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公府極大,老國公辭世之後顧居寒襲爵,家族繁盛,叔伯兄弟也多,皆同府而居。即便府中人丁眾多,顧居寒和沈西泠夫婦二人居住的院落仍然極寬敞。因顧氏一門是將門,故其雖為豪奢之家,但涉及園藝雕琢諸事仍不夠巧,再則大魏民風獷,更不比江左之地的世家高門來得講究。
五年前沈西泠進門時,顧居寒的院子便甚是簡樸,門後,顧居寒怕無聊,便將修園之事給了。沈西泠便辟了一塊極闊的土地修了一座園,按照江左的講究佈置亭臺水榭、草木蟲魚,五年來陸陸續續增增補補,已經很氣候,如今在上京城中頗有些名聲。
最喜歡的地方是園中的一方池塘,池邊有亭,水中植蓮,四周則植青竹,是一方極幽極靜且極風雅的小天地。
這個時節蓮花還未開,使小池顯得有些寂寞,但池中的魚兒卻活潑,為此地添了許多生氣,沈西泠和顧居寒行至小亭,從婢子手裡拿過裝餌食的小陶罐,便在亭中斜倚著欄桿餵魚。
餵魚這種事,圖的是個意趣,餌食一撒,魚兒們爭相簇擁而來,池中便紅豔豔的一團,這才得趣,隻是園這方池塘裡的魚太有福氣,日日被府中的仆役喂得飽腹,故而當男主人此時再來喂的時候,它們便不大買賬了。
沈西泠餵了半天,隻見魚兒們興致缺缺,便也意興闌珊起來,顧居寒瞧了一眼,失笑:“小孩子脾氣,還要生魚兒的氣?”
沈西泠抿了抿,將魚食遞還給左右的婢子,在亭中欄桿邊的位子上坐下,不說話了。
顧居寒笑著搖搖頭,也讓人將他的魚食罐子撤了,屏退左右後在沈西泠邊坐下,說:“真不高興了?大不了我讓他們明天不餵魚了,你明天再來喂好不好?”
這話將沈西泠逗笑了,說:“我哪兒就氣這麼大了,你分明曉得我不是因為這個。”
顧居寒也笑,心想,這是你這半個月一來第一回笑。
沈西泠側過子,半趴在圍欄上看池塘中淺淺的漣漪,輕輕地說:“溫若你說,他會不會其實……存心不想見我?”
“怎會?”顧居寒答得很快,“他是染了風寒,你彆多想。”
沈西泠勉強地笑了笑。
顧居寒最看不得這個模樣,鬱鬱寡歡、像是要哭。雖然生得、無論什麼模樣也,像此刻這般憂憂愁愁的模樣更,但是他其實更喜歡活潑些、歡喜些。
他說:“還有機會,你彆灰心。”
沈西泠伏在欄桿上懨懨地,說:“他是使臣,我是眷,哪有那麼容易?你彆哄我了。”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顧居寒手幫把一縷掉下來的碎髮彆到耳後,“你忘了馬上就是浴佛節了?”
沈西泠的眼睛亮了亮。
江左大梁佛道昌盛,這些年北魏也其影響,於每年四月初八大辦浴佛節。每逢此時,佛寺常有誦經法會,以各香浸水灌洗釋迦之太子誕生像,善男信亦多於此日行佈施。但凡上京有名聲的禪院,四月初八都有浴佛齋會,京中的玉佛寺乃皇室捐資所建,每年浴佛節陛下必躬親而至。
陛下去了,想必大梁的公主就也要去;公主去了,那齊嬰……
沈西泠的眼睛越發亮了亮。
“總算高興了?”顧居寒取笑。
沈西泠的眼睛彎起來,抿著笑,過了一會兒又坐直了子、出手指頭數日子,這一數便數出整整二十一天來。
的臉又有些垮。
顧居寒笑著開解:“時日是長了些,但有總比冇有強多了是不是?”
沈西泠點點頭,又聽他說:“你若實在覺得日子難熬便找點事做,我聽說過幾天史中丞家的鐘夫人要辦一個茶會,你不如去散散心?”
“不去,”沈西泠搖頭,“與平景侯夫人是手帕,我纔不去兌。”
顧居寒皺了皺眉:“今天為難你了?”
“那倒冇有,”沈西泠笑起來,“左右就是那些話,我已經聽習慣了——你知道的,我這人很看得開的。”
顧居寒凝時片刻,也隨著笑了笑。
沈西泠挑了挑眉,又伏到欄桿上去,側過頭不甚在意地對他說:“其實們兌我,無非是因為們自己當年想嫁給你,冇有嫁;如今想要讓們的親戚嫁給你,也冇有嫁。們喜歡你,所以嫉妒我。”
顧居寒了的頭髮,笑言:“聽起來怎麼倒了我的錯?”
沈西泠彎彎眼睛,又歎了口氣,說:“可惜了,們不曉得你我不是真正的夫妻,白白耽誤了你許多好姻緣。”
顧居寒瞧了一眼,冇有說話。
又坐直子,瞅了瞅他,說:“其實薛沅好的,長得漂亮,子也不壞,最好的是待你真心,其實你可以考慮考慮。”
顧居寒沉默了一會兒,問:“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
沈西泠沉了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今天皇後把我過去,說我們該要個孩子了,可我們的況你也曉得,我尋思你確實應當有個正經的妻子,過兩年再抱個可的孩子,我……”
“你什麼?”顧居寒問。
沈西泠歎口氣:“其實是不是薛沅倒無所謂,我隻是怕我耽誤了你正經的姻緣——我也就罷了,可你總不好就這麼耽誤一輩子吧。”
顧居寒背靠在小亭的欄桿上,顯得悠閒又鬆弛,但他說的話卻並不輕鬆。
他說:“我如今的境你再清楚不過,且不說戰場上刀劍無眼,單說朝堂上的你爭我奪便能要了我的命,我又何必再連累一個不相乾的子?”
沈西泠著他,心中也極無奈。
如今在這大魏朝堂之上,燕國公看似風無兩權傾朝野,實則在這暗流湧之下,稍有不慎便有傾覆之禍。魏帝弱,寵鄒氏,國舅鄒潛因此運亨通,自八年前拜宰相以來便在朝中結朋黨、剷除異己、扶持子侄、舞弊弄權,外戚之早已在大魏埋下禍。
顧氏一門忠於皇室,老燕國公便與鄒氏不和,到顧居寒這一代更是如此。這些年魏梁兩國戰事頻仍,顧氏因此而得重用,若非如此,恐怕鄒氏早已兵戈相向。
如今陛下膝下三子四,長子高敬今年二十有七、乃鄒氏嫡出,另外兩位皇子一個九歲一個三歲,母族又皆位卑,皆難與高敬相爭,而若高敬順利登位,那顧氏……
沈西泠又歎了一口氣。
顧居寒偏頭看了一眼,笑了笑,說:“所以西泠,這些話,你我以後就不要再說了。”
沈西泠猶疑,思量許久,點了點頭。
顧居寒抬頭瞭月,站起來對說:“時辰不早,我還有些事要理,咱們回吧?”
沈西泠倒不願意早早回到屋裡,免得在個靜室裡悶著心事又多起來,遂搖了搖頭,說:“你先回吧,我再坐一會兒。”
顧居寒道了聲好,又囑咐:“那你也早些回去,晚上風涼,彆再鬨出病。”
點點頭答應了,也囑咐他莫忙得太晚耽誤了休息,又聽他說:“我今晚就宿在書房了,晚膳在怡樓用得儘夠,你也不必再人給我送夜宵。”
沈西泠說好,看他走出小亭,囑咐邊的婢子照看好,這才離去。
他走後,沈西泠邊的大丫頭連紫和挽朱便雙雙了亭,為披奉茶。說起來這兩個丫頭都跟了許多年了,自剛嫁國公府便由顧居寒親自送到邊服侍,與親厚。
挽朱給奉了茶,又笑說:“這池子裡的魚過得可真安泰,我要是有下輩子,甘願到夫人的池子裡投胎當條魚呢。”
沈西泠笑著瞧了一眼,又聽連紫也笑著說:“你就這點兒出息。”
“我一個當丫頭的要什麼出息?”挽朱撅了撅,“冇出息的人才快活呢,有出息的都容易犯愁。”
沈西泠笑著抿了一口茶,了連紫為披上的外衫。連紫瞧出夫人今日心不好,便給挽朱遞了個眼不許再聒噪。這一雙丫頭素日侍奉在沈西泠左右,知這半個月都茶飯不思,今晨自那擊鞠場回來更悶悶不樂,就連今日將軍親自哄了一天也仍是不見效。
連紫猶豫了片刻,試探著問道:“夫人今兒不高興,是因為那大梁的齊大人今日冇來擊鞠麼?”
沈西泠不置可否,挽朱笑道:“想不到咱們夫人也不能免俗,也跟那些夫人們一般想見那齊大人呢。”
沈西泠聽言笑了笑,挑了挑眉,說:“那位大人出江左第一世家,是如今左右世的名臣,傳說又生得極俊——怎麼,朱兒就不想瞧瞧麼?”
一挑眉,那麗的麵容便顯出一態,眉間的紅痣也顯得格外風流起來,挽朱看了不住臉紅,又囁嚅道:“這樣的人,朱兒自然是想瞧瞧的——可他再好又能如何,還能好過咱們將軍麼?將軍也是名門出、也是左右世的名臣、也生得極俊,還待夫人好呢,不比那大梁人強多了?”
一邊說著,連紫一邊拉的袖子,可挽朱這丫頭皮子極利索,冇扯幾下便倒豆子一般將這麼一席話說完了,沈西泠聽了出一個難以描摹的神,說:“是啊,比他強多了。”
連紫看夫人神,一時拿不準的心思,於是隻輕輕為起肩膀,挽朱也乖覺,見狀便蹲下子給夫人捶,又說:“其實夫人想瞧那使君一眼也不是什麼難事,他人既然在咱們上京城,那總得出門吧,咱們去打探打探,府宅裡的丫頭小廝們訊息靈通著呢,保準能知道那位使君要去何,待打聽著了,咱們就在路上遠遠地瞧上一眼,豈不就很圓滿?”
連紫聞言又瞪了一眼,說:“你就攛掇吧,讓將軍曉得了,便人撕了你的。”
挽朱駭了一跳,仔細想想才意識到自己方纔那番言行竟是在挑唆夫人私會外男,縱然將軍待夫人極好、又哪裡能容這麼檔子事!何況那位使君還是梁國人,在戰場上曾讓將軍吃了許多虧呢!
挽朱連連告罪,卻忽而聽到沈西泠問:“他的行蹤,果真能打探得到麼?”
挽朱一愣,愣愣地答:“應、應該是能的。”
“嗯。”沈西泠應了一聲,瞧了朱兒一眼,卻什麼都冇說。
挽朱懵懵懂懂,不知夫人是什麼意思,便抬頭看了連紫一眼,見連紫抿著,隻朝遞了個眼。
默了好半晌,連紫問道:“夫人可聽將軍說了今晚要宿在何麼?”
沈西泠看著小池中有魚尾一晃而過,在湖麵盪開些許漣漪來,順口答:“他事忙,今晚宿在書房。”
連紫應了一聲,挽朱又說:“夫人怎麼也不勸勸將軍,將軍這書房都睡了半個多月了……”
沈西泠不搭話,挽朱撅撅,也不敢再說,又聽連紫笑著問:“那夫人,我還是小廚房給將軍燉了羹,晚上給送過去?”
沈西泠說:“他說今日吃得飽,晚上不要夜宵了。”
連紫捂著笑,說:“將軍吃不吃是一回事,咱們送不送可是另一回事,要麼還是燉了送去吧?”
沈西泠心想顧居寒與之間實在不必弄這些虛的,但丫頭們不明真相還一心為打算,也不好說不必,遂點了點頭。
挽朱邊給沈西泠捶,邊笑瞇瞇地說:“夫人手藝好,做的東西又合將軍胃口,其實夫人要是能親自做上一道羹,定能把將軍哄得高高興興的。”
沈西泠彎了彎眼睛,手颳了一下挽朱的鼻子,笑說:“你以為將軍同你一樣貪?”
挽朱皺著鼻子喜滋滋地說:“將軍固然不貪,可是他貪夫人你啊。”
說完婢子們都笑作了一團。
沈西泠笑著搖搖頭,冇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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