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在馬車里就像一只葉子上活潑的大青蟲, 扭來扭去許久,紅著臉爬起來,“我了。”
拾已神淡定的從食盒里端出兩份兒糕點, 翹楚拿出白瓷瓶里的花茶,趁熱水在暖壺還燙著, 給沖泡了一杯。
就著一口糕點一口茶, 隨口問了句蘇夢蕓的來歷。那個子今兒夜里一雙眼睛跟黏土似的, 粘在韓祎上就沒掉下來過。更何況像說話的口氣與作,比之郁苒過尤而不及。
有眼看, 像這樣家室比好,心機比深, 又長在男人標準上的姑娘多半是為世子夫人路上的又一阻礙。
這還不過是路上而已, 等到了京城呢?不知道還有多個又。
兩三口吃了糕點, 拍拍手要來一張信紙, 一面給被拋棄在平城的好姐妹張錦菱訴衷腸,另外還不忘豎著耳朵聽拾已講蘇夢蕓的事兒。
原來就是蘇家老太爺老當益壯, 被人給算計了,在外留的種。老太夫人瞧著不像話, 氣歸氣,還是將孩子抱回來, 養在自己跟前。
因此蘇夢蕓年紀與蘇柯遷瞧著相近, 實則輩分比蘇柯遷的父親與韓祎的母親還要高, 就是因為這個,才一聲小姑。
翹楚咂舌,直接道:“那這位惦記著也沒用啊, 越的輩兒有點多了。”
郁桃不信這個, 原本就是約束很弱的人, 那些話本子不是白看,因此當下就不屑,“你不懂,像是有些人慣追求刺激,例如郁苒要嫁給自己從前的表姐夫,有些繼母糟蹋了自己的養子,那像蘇夢蕓想要越過輩分爭取一下,就不是特別有背綱倫,對吧。”
翹楚一哽,耳朵猛地被塞進一把臟東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無奈道:“......姑娘,您平日多讀些靠譜的書吧,瞧瞧這說的都是什麼,要是夫人在定要耳提面命了。”
郁桃注意力全在信紙上,冷不丁聽到母親,打了個寒。
拾已關切的瞧:“您怎麼了。”
郁桃扭過頭,看著翹楚神嚴肅,“不要大半夜嚇人。”
......
話雖如此說,但哪個閨閣子不是這樣過來的呢?規矩的一如大家閨秀,整日琴棋書畫,連走路都是頭頂著水碗,走的四平八穩,或許連小小的跳躍都沒有。但對于郁桃而言,樂意活的自在些,也并不代表著沒有教養與規矩。
諸如段岐生,周邊人都說這場婚事不是的損失,但實則郁桃心里大半都是慶幸,至不用與這樣一個三心二意的人過一輩子。
更想自己去爭取,不曾嘗試就認命算什麼呢?與這點上,于郁苒的手段也算是佩服,不過,郁桃想要更值得的人,也不想使歪門邪道。
想著彎了彎眼睛,韓祎沒有定親。
好。
翹楚在茶盅里淘洗好茶,探出把茶盅的水潑在路邊。
等回頭的時候,臉頰紅紅的,手往臉上扇著風:“嘶......蘇家公子笑起來也太過好看了些。”
“蘇公子?”郁桃一副過來人的表,痛心疾首道:“你可別被蠱了,蘇柯遷家中豢養了幾百名伶人吶。”
翹楚目瞪口呆,吶吶道:“乖乖,這麼多。”
郁桃點點頭:“可不是。”
消息不脛而走,是誰傳出去的也不得而知,恰巧是日上三竿,蘇柯遷從馬車里醒來。
這是天才亮時,連夜趕路才送達的馬車,大半人都在沉睡中,蘇柯遷用扇子抵著半幕簾,還沒來得及往外看到了何,耳朵就聽見斜后方兩個護衛的聲音。
“......你知道不,那個榮郡出生的蘇公子,一個人在府上養了近千名伶人,那些子也就罷,里頭連沒清秀的男子也不。”
另一個驚訝道:“瞧不出來這蘇公子這樣的本事?看著像是文雅之人,怎會有這般嗜好?”
先開口的護衛低了嗓子,“富貴人家里多辛,咱們這些賺幾個響板兒的怎麼知道其中樂趣。”
“那兄弟是如何得知?”
那護衛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了:“你不知道,昨日韓世子護著郁家小姐,那郁家小姐夸了句蘇公子,我當時就在旁邊,親口聽他說的。”
蘇柯遷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他拎著扇子下了馬車,步履緩慢的踱到兩人后。
“哪家的護衛?”
兩個護衛嚇得一哆嗦,差點尿在中,“回蘇公子,我們是郁家鏢局的。”
蘇柯遷費力想了想,終于記起郁府那個人,他冷笑了下,扇子‘啪啪’點在兩人頭上:“給爺嚴實點兒,上兩個這麼議論爺的還在我院里埋著,現在就缺兩個強壯的拿來養海棠。”
他勾了勾,看向不遠的馬車,懶懶散散的朝后揚了下手:“滾吧。”
馬車跟前守著兩人,瞧著蘇柯遷手就掀簾子,七宿忙躬攔著,“蘇公子可諒些小的,咱們世子兩天沒合眼,這睡下不到個把時辰。”
“個把時辰?”蘇柯遷冷哼一聲,跳過七宿,蹲在馬車前,扇子柄指著里頭那張俊:“你是睡的安逸,好意思跟郁家小姐說我府上千余名伶人,怎麼不干脆說我蘇柯遷收了千百個通房妾室。”
韓祎睜開眼睛,瞧著他上躥下跳,淡淡道:“下次我會改。”
蘇柯遷被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示弱一噎,瞬間覺著自己占了上風,于是拖拉著腔調:“沒事,我知道你是瞧別人姑娘對我......”
韓祎掀起眼皮,笑了下,“我是說,如果后者比前者更有用的話,下次我會改蘇家公子豢養了千百個通房妾室。”
蘇柯遷:“?”
他滿臉寫著‘瞧瞧您做得是人事兒嗎?’,而韓祎閉上眼睛安然睡。
.
郁桃在睡醒后沒有立刻起,也許是陷心的子大抵如此,憑借與生俱來的天賦,閉著眼睛反復揣晨時韓祎那些與往常十分不一樣的舉。
就像他說起蘇公子的語氣,聽著漫不經心,但無一不是貶低他人,抬高自己。
他帶著共騎,將從馬上抱下來。
郁桃幾乎能確定,至韓祎對自己是好些好在的。
坐起,心底彌漫出甜滋滋的味道,角不自覺揚起。
手掀開簾子,猝不及防看到曾經在山頂上、茶樓下見過的幕黑馬車。
但不同于那時的是,艷之下的天空格外澄明。
郁哲宏瞧著一臉癡笑,臉黑了三分,聲氣道:“驛站到了半個時辰,丫鬟都不醒你,還不下來先用膳?”
郁桃帶著笑,轉頭吩咐翹楚:“我想先洗漱更。”
“好咧。”翹楚麻溜的跳下馬車,“我給您備熱水去。”
這里已經到了懋城邊界,三伏天還沒到,日頭已經連幕籬和傘都有些擋不住。
馬車到驛站后院不過幾十步路,上的春裝已經。
“這得給您換薄衫子。”拾已開了箱籠從里面拿出件綃紗夏裳在梳洗后給換上。
人都聚在偏廳里,郁桃子怠懶,靠著小榻不想挪一下。
不過沒多久,門口有人來請,問郁家姑娘可否要到前面一起用膳。
郁桃聽著門口的聲音,分辨出是七宿的嗓子。盯著手上的團扇出神,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能聯想到是有人想讓過去用膳。
趿拉著鞋子走到門口,抿著笑問:“誰讓你帶的話?”
七宿乖覺的,恭敬道:“是世子讓小的來姑娘一聲,不要誤了吃飯的時辰。”
郁桃滿意了,這男人能在用膳的時候記起,哪怕多半是一時的心來,那也有一點點的進展在。
熱天里的妝面最忌厚重,郁桃薄薄的上了一層之外,連熏香都只用了清甜的味道。
驛站不大,甬道往前兩個巷子就到偏廳,四面簾子打起,難得有點微微的風。
從大開的窗楞前走過,靠近時才注意到,臨近窗邊的椅子,韓祎正坐在上頭,袍服煙白,一塵不染,袖口出墨的里緞,腰系白玉。
郁桃直直看著,將人看的抬起頭來,應接著半扇窗紙,兩人四目相對。
檐落低平的房子,撐傘似的將日散下,而周遭坐著的人說說笑笑,無不是閑適松伐。
男人靠著窗也是,指尖拎著本兒書,懶懶的瞧著,像被日烘烤的蓬松,疏淡的眉眼之間渡上暖,平添流轉的意味。
郁桃進了屋,同一眾人見了禮,挨數著過去,最后才是他。
韓祎撐著頭,一眼過去,起將書撂在案幾上,點了下頭,外頭開始走起菜來。
郁桃瞅著男人,扯了扯角。若不是和這人認識了說幾十天,兩三月,這下點頭就跟屈尊降貴的賞賜似的。
本來是男不同席,但這里一半人沾親帶故又是出門在外,反而沒這麼多講究。
韓祎坐下,其他人陸陸續續座,郁桃心在吃的上頭,看見韓姯舒旁邊空缺著,便湊了過去。
才坐穩,就看見自己的正對面恰恰巧巧就是韓祎,而韓祎一旁又是蘇柯遷與李敬然。
早先姑娘家多多都聽過京城不相貌俊朗的世家公子,郁哲宏和這幾個人湊在一起,確實有些不太夠看。
郁桃生人面前吃飯規矩的很,頭都抬。然而不看別人,不得別人看。
蘇柯遷的眼睛時不時就是一瞄,再轉頭朝韓祎一笑,眼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這種視線于人而言實際是有所應的,而郁桃抬起頭追捕來時,回回都與另一人對上,男人目閑散,瞧著比誰都要心不在焉。
坐立不安一頓飯,只吃了半飽就帶著丫鬟轉去了另一頭風大的廊上。
站著會兒人疲乏,郁桃轉想回小院,剛走兩步,突然被住。
聲音輕婉人,正是蘇夢蕓。
“郁姑娘。”
郁桃點頭:“蘇小姐。”
蘇夢蕓帶著淺笑,并和站著,向院中,“郁姑娘的事,夢蕓偶然聽過兩句。”
郁桃搖了搖扇子,詫異,“我的事多,你說哪件?”
蘇夢蕓含笑,眼神意有所指:“郁姑娘何必呢?若我是你必定規規矩矩在平城,聽父母親教誨,尋一門當戶對的歸,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而不是趨沿富貴,不是嗎?”
聽到這里,郁桃腦中已經升起了無數疑問,甚至有些懷疑,蘇夢蕓是不是自己的便宜爹爹在外的第三個兒,不然蘇家是怎麼隔著千里之外教養出和郁苒如此脾相同之人。
仰頭天,嘆了口氣,很是沉重。現在只想睡覺,而不是站在風被擋住一大半的廊上聽小尼姑念經。
郁桃不開口說話,但這一仰一嘆的神,看在蘇夢蕓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讀。
“郁姑娘。”蘇夢蕓隨看著天,“你應知本分二字如何寫,我于韓表哥自相,一年一度在閆韓侯府住上兩個季。潑天富貴自然是人人都想攀附,不過——”
蘇夢蕓偏過頭,目帶輕視落在郁桃的臉上,“——若是有人自恃貌就想麻雀變凰,姑且還要看看閆韓侯府的大門向哪里開的吧。”
然而,許久郁桃才回神,語氣溫吞:“一般府邸大門向南開,房屋坐北朝南,這是歷朝歷代的風水規矩。”
見答非所問,蘇夢蕓漸漸收斂了笑容,一向溫婉的臉上浮現出譏諷的神。
郁桃抱著手退開兩步,“其實我覺的你說的都對,閆韓家富貴潑天,自然不是像我這樣出平平的人能攀附的......”
“不過——”
話鋒一轉,表極誠摯:“蘇小姐說的這些權勢富貴,與我而言實則是外之罷。我與你不同,我不慕名利、不求富貴,只是慕著世子哥哥這個人,哪怕他無長,白屋寒門,我也愿追隨于他。”
揚眉,挑釁似的朝蘇夢蕓一笑:“郁桃自承郁氏家訓,嫁擇佳婿不求富貴,時時刻刻謹記在心,不知道蘇小姐師出哪門,張閉便是富貴權勢,虧得我還聽別人說起過你的賢名。”
“聽起來,就不過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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