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從悅走到前院，早有下人們迎著，紛紛祝賀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老爺大喜了”

他一語不發地聽著，那些下人左右看看，察覺不對，聲音漸漸小了。

將秋枕夢留下的那個下人上前，試探問道：“老爺找了秋姑娘那麼長時間，今日見到了，難道不高興嗎”

汪從悅瞥他一眼，烏沉沉的瞳仁如兩粒寒星，釘在他上。

那下人討好的笑容僵住了，低著頭不敢說話。

汪從悅環視下人們，良久才道：“都散了。”

那下人跟著要走，他語調平淡地又說：“你留下。”

下人應了聲是，有些忐忑地跟著他進了書房。

汪從悅在帽椅上坐了，拿起筆，默然片刻，又將筆放下了。

下人垂頭站在門口等待吩咐。

“你做得很好，賞銀五百兩，明日自去賬房領。”汪從悅道。

“多謝老爺賞”下人噗通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笑得見牙不見眼，“老爺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小的”

又是一陣令人抑的沉默。

“去把京城風評最好的人請來。”汪從悅吩咐。

下人笑著討好：“老爺，小的這就去，管那人名聲好，皮子利索，給秋姑娘說得滿心喜歡，您就放心吧”

“那便好，去吧。”汪從悅淡淡道，按在桌上的手五指踡起，又張開，指節蒼白一片，青而細的筋脈比往常愈發明顯。

下人趕應了，便要退出，只聽汪從悅又說：“慢著。”

“請老爺吩咐。”

他聽見一聲輕輕的嘆息，然而抬頭看時，汪從悅正盯著燭火，不知在思索什麼。

“人帶著名冊畫像來。”

汪從悅似乎有點猶豫，連說話都慢了幾分。他雙眸微垂，又閉上，再向下人時，眼中依舊是如往常一般的沉寂。

“相貌端正，讀過些書，子溫可親，有家風，有家業，年輕康健，并家中諸人俱和善的男子”

他幾乎每說一個條件便停一下，最后停的時間更長了，這才繼續道：“至于名冊，就按這些來。”

“老爺您不是給自己做”下人一時愣怔。

“去。”他聲音沉了，著涼。

秋枕夢在丫鬟的安下，才沒追出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

什麼“終大事不能欠思量”

父母之命妁之言，婚約信，未婚夫了宦，以后不能有親生的孩子，這麼多年的信件來往，迫，進京路上的苦難

樁樁件件都考慮了又考慮，已經定了，難道汪從悅當兒戲不

真是太氣人了，當年玩會笑的鄰居小哥哥，及冠后竟然了塊木頭

天剛剛亮了，秋枕夢就爬起來，準備找汪從悅談談。

丫鬟聽了的話，面上很為難：“老爺今早就進宮去了，說是過午了再回，人領了一隊人候在二門外，姑娘您見還是不見”

秋枕夢堵著口氣，又好奇汪從悅讓見什麼人，頓了頓才道：“我見見。”

等走出屋子時，立刻被庭院里那群人震驚了。

打頭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后足有數十個青年男子，紅齒白，高大神，向時，眉眼間還帶著畏懼。

秋枕夢遲疑道：“這是干什麼”

婦人滿面笑容迎上來，深深道個萬福：“秋姑娘怎起得這般早昨夜汪公召我來給姑娘做呢”

汪公

做

秋枕夢皺眉看著那群男子，瞅著不像仆從下人，便問：

“大娘，你平時給人做，都帶一群男子還是說今兒給我和汪從悅做，按禮節要帶著這麼多人”

婆和丫鬟面面相覷，老半天，婆這才反應過來，笑容更深刻了：

“姑娘，看您說的，汪公可是宮里的太監，哪能和您婚配呢這些，都是昨夜他照著名冊畫像，千挑萬選選出來的良人，姑娘擇一夫婿呢。”

秋枕夢腦子“嗡”得一下，雙眉倒豎，聲音不大了：“你這意思是說，他當了大，就看不上我這平民子，拿別人打發我了”

看見婆瞬間慘白的臉，心肝肺氣得生疼，指著那些男子的手都在抖。

好哇，怪不得汪從悅沒變心，那麼關照，卻還是想把嫁掉，不娶了。

原來他是做了四品大，幾乎升無可升，爬得高眼界高，看不起這無依無靠投奔來的民了，

也不是非他不可

不想娶就罷了，拿一群男人打發，簡直是對的侮辱。

要等汪從悅回來，好好罵他一頓，把信件禮玉佩統統砸他腦袋上，和他一刀兩斷

秋枕夢了幾口氣，指著男人們道：“都滾。呸，瞧不起誰呢”

婆蒼白著老臉，急忙說道：

“姑娘，汪公不是這個意思他對您掏心掏肺，這些人雖不算才俊，但您嫁了，汪公日后還可庇護于您，這可是多姑娘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啊”

秋枕夢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甩手進屋，將行李全都收拾起來，信件禮也額外包了個包袱，整個人只覺天旋地轉，一頭倒在床上。

腦子里的，怎麼也想不到世上居然會有這種人。

一面珍重地待，一面又不愿意娶，就連想要打發嫁給別人，也考慮得那樣周全，依舊是將視如珍寶的樣子。

真想抓著汪從悅的脖子，問他個清楚明白。

丫鬟悄沒聲地進來，喚了聲“姑娘”。

秋枕夢本想讓出去，又實在忍不住，盯著床帳頂上的牽牛花紋，問道：

“他這是什麼意思昨兒我瞧著，他是想和我在一的，怎麼過了一夜，就全都給變了他當真舍得讓我嫁”

“姑娘，婢子哪里知道老爺怎麼想的。可姑娘畢竟是老爺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必然是想讓姑娘好的。姑娘別賭氣，出去挑一個吧，橫豎老爺護得住您。”

秋枕夢拿被子罩住腦袋。

“挑什麼挑，小孩子才挑，我都這麼大了，還不能全都要”

憤憤道：“等你家老爺回來，你去告訴他，這些男人我哪個都喜歡，這就嫁，一日嫁一個，左擁右抱多快活”

丫鬟見生氣，出去打發人走，秋枕夢悄悄抹了把眼淚。

帶著氣煎熬了大半日，丫鬟才進來說：“老爺已經回來了。”

翻而起，問：“人呢”

“在前院書房里呢。”

又問：“你告訴他沒有”

丫鬟低著頭，不敢看：“告訴了，老爺什麼都沒說，反喝了頓酒。他睡了，婢子才回來的。”

他居然什麼都沒說，還喝酒

秋枕夢抓起信件包袱，擼起袖子，二話不說就往前院去了。

一口氣沖進書房，墻邊榻上汪從悅酒氣正濃，側彎著，闔目小睡。

他睡覺的姿勢也端正，大約宮里就是這麼管教的，連被褥都沒睡出多褶皺。

聽見有人，汪從悅驀地睜開眼，只一瞬便從榻上坐起，鷙的目直投過來，見是，才放松了子，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許是喝多了，眼睛有些紅，面上冷白也稍褪了，生出淡淡的，聲音帶著點啞，得很低。

秋枕夢一聽這問話，怒火便止不住地往上竄：“汪從悅，汪太監，你今天是磕磣誰呢”

汪從悅坐都坐不穩，微微斜靠在枕頭上，抬手按額角，頭一回顯出些在家的懶散模樣。

聽這含怒之語，他閉了會兒眼，蹙眉低問：“那些人，你都不滿意”

“我滿意，滿意得很，明日就開始嫁，嫁個幾十天”

秋枕夢抓著包袱的手青筋直冒，睜圓了眼睛瞪他，將包袱劈頭蓋臉狠狠砸過去。

汪從悅給這一砸，酒徹底醒了。

秋枕夢冷笑道：“看不上我，直說就是，我也不死纏爛打，何必辱我這些是你送來的信和禮，都還你”

說著，不知是氣還是委屈，忍不住涌上滿眼的淚。

汪從悅坐在榻上，捧著包袱，想說什麼，終是沒能說出口，只放了聲音，著小時候的稱呼：“妹子，你別鬧。”

他頓了一會兒，又說：“我什麼都不能給你。終大事，你別胡鬧。”

秋枕夢牙齒咬得咯吱響：“這些我都想過。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嫌我了”

“不嫌。”

“那你娶我。”

汪從悅又沉默了。

秋枕夢了幾口氣：“你不嫌我，又不娶我，還拿這般理由哄我當我不知道史上宦強占民的故事”

氣得狠了，幾步來到榻前，手便扯汪從悅的裳。

汪從悅臉上迅速褪了。

他拿手臂擋著，不知為何沒生氣，只不斷重復那句孩子都不信的話：“你別胡鬧，我真的什麼都不能給你。”

兩人正相持間，秋枕夢的作忽然停了。

膝蓋頂在他間的某個地方，那里幾乎可以用“平整”來形容。

和說書人講的前朝宦不一樣。

汪從悅往后退了退，重新坐直，攏了攏襟，抬頭看。

他面頰白得沒有，雙也泛著青白，抓著裳的手微微抖。

書房沉寂半晌。

汪從悅微微翹起一笑來，語調平而靜，緩緩說：“我”

他又停下了，換了個說辭：“圣上不容宦娶妻，你的終大事，斷不能胡鬧。”

說到最后，他沒有起伏的話語中，竟微微染上幾分哀求之意。

秋枕夢先把這事兒往腦袋里過了一遍。這點變化礙不著什麼事，要的是小哥哥這個人

問：“這就是你不肯娶我的理由”

汪從悅別開臉，應了一聲。

秋枕夢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退開，反笑了起來：“真好。”

“真好，小哥哥，”說，目直鎖在汪從悅上，“我恰好記得，圣上一直盛贊子從一而終，且令他人不得更改其志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事，可能晚更或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