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時，旁已經沒了人，只剩塞在懷里的枕頭，還帶著余溫。

秋枕夢掀開床帳坐起來，屋中已又燃起燈燭。

汪從悅穿戴整齊，正坐在桌案旁等著吃飯。

秋枕夢的視線落在紅豆托著的飯上，不由震驚了。覺自從尋到了未婚夫以后，這震驚就沒過。

小小的一只碟子，還沒半個掌大，里頭盛了淺淺一層小菜，沒葷腥。一只小碗，看大小應該給兩三歲孩子使，里頭半碗粥。

寒酸得不像殷實人能吃的東西，擱在上，還不夠塞牙的。

秋枕夢翻下床。

站在邊上侍奉的紅豆立刻將托盤放在桌案上，躬道：“姑娘起了。”

汪從悅聞聲，回過頭。

他心里不由一。

昨晚他并沒有睡好。

溫熱又的懷抱幾乎與他相連在一起，他不敢彈分毫，煎熬到起床，半邊子已經有些發麻。

秋枕夢正向他。

他辨認許久，清的眸里什麼窺探都沒有，似乎對昨晚的摟抱并不知，他竭力藏著的一切，依舊藏得很好，繃著的心便驀然一松。

汪從悅起向走去，在將將半臂距離停下，溫聲問道：“天還早著，怎麼就起了還不快回去多睡一會兒。”

一起吃飯，多好的流的機會啊

誰讓未婚夫是個宦，還上個把手下人當牛使的皇帝，一走就是好長時間。

睡覺這回事，想啥時候睡就啥時候睡，可是現在不一起吃飯，等睡醒后，還能專門跑到宮里去嗎

說不定就被當瘋子打出來了。

秋枕夢搖搖頭：“不了，等我困了再說吧。”

上前半步，手摟住汪從悅胳膊：“小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用飯，你時間夠嗎”

這實在不算淑行為，是爹娘在世時絕對不允許的大膽行徑。

在時的記憶里，娘和周遭別的婦人都差不多，面對丈夫時，永遠都站得不近不遠，低著頭，溫順又和，丈夫說什麼，便聽什麼。

似乎從來不曾見，娘對爹提過什麼要求。

偶有幾個敢跟丈夫斗的，村人提起們，都鄙夷得很：“虧得們家男人肯要們”

這些應該和沒多大關系吧

未婚夫是個宦，本就盡世俗的冷眼。

而是推辭了無數堪可為良配的男子，千里迢迢尋了過來的，說到底也算得上離經叛道。

既然他們都不算世上常見的人，這些本該恪守的規矩，也能稍微放上一放吧

小哥哥年時告訴過，命和團聚都比貞潔要，長大后，對睡在床榻里側也并無任何怒，應該也是不在意那些規矩的吧。

然而恥依舊于于心頭彌漫，秋枕夢瑩白小臉通紅一片。

仰著頭他，汪從悅的目便帶了點無奈。片刻后，他才輕輕吐出聲笑來，道：“快去洗漱。”

聲音依舊是平緩的，沒有生氣，甚至聽得出幾分高興的意味來。

秋枕夢笑得彎了眼，便要跟紅豆往外間去。汪從悅從床邊架子上取下外袍，披在上。

“別凍著。”

心里頭蘊著歡喜，用最快速度洗漱完，簡簡單單挽了發。

再回來時，屋中又多了兩個仆婦打扮的人，桌案上亦擺滿了蔬果菜肴，盛得要命。

汪從悅正盯著燭火，不知道在想什麼。

秋枕夢搬了椅子，靠著汪從悅坐下了。

汪從悅轉頭看著，似無奈又似帶著幾分瞧不懂的緒。

仆婦們立刻手腳麻利地從對面端了粥，放在秋枕夢面前，這粥碗便是正常大小的了。

道了聲謝，兩個仆婦的表甚至有點驚，連說“不敢”。

汪從悅抬起頭，眼風往兩人一掃，又落在對面那盤魚上。

仆婦們立刻噤聲，將魚又端過來，放在秋枕夢面前。

“妹子嘗嘗京里的做法，”汪從悅給夾了一箸，聲音里溫著，“我聽師父說過，吃著怪不錯的。”

秋枕夢應了聲，吃了那塊魚，甜甜的。

京里的菜肴大多是清甜的，很好吃。

卻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年時家中常吃的是糊糊，幾乎終年不變，就這也算得上村里家境不錯的人。

偶爾爹從溪水里撈上條小魚來，沒滋沒味地做了，全家人便像過了節似的高興。

十年分離，小時候日日盼著吃魚的事，連自己都快要忘了，然而汪從悅卻還記得。

他竟然一直記得。

秋枕夢想說什麼，轉過頭，卻見汪從悅已經端起那只小到出奇的碗，就著小菜喝粥。

桌案上滿滿當當的碗碟，幾乎都擺在面前，而他近，依舊只有最初的那一碗粥，一疊菜。

就算汪從悅用飯的作優雅又賞心悅目，也不能掩蓋這清粥小菜的分量，只能喂飽一只鳥。

秋枕夢給他拿了個子：“小哥哥，你吃一個嘛。”

記得他小時候有些饞，出去放羊還不忘鳥蛋，埋在火里烤了吃，有時候還給留幾個，包在手帕里，悄悄塞進袖子。

那時他小臉上帶著嫌棄，卻現著掩飾不住的梨渦，深深的，偏著頭說：“拿去，多吃點，吃多了才能長壯，變好看。”

汪從悅的神有些訝然。他接了蛋，慢慢吃了，便繼續解決他那點鳥食。

秋枕夢見他吃完了，又遞給他一塊糕點，他沒說什麼，又吃盡了。

秋枕夢給他夾了一塊魚。

汪從悅平靜的面上終于泛起波瀾。

他為難地盯著魚，一只手下意識在肚腹上，聲音里甚至了點痛苦：“妹子，我真的吃不下了。”

秋枕夢不覺瞪圓了眼睛。

真想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天晚上他吃的還那麼多，怎麼今早就變得這麼

莫非是那狗皇帝不把手下人當人，不允許宦們吃太多，得他一回家就大吃特吃但那不可能啊

大家都不怎麼用飯，那還如何干活。真要是這麼嚴苛，皇帝的腦子估計已經壞了，怎麼會有今天的就。

而且小哥哥說的是“吃不下了”。

他還說，那條魚是聽師父說過，味道不錯。顯然，那是專門給做下的，或許進京十年，他半口都不曾嘗過。

明明一個饞的人，居然變得比和尚還和尚。做宦果然摧殘人心，能把好好的人換另一副模樣。

秋枕夢正在思索這是怎麼回事，紅豆已經端著東西上來。

汪從悅漱了口，拿布巾蘸過角，起道：“我這便走了。”

“小哥哥”仰頭喚道。

汪從悅終于出點梨渦來，角微微翹起。

他出手，猶豫片刻，最終輕輕落在頭頂，道：

“我聽紅豆說，這幾日你都沒出門別悶著，閑來無事上仆婦小廝，陪你出去逛逛。家里轎子馬車都有，斷不能累著。”

“我知道了。”

他便放心地往外走，幾步路走得端正規整，仿佛正在覲見皇帝。

到了門口，又像是突然記起什麼似的，轉過頭囑咐道：“我會盡快回來。”

汪從悅回宮去了，這飯秋枕夢也跟著吃不下。

待仆婦們收拾完東西，拉住紅豆，低聲問：“紅豆，小哥哥他平日飯量如何”

紅豆想都不想，便道：“老爺平日就吃一點點，今日姑娘勸著，還進得多了些呢”

見秋枕夢臉有點不好看，連忙又道：

“姑娘別擔心，婢子聽小廝們說，自打他們跟著老爺，就沒見老爺食量大過，莫說這個，老爺素常吃茶，也僅抿一口，這麼多年過去，不也好好的沒事嗎您小時候和老爺一玩，莫非忘了”

好哇，吃得比，睡得比狗晚，起得還是比早，他不瘦誰瘦

怎麼可能忘記，小時候的汪從悅，就是正經男孩兒家的食量，比他現在都吃得多

秋枕夢正在發悶，忽然想起昨晚上等急了的那回事，連忙問道：“紅豆，小哥哥昨天晚上，當真那麼晚才來”

紅豆眼神躲閃，有些不自在，低頭道：“姑娘，是的。”

“那他在前院干什麼呢”

“姑娘，老爺就是在用飯啊，用完飯就來了，半點沒耽誤。”紅豆急急忙忙解釋。

然而解釋了還不如不解釋，秋枕夢不聽。食量這麼，就算等著廚房做山珍海味，也不至于吃這麼久。

笑了一下，黛眉微蹙，真誠地對紅豆說：“你就把真話告訴我吧，我發誓，絕對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紅豆沉默了許久。

抿著，十指絞在一，好一會兒才說：

“那婢子就告訴姑娘，姑娘可千萬別老爺曉得了昨晚，昨晚，老爺他就站在院子里，說什麼都不肯進去，也不婢子通報姑娘”

秋枕夢氣了。好哇，昨天他還真是打算冷著了這討人厭的貓兒脾氣

思來想去，在屋里繞了一圈，還是氣得不行，打算出去散散心，說道：“紅豆，呆會兒你陪我，咱們往繡莊里頭走一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