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了夜，月如彎鉤，自天地間點撒淡渺輝。

紅楓苑，堂屋的門驟地開了，同時伴隨的是一聲踉蹌的巨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地上。

“秋杏！”

臨霜聞聲回頭，見狀立即嚇了一跳，便見秋杏斜斜絆倒在地上，旁散了數件藍藍的舊。一個二人寬的木盆偏扣在一旁，裏麵的水已撒了一半，浸漫了一地。

臨霜連忙上前將扶起，“你怎麽了？”

秋杏卻仿若連說話的力氣都被剝去了，渾疲憊不堪。任由將自己扶坐在小榻上，又替一一拾起了散落的。略微數了數，臨霜的麵龐有了些變化，微詫問道：“怎麽多出了五件？”

“別提了。”提及此秋杏立即擰起了臉，神說不出的煩躁，“剛剛遇到了錦瑜們，把們還剩的活計都丟給我們了，我還算溜得快的，隻拿了五件，阿圓們每個人就分了不止五件呢！”

輕捶了捶臂膀，原本細的手已然被水泡的發白，手心點綴著幾個繭泡，“臨霜，你說憑什麽！我們每天，卯時就要去蘭亭閣聽訓，晌午隻歇半個時辰，晚上酉時才會回來，結果還要我們替們幹活！這明明是們自己的活，們懶，憑什麽要我們幫們做！”

原以為定國公府會是天堂，即便為奴為婢也好過食不果腹，卻不想，們卻了奴婢的奴婢。

臨霜沒有言語，淡淡垂著眼，著懷中木盆中的髒。

無怪秋杏氣忿，這幾天來，早已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聲音。隻是像們這般沒有品級的小婢，即便慪氣，也無可奈何。

梁國自立國起，等級森嚴尊卑有序，上至皇城朝廷，下至貧戶家室，這座公府後院的奴婢仆從，自然也有嚴格的等級分別。紅玉在第一天的授業時便已明確講解過，自公府的奴婢分列五等，最上等自然是家主側的侍婢，其下四等分列一、二、三、次。一等可掌總院之事；二等可掌分苑分閣；三等為使。而至於們，卻是連最末等級也無的小婢，自是這座府裏最低卑的螻蟻。

原本指使們做活的這些丫頭，也不過是後院中做使活計的三等婢，以往即便府中新來了末等的丫頭，一般也並無人敢指使。一來擔憂這些丫頭活做的有誤，出錯開罪在自己上。二來，這些丫頭考評後會分至各院，不知哪一個或就此等級逾己之上。隻是近來紅楓苑的掌事錦瑜率先開了先例，竟也教其他同好的丫頭效仿起來，紛紛將手中不大難的活給了這群新來的婢。

“唉。”秋杏忍不住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擺這樣的日子……”

捧著那一簍髒，臨霜暗自思索。心道應該快了……待到一個半月後，們這一批人經過考核，應該就會被分到不同院落。屆時各司其職，也不必每日空替人做活。

“你們怎麽在這裏！”——

一道尖刻的厲音打破了思緒，下一瞬，屋門被“砰”一聲推開了。

臨霜與秋杏同時一凜。

門口多了一名，大抵十五、六歲，麵容眉清目秀的，卻因深蹙著眉，而顯得有些刻薄。仔細巡視了一周，在見到臨霜手中的髒時遽然凝了眸。

秋杏立即起，與臨霜站在一起，“錦瑜姐姐……”

“好哇！”錦瑜冷冷道：“你們居然在這裏懶！”

“不是的。”臨霜立刻開口解釋，“是我……方才不舒服，秋杏回來看我，並非懶……”

“出言狡辯！”錦瑜眉眼一厲，手中的戒尺猛地敲了一下門框，擊出一聲厲音，“剛府就要懶，看我不教訓你們！”說著劈手朝著兩個孩上打下去，“我讓你們懶！讓你們懶！”

“錦瑜姐姐！姐姐饒命！我們馬上去！我們不懶了！”

長的木尺擊在上滲骨的疼，很快就升浮起一道道緋紅的檁子，秋杏的眼淚瞬時下來。雖出貧農家戶，自小和相依為命，卻從沒過這樣的委屈，一時間悲憤加，驟然一怒，劈手將手中的尺子奪過來，用力折了兩半。

錦瑜登時愕住了，“你……”

“究竟是誰懶了！”了通紅的眼眶，秋杏音容憤懣，“那明明就是你們自己的活，偏拿過來讓我們替你們做，究竟是你們懶還是我們懶！”

“秋杏！”見勢不對，臨霜立即拉住的袖擺。

原地怔了片晌，錦瑜忽然一聲冷笑，“好啊！你居然還敢來質問我了？紅玉是沒教過你們規矩嗎？！沒教好，那就讓我教你，真是反了你了！”

言罷又要衝上前，被臨霜從中擋隔開，“姐姐息怒！秋杏是一時口誤，並非有意衝撞！”

秋杏頓時大喊道：“紅玉姑姑教我們規矩，可沒教我們還得替別人幹活！你們自己的活自己都做不好，有什麽資格教我們規矩！”

“秋杏！”臨霜回眸搖頭暗示。

“讓開！”錦瑜嗬斥，劈手便要從臨霜後將抓出來，“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我有什麽資格！”

猛地將臨霜推倒在地，步上前便要揪秋杏的發髻，被秋杏閃躲過。猝地抬起一腳，秋杏一把踢上的小，險些將錦瑜踢倒在地。

臨霜一驚，顧不得疼，連忙便要去扶錦瑜，卻驟地被反手推開了。錦瑜大怒，抄起一側桌上的茶，朝著秋杏的方向便丟擲去。

“秋杏！”

“臨霜——”

……

一行從額上漸漸墜下來，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大片的緋紅逐漸模糊了視線，渾的都一瞬間變得緩慢冰涼。

臨霜擋在秋杏的麵前，定了定，胡蹭去額上的跡，跪下去，急力抑製著自己抖的，道：“姐姐息怒……我們馬上去浣。秋杏年紀小，心直口快，一時說錯了話，姐姐原諒！”

室寂靜，一時未曾得到回語，臨霜心中微慌，拉了拉秋杏。卻被秋杏滿不願地甩開了。

無可奈何，回頭使了個眼，終於令磨磨蹭蹭跪下來。

“哼”了一聲，錦瑜將手中殘剩的一枚茶杯丟在地上，碎開一小片瓷花。

“你們兩個，把服給我洗好燙好，明天一早我就要看到！否則，等著瞧吧！”

冷冷丟下這一句，轉離去。

錦瑜一走，秋杏立即為臨霜傷。

“你為什麽一直阻止我！”藥的手放得極緩，秋杏淚眼濛濛，“現在好了，害得你也傷了。”

額頭上的疼令輕“嘶”了一口氣，臨霜無奈歎息，“是紅楓苑的掌事，無論以後我們會到哪裏去，畢竟現在還在紅楓苑，不好得罪的。”

說到這裏不由又有些凝肅，仔細盯著，“秋杏，你今天真的太衝了。不管錦瑜有沒有錯，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你和我也定會罰的。”

秋杏嚅嚅地低頭，“我隻是氣不過……”

這一次臨霜沒有反駁。

怎麽會不明白呢？恃強淩弱，拜高踩低，是人亙古傳下的劣。隻是沒有想到，泱泱公府之中，也會有這般明顯的欺淩。

這一夜臨霜幾乎沒有睡著，一直凝視著窗外的月，思緒卻遠遠飄飛到北方一個遙遠的小村。不知家鄉的夜是否同京州的夜一般，天高雲闊，月若霜。

曾經尚在青水村時，臨霜也曾過同村孩子的欺負。那時陸家家窮，父母無錢給置辦裳，隻能將陸鬆柏的舊改小後給穿。那時母親為了省力，常較著的量改得稍大些，以便可以多穿些時日。通常那些以上穿起來長長袖，大大的，裹在細瘦的上，外加上補補的痕跡，著實像是流浪來的小孩子。

於是那些孩子每次見到，便會說：“陸臨霜，小邋遢，陸家有個小花……”

每當這時，年的陸鬆柏便會衝出來，用石子趕走那些孩子，然後蹲下來掉的淚，“臨霜，別聽他們的！你可是我們陸家的小明珠啊！”

爹爹也教導：人者，人恒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即便了他人欺辱，也不可欺辱他人，自當對人懷有敬之心。

可是……

“爹……”

“我按照你說的，人，敬人，卻還是會遭人欺淩，又當如何呢？”

清緲如霧的話語逐漸飄散，臨霜懷揣著那塊自家中唯一帶來的方帕，輕輕闔上眸。

夜，再漫長，終將還是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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