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薄，直到上曬得人暖洋洋的，春蕊躺著躺著，打起了盹，等再醒來，已經正中午了。

劇組開飯，閑下來的工作人員領了盒飯，街邊蹲一排，吃得狼吞虎咽。

A組尚在拍攝，趕中午這個時段的線。

嬋遞給春蕊一杯溫水，問：“了嗎？要不要吃飯？”

“你先去吃，我晚會兒等A組收工。”春蕊喝兩口水潤潤嗓子，杯子遞給嬋，起回米線館。

一進門，搭眼瞧見的位置被全德澤坐了，旁邊的嚴文征抱著暖手寶附正和他談論什麽，眼角含笑。春蕊便沒往監視後麵去，門框站定。

這會兒在拍宋芳琴和“找事”食客的對手戲，演食客的演員是從當地戲劇團臨時找的客串，有一定表演經驗，臺詞得更是清楚響亮。

遠景換中景，宋芳琴轉要接一個看到兒發呆的反應作。

宋芳琴已經為人母的緣故，能理解冷翠芝因為生了一個“癡呆”的兒被鄰居評頭論足而臉上無的心理，宋芳琴將看到梁竹雲時的“氣不打一來”演繹得非常生，特別是微微一瞇眼，眼神中閃過的嫌棄，陡然間讓春蕊想起了錢芳閔，自到大，每當春蕊做了不合錢芳閔要求的蠢事，錢芳閔教訓，看向的眼神便是如此般。再加上，現實裏，宋芳琴上有和錢芳閔的相似之——們都很端莊，更有藝家優雅的舉止，春蕊呼吸一滯，一下子對宋芳琴產生了畏懼。

等春蕊回過神，察覺這是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條件反，鬱悶地“嘖”了聲。

宋芳琴的戲份過後，跟著一條拍嚴文征吃的背景鏡頭，兩秒的時間，幾乎一閃而過。

賴鬆林過對講衝嚴文征：“你有主意我就不廢話了。”

嚴文征“嗯”一聲，他起，將暖手寶遞給後的曲澍，跟妝老師幫他整理服，他走到方桌坐下。

道老師端來一碗米線，砂鍋一圈沾著油漬，騰騰熱氣凝一白霧直往上冒。

道老師：“食材都是昨準備的，新鮮著呢，能吃。”

嚴文征點點頭，筷子在砂鍋裏翻了兩下，從裏麵抄起一筷子米線往邊送，快要近時，表微微猙獰，：“太燙了。”

“剛加熱的。”道老師急忙拿紙扇風。

嚴文征兩手掐腰，目不知落在哪裏，整個人凝滯片刻，突然扭頭跟賴鬆林流：“我用分裝碗來吃是不是更能現李庭輝的人格？”

“試試。”賴鬆林信任嚴文征，給予他充分的創作空間。

先後拍了兩個版本，一版直接就著冒熱氣的砂鍋吃，一版增加了分裝碗，嚴文征將食挑一部分到圓口白瓷碗裏，他端起碗來吃。

圍著看回放，分裝碗的作用一下子現了出來。如果，呲牙咧往裏送食的群演是城鎮“魯”的人間煙火，那麽相較於他們，嚴文征端起碗吃飯，多了點慢條斯理，而與此同時，為了避免因為過度不同導致看起來的刻意和做作，他把細節理的很好，他做大了咀嚼的作，適當增加了自為男骨子裏的那點獷，這使得畫麵鏡頭觀賞起來，他的行為舉止與這座貧窮落後的城鎮似乎不完全適配，他與之遊離卻又沒有完全的格格不。

賴鬆林跟盧晶連連讚歎：“這就是有經驗的演員對畫麵和細節的把控。”

春蕊因為站了個視覺死角，外有打板的遮擋，隻從側麵瞧見了嚴文征的一點側臉。

按男麵有骨而剛，眼峰為傲，嚴文征給人的印象怎麽也該是堅毅而強大的，但不知為何，春蕊從他的上看出了一脆弱。

春蕊記得國外有位演員曾經在接采訪時過，演員最好的特質有時是一種瘋狂，而對於男演員最重要的是脆弱，即我能被傷害，我很敏。

從現在影視製作的角度解讀這句話，多數男主角的脆弱被編劇塑造在了對主的而不得上，越是，越是無怨無悔的付出，人更顯悲，觀眾才更多代，對角產生共。

因為人始終太過單一的強大，總顯得淺和乏味。

而這種源自人罅隙的脆弱會使主角不那麽高高在上，讓他們與普通觀眾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共鳴。

春蕊弄不清楚嚴文征是調了哪部分的組織，演繹出了這脆弱，但不得不歎，果然大熒幕前混飯吃的人，有真刀真槍的本事。

麵無表地在心裏給他鼓了個掌。

布景、燈等工作人員又急忙布場，要接下麵的劇。

——

梁竹雲端起傳菜窗口的那份砂鍋米線，慢騰騰朝6號桌走去。

繞了個大圈，經過李庭輝時，忍不住側頭打量他。實在對他太好奇了，但因為頭腦簡單，不會掩飾心，就這麽直勾勾地看，步子不住地往前邁，頭依舊向後扭著。

李庭輝到，抬眼與對上視線。

梁竹雲被抓到窺卻一點不怕，還那麽直直看他。

直到啤酒肚中年男見越過他，不知道要把他的東西端給誰，他出手阻攔，吼道：“我的，我這桌的。”

梁竹雲這才正了頭，停下愣了愣，挪一步到啤酒男桌前，“哐當”一聲，重重地把砂鍋放下了，油因為作的野蠻濺在桌麵一灘。

啤酒男見狀，不滿地嚷：“你怎麽上菜的，什麽態度！”

梁竹雲瞪眼怔怔看他，並不為所。

啤酒男登時火了。

冷翠芝趕忙來安，好聲好氣地：“您別跟一般見識，腦子有點問題。”

“這樣啊！”啤酒男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梁竹雲，帶著鄙夷之，囁嚅一句，“看著就不太聰明，算了，算了。”隨即，坐下吃飯。

冷翠芝咬牙切齒朝梁竹雲後背又是一掌。

——

從端起那份米線起，到米線放置6號桌止，是一串連貫的長鏡頭。

賴鬆林沒特意代什麽，帶春蕊悉了幾遍機位後，直接開機，場記打板。

隻是鏡頭剛退了兩步遠，賴鬆林比劃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春蕊，你腰板得太直了。”

一個上午，春蕊清了賴鬆林的導演路數，他喜歡看演員先展示果，再據況隨時調整。

春蕊繃著角，看向賴鬆林。

賴鬆林又：“我這麽跟你比喻吧，鴕鳥知道吧，走路時兩條長一前一後的邁，撲踏撲踏的，梁竹雲就要這個覺，你想一想，這樣一個被當“傻子”養大的孩，又早早輟學，哪有儀態可言。”

“知道了。”

春蕊呆在原地斟酌，明星被網友吐槽沒氣質，多半是因為駝背、脖子前傾或者肩，同樣，這也是大部分孩的困擾。

春蕊據此，很快做出調整。

回拍。

適當的含駝背，但太過拿姿勢顯得人有些膽怯。

賴鬆林再次喊停，：“我知道你們明星走紅毯，比，但現在不是讓你走紅毯，鬆弛一點，不要端著。還有無知者無畏聽過吧，梁竹雲就是一個傻大膽，最不該有的表就是膽怯。”

返回傳菜窗口，再次重拍。

這一次，賴鬆林盯著監視，沒喊停，讓春蕊銜接了所有作。

發現很多問題，問題也都很大，比如春蕊對梁竹雲神態的拿不到位、房間容量有限，春蕊和嚴文征的對視太短暫，傳大不了太多信息、要用軌道推鏡頭，地麵雜，春蕊走路得留神，一留神就會分心……

事急不得，要一一解決。

賴鬆林算是一位溫和的導演，他不跳腳罵人，臉上亦沒有慍怒，他瞧了眼時間，兩點了，一揮手，：“上午場先到這兒，各組去吃飯。”

拎起分鏡劇本，隨即一轉手腕，他走了攝影指導和場記，開會。

其餘工作人員跟其後一蜂窩湧出米線館。

春蕊最後一幕將砂鍋放置在方桌上時，故意沒端平，油灑出，濺了一些到手背。

找餐巾紙，等幹淨，一抬頭，發現屋裏竟隻剩下和嚴文征。

嚴文征坐在位置上，還在吃那份米線。

嬋幫春蕊準備午飯，尚沒回來。

春蕊索就近坐在了嚴文征的斜對麵，鼻息間全是鹹油香，忍不住問：“嚴老師，米線好吃嗎？”

嚴文征聞言，點點頭，客氣道：“還可以，你要嚐嚐嗎？”

“不用了，謝謝。”春蕊手臂撐在桌麵，拖著下，毫無興趣地搖搖頭。

錯開視線，向窗外，過窗欞照出空氣裏細的微塵。

這座城市的綠化非常糟糕，灰塵很多，屋外走一圈，白鞋就被染了灰。

嚴文征又抄起兩筷子吃了吃，白瓷碗裏便沒了東西。

他擱下筷子，，眼皮一抬，春蕊整團落進他的視線範圍。

麵寡淡，臉上沒有一點因為卡戲以及被導演教的懊悔，不知是因為心強大，還是掩飾的好。

左手手心來來回回著一個衛生紙團，嚴文征將視線定格在那紙團上三秒，開了口：“如果是我，我不會去找衛生紙油漬。”

春蕊愣了一下，回過神，察覺他是在給講戲，眉眼滿是意外，的目多了一狡黠，看著嚴文征，反問：“那用什麽？”

嚴文征指了一下手腕的袖套。

春蕊蹙眉：“多髒啊。”

嚴文征淡淡地：“生活環境不同，每個人對髒的理解和容忍度不一樣。有的人接不了房間淩，有的人接不了兩不洗頭，可也有的人子要攢一個月，生活垃圾永遠想不到扔。梁祝雲會用袖套髒東西，其實父母影響很大，宋老師詮釋冷翠芝這個角，全老師詮釋梁冬封這個角，都加了朝圍手的習慣，你們是一家人，父母上的習慣，一定能在兒上找到映。”

春蕊想想，覺得他得十分有道理，秉承著對任何前輩的指導，都要保持虛心向學的態度，微微一笑，認真地：“教了。”

嚴文征：“所以我建議你，沒戲的時候不要睡覺，多看看兩位老師演戲。”

春蕊：“……”

這句“所以”十分吊詭，它承接了兩個完全不同的語境。

“不要睡覺”四個字，更是令春蕊無法不去揣度嚴文征在諷刺懶，還是用一種最平和、最若無其事的語氣。

春蕊的嗖得飆高，心裏燃燒著微微怒意，但到底是娛樂圈爬滾打的老油條了，擅長緒掩飾，保持住角恰到好的笑容，：“好的。”

哪想，卻還沒完。

嚴文征沉沉地“嗯”一聲，繼續：“我看了一些你參演影視的片段。”

春蕊靜待他的下文。

嚴文征：“既然你電視劇和電影都有涉獵，那麽你應該清楚，電視劇靠大量的臺詞走劇立人設，一兩次的表演不到位，無傷大雅，還能想別的辦法補救。而電影因為時間限製，臺詞更加簡，播出的每一個鏡頭都要求是有效鏡頭。聾子算半個啞，這部戲裏，梁竹雲的臺詞之又，不能用去刻畫人，那麽就要做事件，所以，你的鏡頭又多是近景和特寫，著重麵部作的抓取。而你自己曾跟記者過，這部電影的難點於你而言是怎麽去拿耳疾患者與人流時的神態和作，那你打算怎麽去表現呢？”

春蕊快速地在腦海裏組織方話，料，嚴文征並未給開口反駁的機會。

“是等再拍重頭戲時，笑不出來，讓你的助理再給你講一次笑話嗎？”

這一刻，春蕊才明白，嚴文征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溫和無害，他明著呢，更把發生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他擅長言語放冷箭，專人新窩。

春蕊驟然被噎得一句反駁都不出來，覺到了辱，的臉燒得緋紅，但不敢原地暴走，因為按照圈裏的運轉規則，要麽誰有流量，誰多，誰可以橫著走，要麽誰有絕對的實力，演技和獎項傍，誰有資格指點江山。而兩項相比，春蕊遭碾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