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熙二十九年,暮春微雨。
天地間悄然侵的暗,半分沒驚擾到紫城洋灑四溢的喜氣。
彩球綴柱棱,飛簷垂宮燈,雙喜如意結隨可見。宮人俱是一新裝,太監腰紮紅綢子,宮頭簪紅絨花,齊整神堪比年節。
無一,不在彰顯天家嫁的盛大排場。
容溫撚著佛珠,從長樂敷華殿的東梢間寢殿軒窗出去。
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壽康宮的黃琉璃瓦歇山頂,住了十七年的地方。
大宮桃知見高幾上的西洋自鳴鍾已‘滴滴答答’走了大半圈,天邊也徹底暗了下來,忍不住提醒道,“春夜裏涼,公主久坐窗邊容易傷寒。明日是你出降的大喜日子,可不能沾染晦氣,還是早些歇下吧。”
都說人在骨不在皮,容溫的五在這匯集天下的後宮,不算頂頂出的。但勝在廓和,眉目幹淨。再加上常年禮佛熏出來的一溫良佛,舉手投足間,從容有度,自韻致。
的子,也似麵容一般和潤,是個識好肯聽勸的。
順口應了一句“好”,抬手合上窗。
正往間床榻去,殿突然闖進一渾漉漉的人。
仔細一看,來人正是容溫的嬤嬤,孫氏。
孫嬤嬤三兩步撲到容溫跟前,冰涼的雨滴四濺,沾了容溫的寢,卻猶未察覺,隻一個勁兒的拖著嗓音哭喊,“公主,出大事了。你快去求求太後,免了你這樁蒙的婚事吧,那蒙古臺吉嫁不得啊!”
自從今歲正月,容溫接到給與蒙古科爾沁部一等臺吉班第的賜婚聖旨後,這樣的鬧劇便隔三差五的上演一遍。
容溫早就看膩了,麵平靜無波。倒是桃知,見一次怒一次。
“明日便是公主的正日子,嬤嬤怎又鬧騰起來了。要與你說幾次,你才能記得住,這樁婚事的因由是皇上要用科爾沁部眾平準噶爾賊子。
江山社稷在前,公主就算求到已崩逝的太皇太後那裏去,照樣不頂用。這婚退不了,公主也不可能下降京中幫襯日漸式微的恭親王府。您與陳太妃的心思,該歇下了!”
“退得了,退得了。老天保佑,事有轉機了!”孫嬤嬤一抹眼皮上的水珠,強扯過容溫的手,滿的臉上難掩激。
“陳太妃方才使人傳信與我,說太後送去王府的試婚格格,被那蒙古臺吉原封不的退回來了。
太後驚怒不已,已遣人去請萬歲爺到長樂敷華殿商議此事。公主,你是從恭親王府抱養進宮的,哪怕玉牒上序齒為大公主。但論及親疏,與萬歲爺終究隔了一層。”
孫嬤嬤把陳太妃教的話一腦地往外倒,還不忘瞇著雙綠豆小眼去覷容溫的反應。
“那臺吉乃博爾濟吉特氏的後人,萬歲爺顧忌博爾濟吉特氏全族的臉麵與救命恩人的誼,必然不會聲張。說不得將錯就錯,明日裝聾作啞真把你嫁過去了。
所以啊,你得趁萬歲爺沒到之前,趕去向太後求。太後屬菩薩心腸的,年輕時又在男人上吃夠了苦頭。發生這樣的事,不說別的,念在你從小養在壽康宮的分上,也會向著你的!”
試婚格格——聽這名頭便知曉,與婚姻之事有關。
在皇室中,不諸皇子親前,有力行教導其通曉人事的宮,公主也有。
但試婚格格的職責與教導宮又不盡相同。
試婚格格要做的,是在公主出降前一日,與額駙同床試婚,以查驗額駙有無疾,床底間的秉狀況等。試婚後即遣人將查驗結果報回宮中,如無異常,公主出降便按期舉行;反之,則另議。
大清開國這些年,還是頭一遭聽說試婚格格被囫圇退回來的。自然,也沒有那個公主的婚事,被另議的。
乍一聽,還……怪新鮮的。
容溫主仆被這消息驚呆在原,並未留神聽孫嬤嬤那番‘苦口婆心’的勸說。
好半天,容溫才找回嗓音,幹道,“我恍惚聽人說過,哪位臺吉才二十二吧……”
這也太慘了些。
說起來,容溫這位準額駙班第,因十三四歲時曾救駕有功,後又年紀輕輕居科左中旗劄薩克協理臺吉一職,屬科爾沁正經的實權人,在紫城其實很有幾分名聲。
隻不過,各花個眼。他這幾分名聲,落在不同人裏,褒貶不一。
但有一點,卻是毫無爭議的——班第生野狂放,行事彪悍異常,曾親手斬殺庶兄,瘋起來連自己的都喝。
不知多人在背後嘲他是個茹飲、不知人倫的蠻子。
當初容溫得知自己被指婚與他後,愁得連續幾天隻能吃下半碗飯。
常年跟在太後邊禮佛吃齋,可不了自己邊躺個頭發都結著疙瘩的野人。
不過,這班第臺吉雖然又醜又臭又不懂溫,但也不算毫無可取之。
比之那些四睡奴播種的蒙古王公,班第可用‘冰清玉潔’來形容。二十二歲的年紀,帳中幹幹淨淨。容溫嫁過去,至不用看滿屋子的妾室奴、庶子庶。
但孫嬤嬤,顯然不是這般想法。
“是二十二,而且膝下並無子嗣。”孫嬤嬤目中出鄙夷之,飛快接話,“先前我還在奇怪,那蒙古人怎這般規矩,不曾想是這一層。公主,你若是嫁過去定是不能生養的,也沒個庶子庶可以指,日後總不能守著茫茫大草原過活吧。”
孫嬤嬤拽著容溫的手,不停給吹耳旁風,“趁著萬歲爺沒來,咱趕去求太後吧!正好陳太妃也在太後,沒準兒還能幫公主說上幾句。公主,你放心吧。陳太妃乃恭親王之母,你嫡親的瑪嬤,不會害你的。”
容溫用力把手回來,背在背後,悄然在寢下擺蹭了蹭,丟下一句,“你靜靜,容我想想。”
扭頭進了間。
孫嬤嬤還想追上去催促,被桃知攔下。兩人扯皮了幾句,最後孫嬤嬤仗著高壯,是拚著一蠻力開桃知,闖間。
“公主,你可想……”
孫嬤嬤話音戛然而止,一口氣梗在嚨,麵青青白白。
片刻前還應承要仔細考慮的容溫,此時正裹在鵝黃錦被中,雙目閉,睡得猶如一隻安詳的春卷。
“……”
桃知探頭看了眼‘酣睡’的容溫,角翹得老高。
悄無聲息去外殿把另外一個大宮櫻曉進來,兩人以不可打擾公主安歇為由,合力把孫嬤嬤架了出去。
桃知兩人再進來時,容溫正毫無儀態的趴在拔步床上,被子踢到床腳,手裏擺弄著個模樣奇醜的泥雕娃娃。
“公主,換幹爽寢吧。”桃知惦記著容溫裳被孫嬤嬤濺了雨水。
伺候容溫換的間隙,桃知終是沒忍住,吞吞吐吐問道,“方才孫嬤嬤那番話,公主真的不意?”
反正,有那麽幾個瞬間,都想倒戈勸容溫去求太後退婚。哪怕留在京中被恭親王府吸,也好過嫁去科爾沁守活寡幾十年。
容溫聞言,晃晃腦袋。一頭羽似的長發,隨作散在頰邊,把白皙小巧的臉蛋兒蓋去大半,襯出一雙滾圓清澈的鹿眼。笑意清淺,渾不在意。
“莫忘了,名義上,我可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太皇太後與太後親自養長大的皇帝長,和碩純禧公主。”
大清自先輩傳下來的規矩,“南不封王,北不斷親”。
這後半句,指的便是大清與蒙古的姻親關係。
從年被抱養進壽康宮那日起,與蒙古科爾沁,便已撕捋不開了。
蒙,更是一早便注定的事。
隻有陳太妃那種腦子不清楚的,才會作天作地的瞎鬧騰。以為仗著個長輩名頭,便能搖滿蒙聯姻的大事。
敢斷言,今日就算沒有班第臺吉,也還有其他的科爾沁臺吉、貝勒等著。
嫁誰不是嫁。
明知無力回天,又何必哭鬧著去討皇帝的嫌。
況且,這班第臺吉患疾,連試婚格格這關都過不了,想必日後也不會自取其辱來與同床共枕。
可聽教引嬤嬤說過,夫妻敦倫一事,疼!
能免了,好。
至於其他,既頂著皇帝長的名頭前去蒙,自有皇帝這個阿瑪為心。
皇帝最麵子,絕不會讓人覺得他苛待養。◆思◆兔◆在◆線◆閱◆讀◆
第2章
如容溫所料,滿蒙聯姻不容差池。
春雨涮淨昨夜齷蹉。
第二日,晴大好,婚儀照舊。
容溫頂著滿頭珠翠,被福晉命婦們擁進壽康宮正殿。伴著高端肅的祝禱詞,給端坐上頭的太後、皇帝、後妃等行禮拜別。
禮。
麵容敦厚的太後把容溫招到近前話別,神間除了不舍,還摻著羨慕。自十三歲宮為後,如今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竟再也沒見過草原的落日與篝火。
莫怪人說,當時隻道是尋常。
太後本不善言辭,如今又心緒紛雜。一張口,話裏滿語蒙語夾雜,字不字,句不句。
“你去……草原,我……”
容溫跟在太後邊十七年,見慣了萬事不過心的活菩薩做派,自覺學得幾分真傳。連被賜婚班第臺吉這樣的苦差事,都沒困擾幾日,便自個兒想開了。
如今見冷不丁見‘師傅’失態啜泣,容溫那些隨無謂的心思淡下,生生被勾出滿腔酸悵然。
不過向來不哭,彎眸安,嗓音明快,“皇瑪嬤別難過,容溫是代您回去看科爾沁草原呢。”
太後盯著冠上晃的紅瑪瑙流蘇穗子
,那淚珠子越發像決了堤的洪水,任誰哄都沒用。
直到吉時將至,才堪堪收了聲。
皇帝終得了機會,示意容溫近前說話。
容溫曾見過宗室格格們遠嫁蒙時的場景,為阿瑪的王爺貝勒們會端方有度的告誡出嫁——汝此去是為維係滿蒙和睦,今後行事,必當以國為重,卿次之。
容溫以為,皇帝要說的話,與那些王爺貝勒差不離。
然而,並非如此。
隻見向來威嚴沉靜的皇帝,難得緩了麵,言語裏帶著閑話家常的鬆散,“容溫且記住,你是大清的公主,更是朕的兒!”
容溫的眼眶,霎時紅了。
大約八/九年前,皇帝得知在恭親王府後宅,險些命喪生母之手後。及時派人把接回宮中,甫一見麵,皇帝對說的也是這句話。
仔細想想,前麵那些年頭,皇帝待,確實視如己出。
隻是後來,宮中子嗣茂。用不著這個抱養來招福擋災的孩子了,一切便淡了。
容溫眨眨眼,福,“多謝皇阿瑪,您也要多保重。”
“不必多禮。”皇帝道,“額駙早年間救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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