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的出現，令荀宴對如何安排靜楠，有了別的想法。

人心易變，誰能保證那對夫婦待靜楠會始終如一？

雲香樓一行，亦證明了他此前考慮的疏忽。

既然一再到小孩，他們之間的緣分自不必說。以荀宴的，也無法就此拋下不管。

此事還需重新思量。

熄了燈火，荀宴上榻闔目，暫睡了過去。

**

靜楠重回荀宴邊，依舊是每日待在客棧。

有林瑯的照看，自己亦省心，並未令人費神。

客棧中，鍾九等人來來往往，忙於要事。靜楠或安靜坐在堂中，或待在屋，又或攀至屋頂。

這日，靜楠得了本《千字文》，認真地看了會兒，然後磕磕絆絆地一字一句讀，“天……黃，宇……洪……”

旁人一字一頓，鏗鏘有力，需一字三頓，還時常不認得。

林瑯聽了片刻，實在忍不住，糾正道：“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是收藏之意。”

靜楠聽了，似懂非懂，但不妨礙雙眼亮晶晶地看過去，一副崇拜模樣。

林瑯：“……”

他別過臉，耳微紅，沙啞道：“你看什麽？”

“哥哥，厲害。”小孩稚的聲音誇人，尤其真誠。

林瑯一時無言。

他被收養的那戶人家也有個小姑娘，是他們的侄，五歲大便已任十足，搗蛋撒潑樣樣通，時常令林瑯罰。

他對這類小孩，本該敬而遠之，但那夜卻主擋住了。

許是安靜的模樣太乖巧，令人無法冷淡。

他轉移話題，“不識字？”

靜楠點點頭，不過四歲大，能夠認識一些，其實已經不錯了。

但無論荀宴或林瑯，皆生來聰慧，對於的進度，自然覺得一般。

林瑯帶著讀了兩頁，識了些字，順帶教了一招小訣竅，“不認識的字，有時隻讀一半也可。”

靜楠嗯一聲，記住了。

當夜，荀宴等人攜風塵而歸，步履匆匆。

鍾九私下給林瑯一張房契，意味深長道：“這是公子特意為你要回的。”

林瑯反應過來，是爹娘留給他的那座房子。收養他之後，已經被那戶人家順理章拿走了。

他眼眶微紅，握了房契，低低道：“多謝公子。”

“想謝，還是當麵說較好。”鍾九拍他肩側，“但公子從不在意這些，好好辦事即可。”

“是。”

鍾九等人此行，不止為林瑯辦事。關於靜楠被賣至雲香樓的緣由，也查了清楚。

作為罪魁禍首，馬耀以拐賣的罪名被判徒刑二年，馬二一家亦由族老出麵，奪了家中一半田產，

這等懲罰對他們來說，已是傷筋骨，確確實實嚐到了苦果。

至於馬大夫婦，鍾九等人告知他們靜楠平安後，也說清了，不會再將人送回。

縱然萬分不舍，但夫婦二人清楚，此事本就是他們疏忽所致，貴人不再放心，也是理所應當。

是以，鍾九給靜楠帶回的，是在馬家村住了短暫時日的，和一堆玩零食。

“阿娘？”得了這些東西，靜楠隻仰首，說了這麽一句。

鍾九溫聲道：“阿娘有事，不能再陪你了。”

小孩抿著，似在思考，終是點了點頭，並未有其他反應。

幸好乖巧。鍾九鬆了口氣，心想，本就沒相幾日，應當也生不出多。

小孩的世，林瑯亦了解些許。二人境有相似之，某種程度上，他算是最能理解靜楠的人。

鍾九離開後，靜楠沒有回房，小小的影從堂中走到了客棧後院。

今夜是月圓之夜，月出星，過罅隙照進的芒呈淺淡銀，淌過堂中，靜謐幽。

三更時分，其他客人早已睡，周遭闃寂，偶有一二蟲鳴，也隻是微弱之聲。

蹲在了水井旁，目不轉睛看著小蟲子飛來飛去。

林瑯注視的影，目複雜。

他忽然意識到，世上應當沒有天生就如此乖巧的孩子。

大概是潛意識中知道，自己是被拋棄過的孩子，所以格外聽話，不會惹人生氣。

“圓圓。”在他出聲前，有道聲音更早出現。

林瑯循聲看去，是剛與人議事結束的荀宴，他立在高，看不清神，“在做什麽？”

“蟲。”靜楠指著水井邊，微微閃的流螢，新奇道，“會亮。”

荀宴跟著看了看，微微一哂，“嗯，時辰不早，上來睡覺。”

他轉向林瑯，“你也是。”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齊齊應是，上樓，回房。

***

時流轉。

靜楠學《千字文》前三頁時，荀宴得了九田邀請，去他府中參宴。

一打聽，夔州城中數得上名號的商賈都得了邀請。

宴會以九田老母生辰的名義舉辦，允許帶家眷。

荀宴不便帶過多護衛，除鍾九外，便另帶了靜楠和林瑯。

他備的賀禮為一匣珍珠，個個碩大圓潤，價值五百兩白銀。

有下屬看著疼不已，想勸一勸，被鍾九一句“陛下道用度隨意”給憋了回去。

隻心中忍不住嘀咕：陛下待荀公子可真大方。

薄暮冥冥，天蒼茫。

馬車停在府前，他們來的時辰有些晚，迎客之人已招待了，府門閉合。

鍾九含笑將請柬遞給靜楠，道：“圓圓小師傅，去幫我們通傳一聲如何？”

靜楠眨眨眼，點頭接過請柬，下車。

林瑯下意識看向荀宴，他正垂眸閱卷，沒什麽反應。

府應當正熱鬧，靜楠敲了幾聲，才有門房匆忙跑來開門。

“哪位？”問著，門房左右張都不見人影，還道有人捉弄，麵慍準備關門，就聽下方傳來生生一句，“有人拜訪。”

嗬，居然是個踮起腳都沒門把高的小不點。

門房笑了，“是何人啊？”

何人？靜楠低頭看了看請柬，對著上麵的字努力辨認。

請柬上，燙金的【荀宴】二字印於其上，對靜楠而言陌生無比。

不認識的字，隻讀一半也可。林瑯的教導，恰好浮現在靜楠腦中。

眼眸一亮，揚起小腦袋清脆喊道：“茍日拜訪。”

門房：……

馬車上的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