的。”

“對。”宋芳琴接話：“高玉現在的狀態，完全是一個可憐的瘋子，麵對，即使心裏對孩子有愧疚，但不該掛到麵上。”

“但是從觀影講，”盧晶探頭看著翟臨川話，“反應合現實，但過於殘忍了。現在的觀眾看東西囫圇吞棗，都很淺，他們不會去摳細節，如果放大李庭輝的悔恨之意，讓他更加難堪、窘迫，讓觀眾升起憐憫心，那主人公命運的悲劇會不會更加強烈。”

監製不認同：“可是這樣演的話，李庭輝就被塑造一個可憐人了，他真的可憐嗎？該被原諒嗎？想想那個孩子。”

奪人命者該以命相抵嗎？一個沒有固定答案的道德問題，大家各抒己見。

春蕊兀自旁聽，沒有話，覺得他們爭論不休的要點，嚴文征作為一名有經驗的演員，一定都有考慮，而綜合再三，他依舊選擇這樣表達，明他想這樣表達，想要引起大家的這般議論。

他真的是……很大膽。

春蕊佩服他，由衷的。

“不怕出錯、不用慣用套路束縛自己、更不觀眾評價的影響，好的。我既然把李庭輝給他，我就完全相信他。”賴鬆林堅定地，他沒有喊停，屏幕裏劇還在推進。

陳婕視線落在嚴文征手裏的相機上，輕聲：“我的兒子死了五年了，可你卻還能抱著你的夢想過日子。”

向前挪一步，去奪那臺相機，嚴文征下意識地躲開。

大概出於“我珍的東西被你毀了，那我就要毀掉你珍的東西”的以牙還牙心理，陳婕惱怒，抑的緒徹底發，撕扯嚴文征，嚴文征推搡間，腳後跟絆到桌角，摔倒在地上。

陳婕真的下了蠻力推，嚴文征真的朝地上摔。

那些痛苦的表，完全是最真實的生理反應。

四個機位的鏡頭，拍了十條。

賴鬆林喊過卡，趕跑去問嚴文征：“沒事吧？沒摔到哪吧？”

“沒有。”嚴文征拽著曲澍的手站起來，拍拍上的土。

“？”

“我顧及著呢。”

賴鬆林不放心：“有事一定要，別扛著。”

“知道。”嚴文征點點頭。

又是過了中午的飯點，賴鬆林：“各組先去吃飯，吃完飯休息一下，下午連著晚上，可不輕鬆。”

人群一擁而散。

春蕊午飯隨便拉了幾口，在自己的休息室墨跡一會兒，然後抱著熱水袋晃悠到了嚴文征的休息室。

嚴文征休息室的門半開，春蕊無須敲門，人影一出現，嚴文征聞腳步聲抬頭便看到了。

春蕊寒暄：“這麽冷，你怎麽不關門。”

嚴文征：“訪客多。”

春蕊“哦”一聲：“那正好算我一個。”

嚴文征：“也是來關心我的的？”

春蕊點點頭：“大家都來關心你了，我不來，顯得為人冷漠。”

“還你不記仇？”嚴文征覺得好笑，批評為人冷漠早已是多前的事了。

春蕊依舊：“我是擅於反思。”

嚴文征被逗笑，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不跟攪理。他剛煮了陳皮水，找上回喝過咖啡的隨手杯，倒了杯熱水遞給。

“我沒事，那是我該做的。”他示意春蕊隨便座，別拘束。

春蕊挨著邊的凳子坐下，仿佛真的就是為了不顯得為人冷漠才勉強來關心一句的，得到回複，就停止了寒暄。

捧著水杯，默默喝了半杯水，瞄嚴文征一眼，客觀地評價：“有一點點苦。”

嚴文征：“煮的時候放些枸杞或者桂圓，口會好一些，但我喜歡苦一點的。”

春蕊“嗯”一聲，輕了輕嗓子。

嚴文征覺得有點不自然，側頭瞟一眼，看眼珠咕嚕轉了一下，想起這位姑娘腦回路頗為清奇，開玩笑：“你是不是在心裏吐槽我，老年人才吃苦的。”

春蕊：“……”

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嚴文征，門牙抿住一點下的。看似麵無表，但五組在一塊，這會兒卻是讓人覺得在憋笑。

嚴文征：“……”

氣氛沉靜一晃，春蕊：“恭喜你，嚴老師，都學會搶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