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秋杏睡眼惺忪地醒來時,發覺對側的床榻已經空了。
迷蒙地坐了一會兒,徒然一怔,心道自己是否睡誤了時辰。飛快地翻下榻,了下天才知還未到辰時,不鬆了口氣,慢悠悠開始洗漱穿。
門口響了一聲,回頭便見是臨霜步了進來,看到秋杏,微微一笑,行到的榻前替規整好淩的褥襖,“你醒了。”
“嗯。”
秋杏正費勁拉梳著頭,過銅鏡了,又不側眸看了一眼。
不知為何,今日的臨霜覺與平日似有些不大一樣。蘭白,是二等婢最常的服裝,卻被熨得異常齊整,劣的麻布料似還被熏了梔香,有些清渺的淡香。眉眼盈盈,紅,深墨的長發半挽半散,溫包裹著纖細的肩膀,未點任何珠翠,卻映得的麵龐雪一般冰玉。
凝著眼看了好一會兒,秋杏訥訥地問,“臨霜……你怎麽了?”
臨霜已整好了被褥,看了看,道:“沒怎麽啊。”
“哦……”呆呆地點了點頭,轉過頭繼續梳發,心裏卻依舊覺得不對勁。
“秋杏。”臨霜卻在這時喚了一聲。
秋杏回頭,就見麵容凝肅,目深凝,表說不出的正。
“我一件事和你說。”
愣了愣,秋杏不開始發慌。
甚如現今一般凜然嚴肅,而今一見,心下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出了事端,回想起昨晚的事,心頭不由一惴,道:“臨霜……”
靜了靜,隻聽臨霜道:“我決定,去參加三爺侍讀的擇選。”
“……”
秋杏靜化了,雙睫眨了眨,似乎很久不曾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中院藏書閣的小院上空開一陣呼喚,異常的驚喜。
“啊啊啊!太好了!臨霜——”
·
天朗氣清,碧空如洗。
同樣的天下,燦靜靜籠映著另一院落,又是截然的一番場景。
紫竹苑寧靜清幽,花樹繁茂,苑間小河輕流,白玉曲橋九轉環繞。苑極靜,側耳微凝風清葉晰,恍若虛境。
安小開推門步閣的時候,沈長歌已經起了,著了一日常寬,立在案前,正用雪水在紙上隨意塗畫著什麽。今日太學休假,他起得教平日略晚了半刻,看到主人竟已然起了,心頭不由有了幾分愧。
到了來人,沈長歌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來了。”
“爺。”訕訕地笑笑,安小開道:“爺,可要現在去向老夫人與長公主請安?”
“再等等。”沈長歌看了眼天,想著現下的時辰,想來祖母與母親應還未用完晨膳,回頭繼續提筆塗畫。
案側的窗半掩著,一陣晨風輕徐,將案上的紙頁吹得微飄,也將他的袂角輕輕吹起。安小開看在眼裏,伶俐地上前關了窗,勸言道:“爺,春晨天涼,您再加件吧。”
“好。”
案上的紙已被雪水浸得了,沈長歌撂下筆,回行至桁前要取。空的木桁卻是空的,早已不見了平日常備的披風。安小開一見,心中頓時凜了一下,結結道:“爺……昨夜、昨夜我見天涼,就讓臨霜姑娘將裳披回去了,沒有讓還。我……我……”
他心知肚明沈長歌一向不喜旁人自己的東西,尤以子。昨日肯將披風借給那個丫頭已是特例,他自作主張令將裳帶了回去,不敢保爺會否氣。
“無妨。”
沈長歌卻僅是略頓了一頓,而後吐出了這兩個字。步到櫥前,他隨意撿了另一件氅,披在上回到案前。
安小開有些訝異,又兀自觀察了他許久,確認他的確不曾怒,不口笑道:“爺對臨霜姑娘可真不一般!”
沈長歌執筆的手一停,“是嗎?”
“是啊!”安小開肯定點頭,“要是以往有丫頭穿了爺的裳未還,怕是爺就不會再要那裳了。還有昨日,要是別人進了楓林晚,爺一定氣,偏偏對臨霜姑娘就沒……”
他搖了搖頭,“不是我不氣,是那丫頭適才府不久,想來也不知楓林晚之事。連那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估量著是被人蒙騙去的,既然是不知者,我又何必苛。”
“哦……”安小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沒再多說什麽,沈長歌自顧回過,推開了一頁被雪水浸的紙。
靜立在幾步之外,安小開凝著沈長歌淡漠的側,一時不有些發愣。
逆著線,安小開隻能看清沈長歌被籠罩的廓,棱角冷峻分明。尚為年的他略有些清瘦,背脊卻筆直拔得如一把利劍。他略低著首,全神貫注,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著紙頁,卻著和他年齡不相符的早和疏遠。
印象裏,爺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自己今年年紀也不大,過了三月也將才十四歲,因是家生子,故在六歲那年便被老夫人安排在了三爺邊,為他邊的隨從和玩伴。他跟隨了爺近八年,可是卻從沒見過他玩笑過,他大抵一直都是這般,高貴疏遠,喜怒甚形,穩重得就如一個曆世已久的青年。
娘親也常說三爺乃是人中龍,便是隻看就可看得出來。例如他自己,明明隻比爺短了一歲,卻已然飛揚跳得像隻野馬,向來穩不下心。他也時常會到懊惱,明明是年紀相仿的年,又是日夜相伴耳濡目染的,他卻為何沒有爺的半分。
說起來,他與爺的距離,相差的真的是太遠……
正想著,對麵的沈長歌忽然抬起頭,淡淡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麽,安小開有一種覺,當他到他的目,他覺爺似乎可以看出他心中的所想。這種覺方才一閃,他登時被驚出一陣細汗,不敢再直視他的視線,驚忡著躲開目。
“小開,幫我烹壺茶。”沈長歌適時開了口。
“是。”安小開舒了一口氣,心想方才當是自己的錯覺,提著案前的一壺紫砂下去了。
令安小開想不到的是,他所有的心思其實早已被沈長歌收眼底,隻是未曾表分毫。然而他可看出他心中所想,卻非是他有何異人之,而是在世這數十年來,所經年練就的對人的了徹與察。
是的,沈長歌與他人不同。所有人都以為,他今年年方十五,可唯有他自己知曉,他並非十五歲,最起碼的,他的心境並非十五歲,而是一個早已曆過生死,歲近不的中年人。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死於二十八歲那一年冬天,死於苑後的那片楓林晚。他為了去抓住那個灰心無的子,在決絕跳寒泉之後旋即躍下。徹骨的寒意將他層層圍裹,噩夢般圍繞著他,他最終卻沒有抓住的手,隻到沉重的困意將他包圍。
然而他沒有死,卻也沒有生還。當他再睜開眼,眼前竟做夢般已回到了他六歲那一年風寒,他在病中將將初醒,神思渾渾噩噩間,眼前是每一個他悉的人——沈家還在,祖母還在,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唯一沒再存在的,便是那個子——那個名臨霜的子。
這種事說來確實古怪,可是卻實實在在發生在了他的上,起初他以為這不過是他的一場回返照,但隨著時間漸久,他發覺一切皆是在按著他前一世的軌跡穩步進行著。他想或許這是老天為他安排的一場比較真實的夢,或是一個玩笑,更或許,是一次施恩,讓他可有機會去改寫上一世的糟糕命運。
他活過一世,死過一次,相較於上一世的孤高恣意,這一世自是不再同於飛揚年的淡定沉穩。與上一世相及,他亦更知道自己所想要的、所想守護的是什麽。
上一世的他太過傲然,總覺自己位卓然,也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再擇一佳偶良配。當他真正看了自己的心思,打算回頭與那子攜手時,卻已經太晚了。他這一舉不但奠定了後來的悲劇,也一手將推了死亡的境地。
所以他決定改變,最起碼的,他要改變的命運。他深諳即將所經曆的一切,知曉會在他十六歲那一年被祖母置他的紫竹苑,又會在一年後替補為他的侍讀。他想若這一世不再遇見他,的命數或許便會有所不同,說不定也不會死去。
所以他在醒來後便已在策劃,強行撤掉了邊所有侍婢,作勢不喜丫頭近,也不允婢靠近他分毫。他想,這般或許那孩便不會再有機會被分他紫竹苑,也可避開後來的禍數。
但是當他初次在府中見到,後來又幾次三番地遇見,他發覺一切似乎都與上一世不同了,卻又以更快的速度在向前世的方向進行著。令他更為訝然的是,他雖斷了紫竹苑的道路,卻阻止不了所的那些欺淩,而這種勢向顯然比上一世更加強盛。
昨晚他回苑後,一直輾轉反側難以眠,腦海中所縈繞的,一直是那個子的影,一下是的樣子,煢煢立在雪白梨樹之下,對著他笑;一下又變溫婉的子姿態,伏在案上泣淚絕筆:“公子如玉,妾似陌塵,玉塵難合,與君長絕……”
他從夢中驚醒,到慘白的月影映窗而,窗欞外的樹葉在耳邊沙沙。那一瞬他又想起在楓林晚中,跪坐在寒泉之旁,忍著冰冷倚泉浣,明明瑟瑟發抖,卻仍用執拗而無助的語調問他,“如果,一個人在生活中,總是會到他人的為難與欺淩,該怎麽辦?”
沈長歌不得不承認,時隔近十年,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放下,卻又不可遏製的被攪了心。
所以……該怎麽辦?
他明知上一世最終是種怎樣的糟糕結局,這一世又該怎樣選擇?
長舒了一口氣,他盡力下了膛翻湧起的雜冗緒,令自己平靜下來。
門口微,前去烹茶的安小開捧壺而,香濃的熱氣微醺,將空氣中都盡燃了清濃茶香。
還有時間,還有辦法……起碼距離上一世的悲劇還有十幾年,他還有機會去努力扭轉這一切。
而現在,他首先要知道的是……
“小開。”
“在。”
目靜靜落在案邊一枚小小信箋上,沈長歌目微凝,命令道:“你去幫我查一下,昨夜,是誰送來的這封無名信,告知我們有人擅闖楓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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