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緋紅一片。

像憋氣，也像強忍。

這架勢，瞧著像是要把自己憋死。

班第垂在邊上的雙手，不自覺握拳。

他鮮有這樣猶豫不決的時候，以他和容溫的實力差距，他完全可以來的，把人後脖頸拎起來。

可他擔心，屆時映眼簾的會是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就在班第未有決定時，容溫忽然抬起頭，轉向他的方向，認真問道，“你為何要給我那套飾？”

皇帝設計這麽大一出好戲，乃是為了徹底圈住蒙古各部。如果這個和親公主死了，一則皇帝有立場可以與蒙古各部同仇敵愾對付噶爾丹，畢竟都失去了“親人”。

另則，皇帝也能借由失了‘掌上明珠’的悲痛做掩飾，把自己故意設計的事，摘得更幹淨。

容溫眼睛還蒙著那張白帕，隻不過因方才臉埋膝上，蹭得白帕糟糟的散開，把那張本就小巧的臉，遮去大半，也遮住了平日的端莊和婉——看起來很是可憐。

班第目不轉睛的盯著，離稍近的右手，鬼使神差的抬起。

第24章

容溫此時冷靜不,適才覺出自己還蒙著眼，正要摘下白帕。一隻大手從旁出，險險著細白的手背過去,♪糙，蹭得容溫作一僵，藏在白帕之下的杏眼倏然瞪大。

此一時彼一時，之前在馬上他按的手,都是形勢所,理由正當,可現在？

兩人隔得近，班第能清楚看見白帕,大約是瞪眼時睫掃在上麵了。

灰眸之中赧一閃而過，班第角平直，木然一張俊臉，手自然而然與容溫錯開,接住了頭上搖搖墜的薰貂雙層金孔雀寶塔朝冠。

容溫悄然舒了口氣,這才摘下白帕。

科爾沁的草原，一無垠。目四下翠□□流，輕悄浸天際,與京城的朱牆翹簷的四方天地全然不同。

容溫目微閃,挪回眼前。

班第默不作聲撿起扔在地上白帕,攤開,端正把朝冠擺放在上麵,不致沾上草屑。

長得獷不羈,心思倒是細膩。

也是——他若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又如何得了皇帝的眼，選他一同作局；又如何想出讓喬裝保命的晦法子。

容溫抿，馴良的眉目難得染了厲，近乎咄咄人的再次追問，“你還未回答我，為何要事先送我那套飾？為何要救我？你不怕皇上責怪嗎？”笑意譏誚，眸底卻盡是防備，“還是，你們又做了什麽新的局？”

“不是。”班第坐在麵前，長微屈，答得輕描淡寫，“棄子無用，何必自擾。”

雖隻寥寥幾字，卻極為淋漓殘忍，毫不留道穿容溫的境。

——皇帝本沒想過會活著，又怎會把算計到接下來的局裏。若說真有，也多半是利用‘不幸遇難’的後事。

容溫被班第梗得頭發，猛咳幾聲，一張剛緩和下來的俏臉，再次脹得緋紅。

“既然如此……”容溫今日雖經曆不凡，但思緒尚算清明。略過一個問題，還有飾的問題未回答呢，“那你為何要為了一枚棄子，去逆皇上的意？”

班第冷覷，沒曾想這般難纏。

尋常姑娘這時候早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倒好，要瞪著雙清淩淩的小鹿眼，四尋探底。

不懼死，但懼糊塗。

如此，反倒顯得他往日輕瞧了，炊金饌玉養出來的花，並未脆弱到不堪一擊，略有幾分韌。

班第大刀闊斧提了隨彎刀，利落往容溫麵前一橫。

唬得容溫自然仰，往後挪了兩寸。

班第濃眉一挑，難得沒對容溫的‘膽小’出諷意，淡漠道，“這刀隨我多年，戰殺伐，凡近者，必沒其膛。唯有一次，是帶鞘抵在人上的。”

容溫一頭霧水，想起之前白榆林裏兵戈接的淒厲慘，下意識再往後退了幾寸，離那刀遠遠的。

班第冷睇，收回刀，不說話了。

容溫後知後覺，試探問道，“那人……是我？”

心裏實則沒底，但是直覺告訴，班第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樣的話頭。

“我不會鳧水。”班第答得一臉坦然。

蒙古之地不比關水係眾多，草原上河流，牧民都是逐水草而居。

所以，蒙古人崇拜水，認為水裏有萬有之中最聖潔的神靈，是一切生命的源起。

蒙古八大忌中，水忌排頂頭。忌諱在河水中淋浴、洗濯婦人的髒，更不許往河裏投擲髒汙之，溺尿等。

容溫自跟隨太後長大，對蒙古的風俗有所耳聞。

“你不會鳧水，所以……”容溫指了指那柄寒凜冽，讓避之不及的長彎刀，意外道，“你的意思是，你當年救我時，沒下水，而是用這把我劃拉上來的？”

班第不置可否，眼眉略耷，板起臉邦邦道，“若你壽數不逾二十，當日何須使這刀。”

這話裏出的意思，就差沒明著說這彎刀比容溫的命值價許多。

他之所以救容溫，全是看在彎刀的麵兒上——不能讓彎刀第一次救人，便是個小短命鬼。

話裏話外，嗆人得很。

容溫怔了怔，想起那個明顯在水裏泡過的胖泥娃娃。他若沒下水，難道那泥娃娃能自己長腳往水裏蹦？

救人便救人，這理由找得，未免過於生了……

容溫歪頭盯著班第，半點不見氣怒之，反而出了到草原後的第一個笑臉。

班第被的笑意攪得眼皮一跳，直覺笑得古怪，別開臉前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滿人皇帝有令，不許蒙古人接漢學，違者嚴責，或牽生死。

他不願守這荒唐沒道理的皇令，私下看過不漢家典籍，自負中有幾分筆墨。

如今瞧笑得好看，卻仍覺得詞窮，腦中隻約閃過一句——莞爾開懷，一笑勝星華。

綺思過後，班第心底難免存了別扭，冷聲問，“你笑什麽！”

濃眉一擰，實則在暗忖初遭親近之人舍棄，本就難過。莫不是自己適才假話編得太真，激得神誌不清了。

“死裏逃生難道不值得開懷。”容溫抬手把垂下的烏發別到耳後，應答從容，半點不見癲狂之。

班第睇著這華服皺褶，發髻散，麵慘白，雖形容狼狽，但不墮尊貴氣度的落難公主，一時竟分不清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之前在白榆林，可是一心求死的。

帶著猶疑的灰眸從容溫麵上掠過，落在後的小丘上。

草原上的天一旦暗下來，半遠不近的翠小丘邊緣，影暗疊，便如籠了潑墨山水圖的淺淡廓。

“歇夠了便起。”班第不是多言之人，自不會揪著個不重要的問題轉繞半天。

單手一撐，利落站直，抬眸遠眺墜的落日，“該趕路了。”

“去哪裏？”容溫笑意凝住，正視起自己的境。

活著，於班第來說，便是違背皇命的證據。無論班第如何安置，都是棘手的麻煩。

“科爾沁。”班第見麵變幻，約猜到的心思，遂道，“落子無悔，我自會往京城上折子請罪，算不得大事。”

“理由呢？”帝王多疑，越是心腹，越存考量。班第此番違令行事，若應對不慎，極有可能毀了大好前程。

班第似被容溫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得有些躁。

擰眉拿起地上的朝冠，下朝容溫一揚，示意上馬，裏聲氣道，“初婚，不宜為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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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夜，皓月當空，繁星滿天。││思││兔││網││

“怎麽樣？人可找到了？”

多羅郡王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當初答應容溫，會率部相迎至通榆城外。自接到班第偕公主返旗的消息後，便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今日特地率部眾前來相迎。

不曾想，路上出了點岔子，耽誤了不功夫。等他率部趕到通榆城外時，噶爾丹的人早已逃竄散盡。

通榆城的守軍此時也聞訊‘不早不晚’的出來了，幫著收拾滿地的殘骸。

多羅郡王從烏恩其口中得知公主儀仗隊伍遇刺，班第救公主出逃，不知所蹤後，便立刻派兵順著烏恩其指的方向尋找。

烏恩其本想隨兵去尋的，無奈後背挨了兩刀，騎馬不便，被多羅郡王強在臨時搭出來的帳篷中養傷。

別看他是個又高又壯的糙漢子，實則閑不住。

大概是平日在班第邊抑了天，巧多羅郡王多問了他幾句今日形，他便一個人嘚吧嘚的說了起來。

順便把之前班第讓他找了套最漂亮、最耀眼的爾虎部飾，送給公主的事也給抖落了出來。

多羅郡王原本沒在意聽，約聽得飾的事後，忍不住再三確認，“老五送公主飾？卻不是我科爾沁部的，而是爾虎部的？”

烏恩其得意點頭，“沒錯，我親自在蒙貨鋪子置辦的。郡王，屬下看臺吉是要開竅……”

“閉！這話以後休得再提！”多羅郡王暴嗬一聲，與隨行前來的鄂齊爾對視一眼，兄弟兩多年默契，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驚疑之下的波雲湧聚。

烏恩其被趕出帳篷後，多羅郡王兄弟兩盤坐在一起，低聲嘀咕起來。

片刻之後，守在帳篷外的烏恩其突然聽見幾聲脆響，約莫是多羅郡王把唯一那套茶砸了。

烏恩其正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倏見西邊有快馬奔來，傳信道——公主與臺吉都找到了，毫發無傷，稍後便到。

班第與容溫從同一騎上下來，迎麵便撞上烏恩其亮閃閃的眼。

猜也知道他又想了什麽齷蹉東西。

上次知曉容溫是因暈倒在他膝上，而非別的原因後，烏恩其對他歎了足足幾日的氣。

這事兒班第想起來便心煩，遂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烏恩其被瞪得莫名其妙，本想通風報信說郡王心緒不佳的，這會兒幹脆藏了，任由班第去黴頭。

班第領著容溫進帳，迎接他的不是父輩慈的關切，而是舞得虎虎生威的馬鞭。

多羅郡王手下極有準頭，“啪”的一鞭子甩在班第後背上，半點沒傷到邊上的容溫，並伴著一聲怒斥，“混賬，跪下！”

容溫看得一呆，鄂齊爾卻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仿佛正在挨打挨罵的不是他親兒子。禮數周到的對容溫行了個躬禮，笑意謙卑，“公主請上座。”

“老臺吉，這是？”容溫目張，朝班第揚了揚下顎。

“家門不幸。”鄂齊爾道，“公主不必為他求。”

第25章

——家門不幸。

容溫約覺察出多羅郡王這番發作是為哪般,沒有半分求的意思。

婉拒過鄂齊爾邀坐的好意，往旁讓了兩步，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