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農忙,黃氏怕爺們幾個累壞,這些天伙食搞得都比前頭一冬好。今兒又悶了鍋臘飯,一人一大碗,連菜都省了。
程家爹累了一上午,早了,端著大海碗悶頭就起飯來。兒子幾個吃相沒好多,一時間屋里狼吞虎咽的。
大媳婦劉氏、二媳婦周氏沒上飯桌。黃氏跟男人并坐上席,吃了沒兩口就聽三兒子說老爹嫌他做事不得力,他下午不下田了,上小云嶺溜達一圈。
附近這一片多山,連旱地多半也在坡頭上,坡頭大多低矮,挨著大榕樹村最近的一座高山就是小云嶺,砍柴或者想吃口野味都得往那頭走。順著小云嶺再往深去,那后面是大云嶺,聽村里老人說大云嶺上有許多野,平時它們著人走,不會往村子這邊來,可要是年景不好,深山上沒了吃的,野進村搏命奪食的事也有過。
程家興平常拿小云嶺當自家院子,三不五時去一頭,有時套個野,有時掏碗鳥蛋,再不濟也能掐幾把野菜回來。
他種地不行,上山下河倒是一把好手,黃氏倒不擔心他,就是氣悶。
外人看程家興游手好閑,自家人知道,老三經常還是能給家里添個菜,偏偏上山下河這些事在大家伙兒看來就是不務正業,對莊稼把式來說種地才是正經營生。
你種地,種一畝能得一畝。上山去運氣,那要是不走運怎麼說?
家里親戚就勸過,讓他收收心,別總想著上山去打野味,好生種地攢家當娶房媳婦生兩個兒,這才是康莊大道。姑婆嬸子們說的時候他嬉皮笑臉聽著,還沖你點頭,反正就不照辦,該咋還是咋的。
就這子,黃氏月月都要氣他兩回,就是吵不起來。
像這會兒,看他坐在右手邊,黃氏放了筷子就要手去揪他耳朵,還沒挨著他人已經讓出去七八尺……他一臉戒備瞅著親娘:“別手,有話好說!”
黃氏瞇了瞇眼:“老娘怎麼跟你說的?”
“娘說過的話啊……那就太多了。”
“我說開春就要給你說親,讓你哪怕裝也裝出個人樣,好賴先把人騙進家門。結果呢?我前腳托了費婆子,你后腳給我拆臺。就這兩個月混日子你也給我下地去混,親事說之前不許瞎竄!”
看當娘的收了手,程家興磨磨蹭蹭坐回來,又端上碗,了兩口才哼哼說:“這不是騙人嗎?”
黃氏抬手拍他后腦勺上:“你當我想?不連哄帶騙能搞來個好的?你這麼不著調哪家姑娘樂意跟你?”
這麼說程家興就不服氣,他捂著后腦勺回了一:“你兒子這模樣,能了人喜歡?”
“那有啥用?年輕姑娘沒吃過苦,你憑一張臉能哄得們團團轉,可人家爹娘不吃這套,做爹娘的不松口你能娶得著誰?我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才當了你娘,費婆子那頭我打點好了,這兩個月你像點話,好親事說了,你還能有好日子過,你要不配合胡搞瞎搞把媳婦兒搞沒了,看我不收拾你!”
程家興說一句,黃氏能回懟他一長串,程家興就慫下去不敢說了。
就這樣黃氏還腳踢了踢他:“下午還是跟你爹下地,不許往山上跑,聽到沒有?”
“娘聽我說,昨兒下了雨,今天山上蘑菇肯定多,要是再能逮著個野,燉一鍋,那滋味兒您想想……”程家興還在砸吧,他娘啪一聲放了筷子。
黃氏在滿桌人的注視下出了屋,過一會兒人回來時手上還提了只拼命喚的,把那往程家興跟前一揚,“饞是不是?這個夠不夠你吃?”
眼看命就要不保,程老爹連飯都不了,說中午才吃了臘,還要吃?
程老大趕從老娘手里把掙扎的大母救下來,程老二在一旁打圓場:“娘消消火,聽兒子說一句,三弟要上山去逮野就讓他去,去之前先把地里的活干了,也不耽誤什麼。”
黃氏讓兒子扶著坐下,氣哄哄說:“只怕他一出門就腳底抹油。”
“我盯著他!我跟大哥一起盯著他!”
“對了娘,你跟費婆子商量著看上誰了?”
黃氏說還沒定下,多看看,看明白再說。反正總要給老三娶個好的,不然這日子真沒發過了。
程家興也覺得這日子沒發過了……
尤其最近幾個月,他娘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收拾他。
用過午飯,程老爹端著碗咕咚咕咚灌著水,兒子們幾個都歇著,歇好了還得扛上鋤頭下地接著忙。黃氏安排兩個媳婦把碗筷收拾了,自個兒站院子里邊剔牙邊看天,盤算著溫度應該不會再降,準備過兩天就去抱豬崽來。
后來半下午的時候,程來財那媳婦兒就過來了一趟,也說到抱豬崽崽,又問起程家興的婚事,問有著落沒有?勸黃氏有差不多的就定下來,這麼拖也拖不來個天仙,歲數越大反而行越差。
“說是這麼說,我當娘的還是想給他說個好一點的,說親這種事也不好太著急,急起來沒看明白后半輩子不造孽嗎?”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不過我看你們老三比往常懂事些了,這幾天還跟著下地不是?”
黃氏心道那都是被的,上不這麼說,還擺出一臉欣的樣子,笑瞇瞇說:“老頭子一年年的歲數起來了,當兒子的看在眼里,不得幫忙多分擔些?家興也不像外頭說的那麼不懂事,前頭在小云嶺上打著野味拿回來都知道勸我們多吃。”
程來財媳婦點點頭:“我早說了,男人家或早或晚都會懂事。像我們老幺,他占著是最小的,家里人人都讓他,早那幾年也不像話。頭年他親那會兒,我娘家兄弟媳婦才給出了個主意。”
“說哪怕親兄弟各自家以后第一想的都是自家妻兒,兄弟之中有人能干有人孬,就有人要生怨懟。想想看,父母在不分家的,兒子們掙回來的家當都在父母手里,兄弟幾個一碗水端平,吃穿用度一個樣,那有出息的心里能沒想法?”
“兄弟媳婦就說,家不能分,但是可以允許他們干私活。先把家里的活派下去,比如說老大家照管一塊地,只要他把地里的活做完了,還有空檔去做什麼都行,掙了錢一半給家里,一半自個兒攢著。就我家那幾個,原先讓下地去干活就是你指我,我指你,誰也不肯多做。現在不用我催,都趕著去,早點做完才不耽誤他掙錢。幾個比從前多了,他們心里有盼頭,都肯上進。”
程來財媳婦說起這個,就是想讓黃氏學,現在這樣程家興沒力,一天天想怎麼混就怎麼混,要給他加點著人想法子掙錢回來,人是出來的。
“那他們不會一心想著干私活耽誤地里收?”
“都沒分家,你當娘的還怕收拾不了他?”
黃氏想想,倒還真是!
就算家里有吃有喝,他看見兄弟荷包越來越鼓能不眼饞?只要他眼饞,總要打主意掙錢,事就了一半。“嫂子你這主意是好,可我這會兒沒心思去安排,還是家興的親事更要些。”
“我也不過是說到這里跟你閑嘮幾句,他要是了親還不上進,這法子你試試。”
黃氏謝一聲,才把話題帶回到抱豬崽上,跟大嫂約了個時候,準備一起去看。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看就看到河對面去,黃氏跟大嫂穿何家院子過去,正好何杏用過年做湯圓剩下的糯米磨做了盆魚皮花生,放涼之后裝了一碗給阿爺送去,送到說了幾句話,才從大伯家回來。
何杏系著藍布圍走在院子里,就跟黃氏撞個正著,不認識人,還是沖那兩個過路的嬸子笑了笑。
黃氏剛就在想這是何家哪個閨?看笑得好看,便起了攀談之心,停下來問:“閨你是這院子里人?能不能借口水喝?走了一路,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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