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枕夢直覺這語氣有點不對。

回過頭，只見汪從悅正慢悠悠往這邊走來。

他步伐規整，行路端嚴，生生將長衫廣袖的風流意氣穿出了禮服的覺。

秋枕夢介紹道：“小哥哥，這位公子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那個貨郎。”

汪從悅點點頭，眼睛還是放在貨郎上。

貨郎向他行了個禮，笑得非常和善：

“這話就不對了，我和小娘子相識也有多日，朋友間送個禮，你作為家人，難不還要管著”

汪從悅不聲地打量他：“也得看是什麼朋友才對。”

這怕不是要為了的友問題吵起來。

秋枕夢趕上前攔著，汪從悅轉頭朝挑了挑角，聲音明顯和了：“妹子，你先去逛逛，我和這位公子有話要講。”

貨郎也點頭：“小娘子先去逛逛吧。”

他說著就往筐旁邊的石頭上坐了，兩疊。

汪從悅眼角一瞥，也有小廝忙忙地拿了個杌放下，他順了順裳，也坐下來。

秋枕夢猶豫片刻，決定還是不留下來了。

因為這倆人的男尊嚴似乎都發了，正在針鋒相對，目匯幾乎噼里啪啦電閃雷鳴。

而自古以來，男人的面子問題大多數都很嚴重，不掰扯清楚勢必不行，想攔估計也攔不住。

秋枕夢拉過紅豆，隨手指了倆小廝。

小廝們本打算跟著逛去的，不想秋枕夢繞了一圈，又回到附近躲了起來，長耳朵聽。

“姑娘”小廝低聲道。

秋枕夢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肯定得搞明白，這倆人要爭執什麼

小廝們沒辦法，又不敢陪秋枕夢一起聽，只能拉著紅豆站得稍微遠了點。

汪從悅坐在那里的樣子，仿佛正在刑部升堂的老尚書。

他目從貨郎上過，最終落在兩個筐中，聲音淡淡的：“聽聞公子從前就因花了錢財，出來販貨”

“的確如此。”

汪從悅狹長的眸微微一瞇，接著又道：“如今公子再次沒了錢財，與先前似乎相隔不久。”

貨郎臉上笑意淡了，沒好氣地說：“這便不是你該管的事了。”

“你若不和相，我自不會問你半句，”汪從悅依舊輕聲細語，平平靜靜，“我很想知道，公子區區十幾日，把錢都花到哪里去了”

貨郎笑了：“我們花錢的地方多了，豈是你這種人能明白的”

他掐了草，拿在手里繞來繞去，目肆無忌憚地在汪從悅上打量著，輕嗤一聲。

“我說怎麼看你這做派，怎麼不對勁，好生聽了聽聲口，才曉得是宮里人。想來圣上如今對你們放縱得很，你有膽子過問世家事了。小娘子居然有這種家眷，當真是玷污人。”

類似的話，汪從悅這十年間已經聽過不了。

皇帝當面說，他無所謂，橫豎說的是實話。

朝臣背后罵，他也無所謂，橫豎以他們份，瞧不起他理所應當。

至于被貨郎這般人指著鼻子諷刺，汪從悅更不會介意，甚至頗為蔑視。

他眼皮微微一挑，毫不讓：

“良都并無本地世家大族，所來者多為求學，十幾日花錢財者實在罕見，也只有揮霍于青樓楚館之地才能做到。”

說到這里，汪從悅的聲音陡然沉了：“為紈绔，公子還是離我家眷遠一些才好。”

貨郎又站了起來。

“我與小娘子相，是因人才，你們目不識丁，怎曉得讀書人的風骨。”

“有風骨的讀書人，想來不會送子所用的東西，”汪從悅語調依然平淡，垂著眼把玩手上玉扳指，“不知公子出何地，竟如此不知禮數。”

貨郎冷笑一聲：

“我出黃氏嫡脈，宮里德妃娘娘就是我家的。你這閹人敢罵我不知禮數，想是不打算要腦袋了”

汪從悅面無表地抬起頭，看著他，目沉沉，半點驚慌之都沒有。

半晌，他才慢吞吞地道：“原來公子是德妃娘娘的親眷，多有得罪了。”

貨郎微微一笑，臉上滿是得意：“看在小娘子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日后再怎麼樣，不許你置喙半分。”

“這可不行，”汪從悅冷聲道，“你對無事獻殷勤，我當然要理會。”

“由不得你這個閹人，以我黃家的門第，要納小娘子，只不過一會兒工夫的事。”貨郎譏嘲道。

聽中的秋枕夢一個踉蹌，差點摔出去。

世家文人對于宦的輕視，從前半年已經聽過不了。

很多事后來想一想，某些人未必不曉得有個擅長丹青的宦，只不過因為厭惡，所以才不肯告訴。

而這些厭惡當然也不全然由份而起。

似前朝便有許多宦頗風骨，甚至連文人都贊不絕口。

更有可能的是，汪從悅擔任監太監的時候，和文人間有什麼。

可那些輕視的言語，與如今又有不同。

小哥哥是為了的友問題才盤問的，被罵了之后，反心中刀割般難。

本就決定再不貨郎這朋友了，突然又聽到那句對別有所圖的話，秋枕夢頓時拳頭了

記著那貨郎畢竟是個世家子弟，打不起，好不容易忍了下來，便聽汪從悅語調拉得很慢很長，悠然道：“這可不行，憑你也配得上”

仿佛對黃家完全不在意似的。

秋枕夢的心突突跳。

見那位德妃娘娘家出的貨郎還要說話，趕加重腳步，從藏之走了出來，破天荒在大庭廣眾下抱住汪從悅手臂：

“小哥哥，你們怎麼還在說話我都逛膩了，咱們快一點走吧。”

貨郎的眼神就投在上，看得秋枕夢寒直豎，只能盡力和汪從悅表現親近點，試圖打消他的念頭。

畢竟這世上，文人最厭惡宦了，和宦當著他的面親無間，這黃公子想必會非常惡心吧

他們世家人肯定也不喜歡奔放大膽的子

貨郎果然面一僵，轉瞬間，神又猶疑了些許。

秋枕夢匆匆告了別，拉著汪從悅扭頭就走，因走得太著急，竟直沖進街里去了。

汪從悅好不容易才拽住。

他無奈地瞅著秋枕夢，臉上微微帶著點紅，問道：“妹子，你跑什麼我還沒說完話呢。”

秋枕夢瞪他一眼。

跑什麼

聽著對話越說越嚴重了，尤其是“憑你也配得上”，是，可這不是找著惹人生氣嗎

那黃公子說過的掉腦袋威脅，他難道就不怕嗎

汪從悅好像還真不怕。

秋枕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吩咐下人去查那位公子，忍不住又拽了拽他袖子：“小哥哥，你”

他面如常，低頭看了一眼，順手幫提了下紗衫：“妹子，別怕。我從前還當他是個紈绔，聽了姓氏”

汪從悅輕輕哼笑一聲。

他牽著秋枕夢的手走在街上，過于寬大的袖，遮掩住兩人的作。

此時天已有些暗，街上行人比剛來時了一多半。

街邊店家的燈籠影打在秋枕夢臉上，明滅忽閃間，反顯出別樣的可。

汪從悅忍不住了手指。

“妹子，去年黃家人惡了皇貴妃，牽連到德妃娘娘，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他聲音放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今年京里沒有黃家人前來，更別提這般紈绔，有了便是假的。”

他略過因由，忽然停住了。

這莫非就是好友說的那個鬼祟之人

今天和他聊了這麼久，也弄不清楚這人到底要做什麼。至于那句納秋枕夢的話，人都不是真的，這意思就該好好揣下了。

汪從悅心里轉著貨郎的話，認真叮囑道：“他大概不敢再招惹你了，倘若還來，不必揭穿他，打就是了。”

秋枕夢連忙點頭。

他便微微地笑了，頰邊泛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汪從悅秋枕夢的垂髻，視線再次飄過裳下的好弧度，連忙攬住，問道：“妹子，風涼了，咱們找個酒樓坐一坐”

秋枕夢意興闌珊地搖搖頭，聲說：

“冷了就回家吧，下次小哥哥若是能早點出宮，咱們找個清靜地方玩去，接連兩次遇到事，真是煩死了。”

似乎很穿齊樣式的衫，系帶綁得不大，裳總是往下掉，出一丁點令人遐想的部位。

汪從悅遮掩著。不知怎麼回事，大概兩人高差距剛剛好，他總能不經意間瞥見這點部位。

“妹子，”他終于忍不住，輕輕一咳，板著臉道，“我有件事想說。”

秋枕夢微微仰頭，疑地看著他。

汪從悅只覺臉上燒得慌，故意目不斜視地向前方，語氣放得很淡然：“妹子，齊樣式的，以后莫要穿了。”

秋枕夢就在他側轉了個圈，幾乎轉進他懷里，擺飄出漂亮的圓弧。

“我覺得很好看啊，小哥哥。”

“這服顯胖，”汪從悅嚴肅地忽悠，“好好的人，都能襯得胖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謝何一一的營養，不正經的端莊小可的雷~謝謝小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