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逶迤,不知不覺已拐過山坳,紛飛在空中的最後一瓣桃花消失在窗後。
喬簌簌看著走神的戰長林,手在他眼前一揮。
思緒戛然斷裂,戰長林目微閃,閉上了眼睛。
喬簌簌知道他回神了,抱膝沉思一會兒,最後道:“我笨,不會說話,我本是想說,郡主心裏肯定還是有你的,不然不至於拖到叛軍攻城前才匆匆出嫁,你在這個時候趕來,肯定也不會是湊巧。長安到就那麽遠,時間就那麽多,你要是再不行,等郡主嫁進了城,可就真來不及了。”
戰長林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嫁不嫁。”
喬簌簌怔然,恨鐵不鋼道:“那可是你以前捧在心尖上的人,你就真的甘心嫁給別人嗎?!”
戰長林道:“無所謂,捧膩了。”
喬簌簌一震。
便在此時,車外突然傳來一記馬嘶,間雜隆隆蹄聲,泥石流一般從山側奔來,喬簌簌悚然一驚。
推開車窗,沙塵彌漫視野,山坳背麵,正有一隊騎兵衝來,喬簌簌張大了。
“長林大……”喬簌簌轉頭,車裏已是空空如也。
※
奉雲城外的叛軍首領姓江,單名一個蕤字,起事前,本是奉雲縣折衝府的一個隊長。
大齊沿襲前朝的府兵製,太平時,當兵的跟普通農民一樣,要犁田、種地,等到農隙時,再參加軍事訓練,以備戰時從軍參戰。換句話說,就是平時務農,農閑練武,有事出征。
折衝府是專門負責訓練士卒、選拔府兵的機構,平素裏跟這些軍人的接最多,江蕤又是個俠肝義膽、豪氣幹雲的個,因而職位雖低,聲卻很高。
一年前,駐守平盧、範、河東的三鎮節度使武安侯突然造反,打著“奉天靖難”的旗號,率領二十萬雄師南下,所經州縣,皆風瓦解。
大齊太多年沒有發生過,自從蒼龍軍在雪嶺全軍覆沒後,又一直沒能再建立起一支強悍的軍隊,麵對突然反戈的叛軍,朝廷措手不及,節節敗退,最後竟然倉皇棄都,置百萬民眾於水火而不顧。
州介於長安、之間,一旦長安被叛軍攻陷,州就是聖人的最後一圍城牆。朝廷南遷後,從頒發過來的詔令一道又一道,前日征兵,昨日收稅,今日複又征兵,收稅……
百姓被榨在一卷卷黃綾底下,掙紮得流幹了汗,流幹了淚,再往後,便開始流了。
三月九日,奉雲縣因賦稅激增一事發民衝突,一條街巷,慘死七人,下獄十九人。全縣震怒,群百姓蜂擁至縣衙門外,要求府給出說法,換來的卻是更激烈的衝突、更慘烈的傷亡。
當夜,江蕤憤而揭竿,召集數十義士殺牢獄,劫出困民眾。
次日,四方響應,上千人雲集於奉雲城外、黑林山下,形了州對抗朝廷的第二支叛軍。
大齊府兵都是自備軍械、軍糧的,這千餘人聞訊而來,自然也帶來了不兵、馬匹、糧草,江蕤是折衝府的人,深諳奉雲城的軍備況,本以為憑著這三千來人,一鼓作氣,定能趕在州府援軍趕到前拿下奉雲城,誰料一場夜雨下來,會令他們慘遭襲。
撤回山中時,原本三千人的隊伍已折損至五百,江蕤大痛。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便在江蕤四顧茫然時,隊伍中忽有一人發現了慘死於林間的二十多。
跟著,又有人找到了肅王府落在草叢裏的半截車旗。
黑林山上有山匪,奉雲城人人皆知;長樂郡主會途徑奉雲,遠嫁,江蕤亦有所耳聞。
兩者一聯係,江蕤豁然開朗。
“搜,長樂郡主一定還在這座山上!”
後半夜,暴雨收歇,佳音傳來,肅王府一行果然藏匿於匪寨裏。
對於一支敗北的、亟待被剿的叛軍而言,還有什麽是比綁架宗室、威脅府更穩當的出路呢?
江蕤心一橫後,寒聲下令,埋伏山間。
※
日照熒熒,一支羽箭劃破天際,居雲岫低垂的眼簾一掀。
車外蹄聲四起,似春雷滾落,璨月推窗一看,變道:“不好!郡主,好像是叛軍!”
居雲岫臉下來,顯然也沒料到當真會被叛軍盯上。
昨夜暴雨,叛軍大潰,照理說,此刻不是找了個蔽角落休養生息,就是趁州府援兵趕到前匆匆逃離。可這撥人倒好,既不休整,也不亡命,反而埋伏在這深山裏突襲王府車隊,看來,是另有圖謀了。
居雲岫心念疾轉,便傳令,一人從車外閃進來,正是戰長林。
車外有喊殺聲,戰長林幹淨的僧袍上再次沾了,一雙黑沉沉的眼盯著,向來漫不經心的臉孔板著,一副嚴肅神。
居雲岫錯開目,向璨月道:“傳令扶風,全力突破,先護送眾人城。”
璨月約聽出些什麽,愕然道:“那郡主你……”
“不必管我,速去!”居雲岫把璨月推出車外,繼而一轉頭,看向戰長林。
二人目相剎那,神一定。
※
漫天箭雨如罟,一匹快馬忽如離弦的箭,馳出重圍。
混戰中,一個頭紮黃巾的漢子扭頭一看,朝江蕤大喊道:“大哥,是長樂郡主!”
江蕤轉頭,隻見一個僧人正護著一個冠霞帔的婦人,策馬闖出圍殺,徑直向山樹林馳去,迅速下令:“追!”
殺聲起伏,一撥叛軍掉頭朝樹林方向而去,車隊這邊力銳減,扶風擔憂的目向林。
璨月道:“郡主有他相護,不會有事,趁著這時候突圍出去,快!”
※
雨後山林岑寂,鋪在地上的樹葉還積著漉漉雨水,馬蹄一踏,鳥雀驚飛,水珠四濺。
居雲岫被戰長林牢牢地箍在前,隻覺兩側胳膊都要給他箍斷了,蹙眉道:“你鬆開些……”
戰長林背脊微僵,夾的雙臂略鬆了鬆,臭著臉道:“說了不急下山,非要下,這回高興了?”
居雲岫不想聽他落井下石:“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
戰長林輕哼一聲:“拚著命護你出來,還連說話的資格都沒了?”
居雲岫糾正他:“車隊裏除了我的人,也有你的人,拚命不是為我拚,我不欠你的。”
戰長林一怔:“我的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恪兒,可又覺得肯定不會把恪兒列他的名下,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指的恐怕是喬簌簌。
角驀地一扯,是個似諷刺、又似得意的笑,戰長林道:“劃得倒清楚,可你那兒是一車人,我隻是一個人,照這樣算,我豈不是虧得很。”
他有意不否認“你的人”這個概念,居雲岫果然微妙地沉默了一瞬,才道:“嫌虧可以回去。”
戰長林心道無趣。
後蹄聲震天,追而來的叛軍已迫近至十丈開外,戰長林集中力,揚鞭策馬,便在這時,一記破空之音“嗖”一聲從耳後襲來。
戰長林眼鋒一凜,閃避讓,一支□□從頸側過。
居雲岫轉頭,戰長林把臉扳回來,低聲:“別看。”
說話間,又是數支□□從後來,戰長林低頭擋穩居雲岫,大喝一聲,策馬馳樹林深。
茂葉覆,枝杪參差,後來的箭頓時失了準頭,“蹭蹭”幾聲在樹上。持弓的人皺眉道:“大哥,樹太了!”
群馬疾馳,江蕤目如隼,盯著前方道:“加派人手。”
那人遲疑片刻,道:“著郡主怎麽辦?”
抓人質,必須要抓能氣的,像長樂郡主這樣貴的主兒,誰知道會不會一箭就給死了。
江蕤道:“放心,不到。”
雷滾一般的蹄聲震山林,一匹棗紅大馬載著兩人疾奔在茂葉底下,突然,箭雨迸,十餘道寒芒著周閃過,戰長林軀微微一,了眉。
前方不遠就是前日賊匪埋伏王府車隊的地方,戰長林穩住心神,全力以赴,縱馬抵達後,揚鞭一。
駿馬狂奔,戰長林抱居雲岫躍下馬背。
一陣天旋地轉,枯葉簌,二人落樹角的一個暗坑裏。
與此同時,那匹棗紅大馬遝遝奔遠,不多時,一大片嘈雜的蹄聲從地麵上踏過。
“駕,駕!……”
“再快些,他們跑不遠了!”
“……”
暗坑裏,線晦暗,居雲岫背著戰長林膛,被他捂著,睫羽不住扇。
地麵蹄聲漸行漸遠,良久後,林間終於恢複岑寂。
過鋪蓋地麵的樹枝,滲仄的暗坑裏,微一束束,居雲岫垂眸看著鼻尖底下的這隻大手,剛一掙紮,頭頂傳來一聲悶哼。
戰長林低著頭,額間滲著濛濛冷汗,眼瞳裏閃過一抹痛。
居雲岫心頭“突”的一下,轉頭往他後看去,赫然見一支羽箭在他後肩上。
“你……”居雲岫臉陡然一寒。
戰長林若無其事,隻是盯著,低笑:“這回算欠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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