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風融融，燈影繚繞。

雅間，九田顧左右而言它，遲遲不談正事，一味敬酒。

荀宴沉得住氣，奈何酒量不佳，幾杯葡萄釀下肚，已然是目發沉，現了短。

九田笑得慈眉善目，“荀小兄這酒量，可不像生意場上的人。”

手持酒盞，荀宴漫不經心轉了轉，道：“能如知州這般讓我敬酒之人，也沒幾個。”

奉承了九田，亦解釋了緣由。他哈哈一笑，將酒量一事帶過。

恰時，一道小小的影奉了酒壺門，舉著杯盞朝幾人走來，“客人喝酒。”

聲音稚氣清。

九田雙眸微亮，正待好生看看小孩，鍾九已是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

即便換了裳又長了些，他如何認不出這是圓圓小師傅。

怎麽在這裏？荀宴的腦中，同樣閃過疑。

九田看向了二人，揚眉道：“怎麽，荀小兄認識？”

“認識。”

荀宴並未遮掩此事，寥寥幾句，便將遇見靜楠，為尋得收養人家的經曆道出。

他道：“那對夫婦老實寬厚，實在不像這種人，我這隨從才如此吃驚。”

的確太巧了。

九田詫異之餘，在二人麵上來回逡巡了會兒，半晌道：“荀小兄尚且年，殊不知，知人知麵不知心。”

他目憾，既是相識，以這荀小兒的，會如何做簡直無需細思。

當即，九田也不再打量小孩，別過眼去，繼續飲酒。

荀宴招手讓靜楠過來，小孩兒也果真乖乖來了，又道：“喝酒。”

“不喝酒。”荀宴拍了拍，“坐下。”

靜楠便在他旁落座。

的麵前，立刻擺上了碗筷，添了熱水。荀宴去，正是在房中一隅靜候的年。

他倒十分聰明。

荀宴抬眸掃了他一眼，年似無所覺，又尋來孩喜的吃食，儼然將靜楠也當作了客人。

荀宴未置一詞，轉頭對雲香樓中人道：“既然見了，我自要將人帶走。讓主事之人來，需要多銀子，盡管開口。”

他早清楚九田的份，這句話，也是說給邊人聽的。

聞言，樓中人當即去請紅香。

九田在旁看著，忽生一念，命人給紅香傳了話。

紅香聞言卻是疑，大人這到底是想給人帶走，還是不給帶走？

放慢了腳步，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言語。

等的時辰久了，鍾九目不耐，起就要出門尋人，腳步一頓，紅香現在眾人眼前。

“聽說客人要贖我樓中的姑娘。”紅香笑語盈盈，聲道，“但這小靜楠可還是未經調|教的，當前也不準備讓服侍人，如此怕是不合規矩。”

對著荀宴開口，但荀宴並不理會，以目示意鍾九。

“規矩？”鍾九冷哼，“在你們這裏，難道規矩還能比知州大？”

九田嗬嗬兩聲，並不偏幫，“我雖有幸當了一方父母，掌些權，卻也不好做強買強賣之事。不過，荀小兄是我某之友，若能行個方便，紅香姑娘也要多多諒。”

說罷，親口將靜楠與這二人的關係複述了遍。

紅香心中微微詫異，沒想到會有這等巧合，而後意識到，馬耀給攬了個麻煩。

好在，今日是知州陪同而來。

“方便倒有，隻是……”

雲香樓中，人要對付男人，無非那麽幾招。眼下既非恩客，紅香自是作委屈狀，連連訴苦。

將如何買進靜楠，待小孩的好，雲香樓營生之艱……舌綻蓮花道了個遍，最後垂淚，婉婉道：“非我黑了心腸，要禍害這麽一個小姑娘，實則是世道不易，如靜楠這般的、比還要苦的姑娘大有人在。人活於世，誰又真能勘破一個死字呢？了我這樓中，好歹還能混口飯吃，日後尚可等待機緣。平素我待們，也著實不薄，隻吃穿……”

鍾九耳畔嗡嗡地響，不願再聽這人念經，直截了當地塞去一張百兩銀票，“拿去！不就是銀子的事，也值當你說這麽多！”

紅香以帕掩目，悄悄看向九田，見他悠悠喝了口茶，便知不該接。

未手，將方才的話翻來倒去重說了遍，又看向靜楠，“靜楠，你想走麽？阿娘可是說了在此等的。”

小孩懵懂地看，像在思考什麽，忽然，雅間響起座椅移的聲音。

荀宴站了起來。

他幾步走至紅香前，冷峻的神竟令見慣風雨的紅香，一時心跳也快了不。

非膽小，隻這眼神，和知州殺人時相比，也相差無幾了。

荀宴取出一疊銀票，略看去，竟有千兩之多。

紅香心跳再次加快，卻非嚇的，而是因銀子而心。

九田往這邊看了一眼。

“夠不夠？”荀宴淡問道。

“夠了，夠了。”紅香喜笑開，手就要去接銀票，卻見麵前人手掌一張——

十餘張銀票洋洋灑灑飄落，包間眾人目投注於此，看著它們砸落在紅香頭頂，再緩緩落地。

“滾。”從的上方，傳來低沉的、極其輕蔑的斥聲。

紅香麵上登時湧出屈辱般的紅暈，低頭彎腰，將銀票張張拾起。

實則心中笑盈盈地想：什麽屈辱不屈辱的，這麽多銀子麵前，彎腰撿個銀票算什麽。

經營雲香樓多年，這等小事，本算不上辱。

這位公子到底是年輕。

看此時狀，紅香大致明白為何九田要特意讓做這一場戲了。

再度陪了個笑臉，道靜楠重回自由，而後款款離開。

雅間安靜了片刻，九田適時出聲，對荀宴的豪氣和義氣大肆誇讚了番。

荀宴勾了勾，重回座位，“小事而已。”

雅間氛圍漸漸重回熱鬧。

餘下的時辰，荀宴便令年照顧靜楠，他與九田杯盞錯，連飲數盞。

十餘人侍奉眾人左右，聲笑語，人香氣，比佳釀更醉人。

即便在樓中待了幾日，靜楠也不曾見過這等場麵，吃著蒸蛋，舀一口，抬頭看一眼，清澈的眼中滿是好奇。

看了會兒，眼前突然一暗，的視線被年擋住了。

“吃東西，不要瞧。”沙啞的嗓音來自年，他並未看靜楠，隻說了這麽一句。

靜楠點點腦袋，乖巧地聽了，果然沒有再看。

酣暢痛飲一番，眾人酒意上湧，都醉了。

九田道：“雲香樓最有名的人都在此了，荀小兄覺得如何？”

這話是要留人服侍的意思，房中人頓時意，含目紛紛掃過荀宴，都是伺候人，如此俊俏的郎君，們自然更願意。

“是麽？”荀宴卻似不大興趣，含著醉意的眼掃過諸位人，“不過爾爾。”

他道：“知州若喜歡，改日給你送十個八個也不問題。”

早知他傲氣，沒想到一點麵子都不給自己。

九田初有些生氣，而後卻慢慢笑了，舉盞道：“倒是不知荀小兄見過何等國天香，來日定要好好見識一番。”

荀宴飲下最後一杯，“這是自然，天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說罷起，攜鍾九和靜楠一同離開。

樓中眾人麵麵相覷，時辰尚早，沒想到客人竟真這樣幹脆利落地走了。

心腹上前，悄聲道：“大人，可要……？”

九田抬手，“不用，讓他走。”

他又緩緩飲了幾口酒，這才緩緩走至窗邊。

燈火明亮，以他的目力，清楚看到了荀宴是如何踉踉蹌蹌地在隨從攙扶下坐上了馬車，隨後，那剛被贖回的小孩也隨而上。

噠噠幾聲，馬車駛離了這條長街。

九田目幽深，毫無醉態。

他的腦海中，反複翻騰著結識這位荀公子以後的畫麵，好半晌，終於流出了笑意。

****

“繞街多走兩圈。”馬車上，荀宴對下屬如此吩咐，隨即往後重重一倒，後腦磕到堅的車壁也毫不在意。

他酒量不佳，至今能保持清醒，全憑強大的意誌力。

荀宴的懷中仍坐著小靜楠，被帶上馬車後就一直在車窗邊，似在往回看什麽。

閉目養神的荀宴微微掀眸，就看見小孩兒認真凝視的側臉。

幾日不見，包子臉似乎更鼓了，並沒有苦。

這點，從上沉甸甸的分量也能出。

“在看什麽？”荀宴淡聲開口，順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冰涼的茶水，將醉意又驅散幾分。

“哥哥。”

小孩兒仰眸看向了他，指著馬車後，“哥哥在跟。”

所指的，正是從酒樓中一路跟來的年。

荀宴垂眸，周仍縈著酒氣，“嗯。”

他道：“讓他跟著。”

“喔。”

靜楠不再看了，乖乖坐在他懷中，任微醺的荀宴了臉蛋。

馬車如同在閑逛街市，以年的腳力，跟上並不難。

他本就聰明，如此更明白了意思，信心大增。

車，閉目養神片刻的荀宴對鍾九道：“著人去查查，收養圓圓的那戶人家出了何事。”

他不認為小孩兒是那對夫婦所賣，一點識人的眼力，他還是有的。

馬車悠悠駛至夔州運河河畔。

運河之上，有架巨大的石拱橋，來往行人、賣商販皆行於其中，夜間依舊喧鬧。

這座石拱橋名為集運橋，伴夔州運河而生，是今上力排眾議所建，用時十年之久，耗費了巨大的人力力財力。

此橋傳聞為大家李建林設計，隻用單孔石拱越運河，石拱度近四丈，橋長六丈有餘。

當世而言，這座橋是件堪稱奇跡的大工程。

集運橋連通運河南北兩岸，極大便宜了行商及百姓來往，運河四通八達，又有不人通過運河來往行商或求學，因此集運橋又有別稱集才（財）橋。

甜甜的香氣傳至馬車，靜楠小鼻子了，靠向了車窗，滿眼。

荀宴猶記得在雅間在不停地吃，這會兒卻又了般，百思不解，隻能道小孩在長，得快。

正好他也需要醒酒，荀宴停了馬車，帶靜楠慢慢踱過了橋。

他們後，年卻不敢跟得太近，便在橋下靜候。

橋畔江水粼粼，明月映照其，隨波搖晃。

兩岸盈滿了人間煙火氣，即便避世之人來此，也要生出流連忘返之心。

靜楠左顧右盼，雙眼亮晶晶，瞥見江中魚兒躍出水麵，還要噠噠跑過去踮腳著橋張好一會兒。

再看周圍，如靜楠這般大的孩子反應都同無異，荀宴搖了搖頭，微微一哂。

走至賣米糕的攤前，荀宴想起什麽，令鍾九拿來一堆銅板，對靜楠道：“數十五個出來，拿去買米糕。”

米糕正是甜香的來源，靜楠雙眼更亮，對著銅板數起來。

靜楠的腦袋又又亮，小啄米似的將腦袋一點一點，頗為有趣。

眼看小孩又要蹲下去數，荀宴開口，“不準數腳趾。”

靜楠呆住，迷茫地看他，好似在問，那要怎麽數？

“仔細想想。”荀宴麵平靜，“還有別的方法。”

別的辦法……靜楠想了很久，終於有了思路。

隻見踮起腳，握住荀宴，用他的手指數了起來，總算功得到十五個銅板。

荀宴：“……”也行吧。

他的畔，帶著不自知的清淺笑意，看小孩雀躍地跑去買糕。

攤主見可，還多送了兩塊。

米糕香甜糯，還有點黏牙，是北方見的小點心。

荀宴不曾吃過，靜楠也不曾。

其實不，隻是小孩兒貪，米糕又很是味，吃得香極了。

見的模樣，荀宴被勾起食，也撚起一塊嚐了嚐，許是了影響，竟也覺得味道不錯。

“按人數去多買幾袋，回去分給他們。”荀宴如此吩咐了句，掃了眼後，“給他也拿一袋。”

鍾九笑著應是，當即去把攤主的米糕掃了個。

如此，陪靜楠逛了小半個時辰，荀宴去了酒意，幾人才駛回客棧。

眾人見到悉的圓圓小師傅回歸，驚喜加，一問才知道緣由。

本該生怒，可一想到小孩認真倒酒給公子喝的場景，俱是樂不可支，“怕是再兇神惡煞之人遇到圓圓小師傅都要沒轍，瞧瞧，這幾日還吃胖了呢”。

靜楠不懂胖這個詞，但見他們神，下意識看了看小肚子，鼓鼓的。

然後約明白過來，不是什麽好詞。

眨了眨眼。

年站在客棧門前，目視眾人圍著小孩噓寒問暖，神並無變化。

他背脊筆直，瘦削的形仿佛同門框融為一，靜默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荀宴看向他，“過來。”

年立刻跟上，隨荀宴邁房中。

與在雲香樓不同，斂去滿風流的荀宴，如冷銳刀鋒，舉止之間，寒。

他解了禪，隨意地走至書案旁，看起書信來。

如此過了片刻，年終於出些許拘謹之，藏在袖中的手指了。

他想說什麽，荀宴卻連餘都未施舍給他半分。

即便意識到這是對方在考驗自己，年亦忍不住口舌生燥，手心出了汗。

燈火隨風晃，正如他忐忑不定之心。

“叩叩”寂寂夜中，敲門聲尤其響亮，鍾九隨之，湊在荀宴耳畔說了什麽。

而後，荀宴才停筆，看向年，“林瑯？”

果真是去查他了。林瑯心神微定，應了一聲。

林瑯的世經曆，與紅香所言相差無幾，他因何追隨而來，荀宴也大致明白。

此時，他不便多言，隻道：“跟隨我，就要絕對服從命令，無論何事，能做到嗎？”

林瑯重重點頭，“但凡有命，不敢不從。”

他意識到，自己約的預和直覺沒錯，這位荀公子，的確不是常人。

“嗯。”荀宴提筆繼續，邊道，“明日起，你的任務便是照顧圓圓，保護好。”

圓圓？林瑯隨後反應過來，是指在雲香樓中的小頭。

心中雖有疑，他還是毫無異議地應下。

“給他備間房，帶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