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小廝,頭戴兜帽,灰布衫子,一雙小眼睛滴溜的從郁桃三人的面門上轉過去,最后定在翹楚上。
但凡不是腦子被踢過,們都會記得這個小廝在幾日前見過一面。
不只是見過,甚至還毫不留的會了會。
是由翹楚進行的單方面奚落嘲諷,而郁桃就是背后推波助瀾的主謀。
小廝眼中的意味太過明顯,郁桃幾乎快要撐不住,臉上的千變萬化之際,帷幕簾子被緩緩打起,現出廂轎男子的真容來。
男子并不曾看們,視線落在手邊的書上,周氣場低冷。
郁桃愣愣端詳片刻,強行梨花帶雨的臉出幾分痛苦,暗暗在心里罵爹,真他娘的緣分......這與上巳節到的那架馬車中的人,還真就是同一個!
們不說話,小廝有些不耐煩,口氣也不大客氣,“姑娘無端端過來,可有什麼事?”
原先預備好的措辭早就忘到十里八里外,只能包著快干在眼眶里的淚,尷尬道:“我們馬車壞了。”
‘韓偉’手上批注的作不停,只眼睫微抬,深潭似的眸不經意的從上過去,跟瞧個件兒似的淡漠。
騎驢難下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摳著手小聲道:“公子可是下山?若是順路,能不能搭上我們主仆三人?”
說完又是一陣寂靜,只有沙沙的寫字聲,不知林子里那只鳥上躥下跳了多回。
許久,韓祎才撂下了筆,慢慢的抬起眼,落在上。
他的眉眼冷俊,微微垂著,深潭似的眸睨視。雖輕車簡從,但這一睇一視之間,舉止清貴,無不昭示此人份不凡。
郁桃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這麼被盯著,頭次有些想打退堂鼓。
這不比書院先生盯人還厲害。
“其實......”揪著手絹,吞吞吐吐的為自己鋪敘后路,“馬車也不是不能坐,就斷車轅,還是能跑的......但公子能搭一程最好不過。”
“不必。”韓祎突然出聲,聲線沉沉。
“嗯?”郁桃疑抬頭,什麼不必?
“車轅斷了也無妨。”韓祎和視線相對,神淡淡:“姑娘腳健在。”
“可以走下山。”
?
郁桃看著那張俊逸到極致的臉,頭頂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懷疑自己幻聽了。
但當馬車簾子放下,兜帽小廝留了個諷刺的眼神進廂轎中,郁桃便知道,方才那句話真真切切就是里頭的人說的。
車夫揚鞭一甩,呼一聲“姑娘讓讓”,馬車生生從郁桃三人面前橫過,馬蹄子踹起漫天灰塵。
還能聽見里頭幾分悉的聲音在抱怨:“......一個個的凈知道肖想咱們公子,明的法子見多了,還是頭次見到這麼狠的,直接將車轅掰斷......”
郁桃臉頰瞬間通紅,滾燙的溫度,能在上頭煎百來個蛋。
活了十來年,頭次在黃土朝天的大路邊,默不作聲的吃下滿灰。
.
寺中經文誦聲低沉悠揚,赤霞在穹頂變幻,春風縷縷拂面,這里的一切都格外安人心。
郁桃從山門外一言不發的走回寺院,卻半點兒沒被安道,反而周圍所有的莊嚴寶相都在不停地提醒方才做過了什麼。
無妨,不過就是被拒絕了罷。
沒事,不過就是被嘲諷了罷。
強撐著踏室,再也忍不住‘嗚嗚’兩聲,一頭扎進被窩,握拳錘床:“這麼丟臉的事,日后我怎麼在平城混啊!”
“這個小氣的人,怎麼這麼錙銖必較!”
“多天的事,竟然還要原話奉還給我!我恨。”
可憐兮兮的咬著被角,問:“我以后怎麼在平城混啊?他不會跑去告訴所有人吧。”
“也不算十分丟臉...”翹楚小聲道,“他們也不知道咱們是哪家的,應該不打,頂多就說個‘今早有個姑娘’。”
“對的。”拾已點點頭,“實在不行,您可以今晚搬出平城。”
“嗯?”郁桃一下翻起,惱怒道:“憑什麼?我從小這里長大,這是我的地盤!”
“那肯定。”翹楚倒了杯茶遞過去,“首先,郁家和閆韓侯府沒什麼集,您也很難到他第二回。”
“但凡是正經人家的公子,也不會將這些事拿出去胡說八道,除非他閆韓侯府世子連臉面都不要了。”
“其次,不過就是臉面上過不起一兩分,但若是您連這場面都不怕了,日后還有什麼施展不開的地方。”
“您試想,二小姐定然到過同你一樣的場面,但都能堅持,您這樣的天選之人有什麼不能。”
“就為著日后閆韓侯府世子夫人之位的無限尊榮和這位世子這般容,怎麼可以遇難則退!”
翹楚字字珠璣,郁桃聽得十分認真,漸漸收了眼淚,在邊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來。
“而且。”翹楚苦心勸勉,“姑娘今日表現確實不錯,但在言語收放這上頭,確實應當向二小姐學學。”
“跟?”郁桃錯不及防被惡心到,“不就是哭的可憐兮兮的討那些男人喜歡嗎?”
“非也。”翹楚表慎重:“您不知道這里面是一門大學問,要不怎麼會有‘揚州瘦馬’揚名天下,專門挾持男人的心呢?”
“你說。”
“奴婢覺著,您開口的稱呼就應當改一改。”
“怎麼改?他的表字?”郁桃撐著下想了想,“那我去查查他的表字是什麼?”
“哎呀!”翹楚點撥,“二小姐稱呼表公子什麼?鏞哥哥,段公子岐生哥哥,穆王府穆王哥哥。”
“那我什麼?”
郁桃一瞬靈上涌:“偉哥哥?”
“不,應當是韓偉哥哥或是世子哥哥。”翹楚解釋:“若是偉哥哥,頭次相見顯得過分親,而附上名諱既能讓您顯得可,又表現出親近。”
“絕!”郁桃比出個拇指,將手中的桃拋過去獎勵給翹楚。
韓偉哥哥,世子哥哥......郁桃來回默念,悄悄練習著,念著念著卻突然有些惆悵。
“天下漢室出澄郡”,澄郡韓氏,‘四大家族’之首。閆韓侯府的名聲無人不知,祖輩原本是始祖開國功臣,自北遷至南域,歷代都與皇家聯姻,上至□□太后,下至韓偉的母親也是出生顯赫的榮郡。
若說郁桃出生郁家是叼著金勺,那這位便是抱著足金大柱子。
有心啃下這塊骨頭,不過下次去哪里找到這塊骨頭呢?又不是狗鼻子,能一路嗅過去不。
現下郁桃也只想好好休整一番,迎難而上是明天的事,才不想連連撞鬼。
還是個小氣鬼。
“姑娘今日且休息,不要再為這些煩心。”拾已矮給著,“那世子走了,您也不用擔心到了尷尬,沒這麼巧的事。”
郁桃心落進肚子里,臉朝著日懶洋洋道:“他下山了哪里還得到,又不是能飛。”
待補了覺,吃了午飯,睡過午覺,在翹楚極力推薦下嘗了寺里應節氣做的桃花糕之后。
郁桃在掌大的院子里再也待不住了。
“找個好玩的地方吧。”了上的糕餅,癱在榻上懶懶道:“趕馬,魚,賞景,抓瞎子,總得給我找個消遣的。”
翹楚和拾已短暫對視,寺里除了和尚就是菜地,連牲畜都無人飼養。
拾已面無表,“我給您帶了繡花......”
翹楚忙不迭打斷,在郁桃飛出一個眼刀前,討好道:“寺廟后面有個池塘,沒什麼水,但是里面養了很多王八。”
“王八?”郁桃撈撈袖子坐直,興致盎然:“是過節時候咱們在佛寺下頭丟錢幣的那個王八嗎?”
翹楚說:“是,奴婢去膳房給您找點胡蘿卜塊,您搭個魚鉤子就能釣著,這王八吃住東西不松,保準一釣一個準。”
“走。”郁桃腳踩在地上,趿拉著鞋歪歪扭扭往外走。
能想到最快樂的事,莫過于桃看猴兒釣王八了。
然而出師不利,膳房下午便鎖了門,太天寺廟里的和尚也會躲閑。最后是翹楚徒手翻過柵欄,跑進和尚的菜地里拔了幾。
看王八的池塘還遠,約莫半柱香才走到,抬頭往上看,還能看到們住的院子。
王八池大,生了滿邊緣的水榕和虎耳,前面兒被假山后背擋著,一排叢竹遮蔽,這水出自于假山之下,從竹叢里頭的后院淌出來。
王八都極大個頭,多是深綠殼兒,黃白花紋那只的最大,一半子在水里,一半在上面,探頭腦的趴在松花石上曬太。
郁桃站在那看了一陣,手找拾已要銅錢:“多拿幾個,我多許幾個愿。”
拾已在石頭上切胡蘿卜,翹楚忍著笑掏了一把給,“姑娘把一年的愿都許完了。”
郁桃沒出聲,將錢幣放在手心,眼都沒閉就遠遠往池子里投。
投一顆砸在背上,就是‘嘚兒’一聲。串錢丟盡了,拍拍手拾措起魚竿兒。
翹楚:“您不許個愿啊,干丟銀子吶?”
“打個響好聽。”
“你聽過四個字嗎?”郁桃嫻的在鉤子前掛了塊蘿卜,甩桿下塘。
“王八羔子。”
笑瞇瞇說,“誰把愿許給王八羔子啊?七十二路神仙也沒聽說過有個王八大神。”
翹楚:“......”
拾已:“您是大家閨秀。”
“我知道。”
魚線,一只活蹦跳的王八上鉤,郁桃低頭利落收線,王八收到簍子里,拿了蘿卜逗弄,“小王八羔子?”
王八不怎麼大,力氣驚人。不知怎麼突然掙魚鉤,氣勢兇猛的一口咬住郁桃手里的那蘿卜,怎麼都不肯松開,短短的四腳在空中蹬。
原本沒細看,這小王八背殼綠的發亮,油黑油黑的,比池子里其他的標致許多。
“不錯。”看著王八那雙神的小豆眼兒,夸贊道:“這勁兒,這相貌都有我郁桃的風范,今日我便放過你的兄弟姐妹,只帶你回家!”
暮間歇,晚鐘唱遠。
郁桃回去路上還拿著蘿卜跟王八抬杠,就看到底是王八先松口,還是要先松手。
小王八不甘示弱,鼓足了勁兒踹的手臂。
郁桃一心想收拾它。把手里的胡蘿卜猛晃兩下,沒看著胡蘿卜頭在王八里,已經咬的只剩下細兒。
猝不及防的王八咬斷一截蘿卜,落地前為求自保,將頭和腳進殼子,咕溜溜順著石階滾進一旁的灌木里。
若是治理不了你,我還怎麼收拾狗男!
郁桃提著子往里鉆,果然看見小短兒滾著,擱淺在盆栽旁。
翹楚剛說“奴婢過去撿”,還來不及放下漁,就看見郁桃麻溜的鉆進去。
在烏小心翼翼探出頭,正逃之夭夭之際,‘啪’一聲被按住了。
“逮住了!”
高興的抱著烏站起來,余卻突然掃見一旁似乎有人。
然而,到邊的話本抑制不住,在下意識將目挪轉。
郁桃正對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口而出:“小王八羔子!”
小、王、八、羔、子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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