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失去支撐,猛然往後摔出,應懷真抬頭,雙眼所見便是頭頂那略有些霾的天空。
就像應佩推出的這猝不及防的一掌一樣,有些往事,也同樣以猝不及防之態呼嘯而過。
應佩,應尚書的大公子,被譽為公府之中脾氣最好的人,有口皆碑。對應懷真來說,同樣也是個總是對溫關切,值得尊敬的兄長。
他們雖並不十分親近,但這無礙應懷真對他的印象極佳。
然而……真的如此?
應佩一把推出去,忽然聽到有人大道:「你幹什麼?」
應佩年紀雖小,機變卻快,當下手並不回,反而道:「妹妹小心!」竟做出一個要拉住應懷真不跌出去的姿態。
那人又了聲:「真真!」原來是李霍,魂飛魄散地,把手裡的書一扔,撒跑了來,倉皇跳過欄桿,便去扶應懷真。
虧得因為李賢淑委實太過「賢淑」,故而這一片兒也沒種什麼花兒草兒,反而栽了滿地的大白菜,正是秋末,白菜一棵棵長的十分壯,舒展著大葉子,正是慢慢要卷心的時候,應懷真往後倒下,正好兒就跌在一顆白菜上面,鬆的白菜葉子托著,卻並沒有什麼傷。
然而李霍早就嚇得魂飛九天,把應懷真扶起來,聲問:「真真你怎麼樣了?不要嚇我!」
應懷真眼睜睜地看著頭頂的天,一聲不響,李霍的心綳的死,見並未如何傷著,但這幅模樣,必然是給嚇壞了。
李霍心疼之極,忽然一眼看到應佩站在欄桿那頭,李霍大一聲:「你幹嗎推下來!」
應佩極快地鎮定下來,反道:「是妹妹沒坐穩掉了下去,我本要拉回來的,可惜……」
李霍看他振振有辭的模樣,騰地站起來,咬牙說:「我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你推的。你還抵賴!」上去翻過欄桿,揪住應佩的領就打。
應佩在公府長大,應公府祖上是武將,故而應佩每日讀書不說,且還跟著習武,雖然此刻習武已經只為強健罷了,但相比較而言,李霍生得瘦弱,又並沒學什麼正統武功,哪裡是應佩的對手?
應佩見他撲上來,便冷笑一聲,手一格,輕輕易易擋住李霍的手臂,復一把把他推開去,嫌惡地喝道:「滾開!」
李霍因親眼見他推應懷真,早就氣炸,不退反進:「我跟你拼了!」
應佩見他來勢兇猛,很不耐煩,又怕他大起來給人聽見,當下一腳踹出去,正好踢在李霍肚子上,李霍跌跌撞撞倒了出去,疼得皺眉頭,冒出冷汗。
這會兒應懷真已經坐起來,正好把這一幕看得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那些記憶的碎片,復蜂擁而至。
聲音嘈嘈雜雜,在耳畔響起:
「那個霍哥兒又不好生上學,不知躲到哪裡玩耍去了……」
「真是個不長進的下作東西,穿了錦繡也不像是大家公子氣象!」
「慣常喜歡撒謊,且無端端的竟跟大公子打架,把大公子的手都弄傷了,原不該收留他在府。」
水一般湧來,令忽然頭疼裂。
而廊間,李霍雖然落敗,卻仍掙扎著要起,就在這功夫,卻聽有個聲音說:「唉?你們怎麼在打架?土娃……這是誰?」
原來竟是張珍從廊上來,因為應懷真跌在欄桿外,他一下子竟沒看見,只看著李霍跟應佩打架了。
李霍見他來了,便說:「他欺負懷真妹妹!」
張珍一聽,瞪大眼睛問道:「你說什麼?」
李霍十分悲憤,指著欄桿外的應懷真,道:「我看到他故意把懷真推下去的!」
張珍大吃一驚,這才看到躺在白菜上的應懷真,見獃獃地坐著,雙手抱頭,頭上肩頭還有些零碎菜葉子,顯然是驚太狠的可憐模樣,當下怒不可遏,罵道:「哪裡來的野小子,敢欺負懷真妹妹,找死不!」
張珍大怒之下,便如一頭小野牛似的沖了過來。
應佩見又來一人,卻也是個孩子而已,便更不驚慌,等張珍來到跟前,才舉手擒住他的胳膊,本想把他也扔出去,奈何張珍雖然年小,卻不似李霍一樣瘦弱,反胖墩墩地頗有些力氣,加上來的快,因此竟把應佩頂住了。
應佩皺眉,張珍揮拳趁機打過來,口裡著:「你欺負妹妹!」
應佩見他出招毫無章法,只是披風似的打過來,他招架不及,竟吃了兩下,一怒之下便道:「哪裡來的渾小子……」覷空揪住張珍的裳,就要把他推出去。
地上李霍卻在這時候爬了起來,咬牙衝過來,揮拳向著應佩臉上打來,應佩正忙著對付張珍,未曾留神李霍,眼前一黑,臉上已經吃了一拳,雖然並未傷,卻也疼得了聲。
張珍趁機用力一頂,應佩站不住腳,踉踉蹌蹌後退兩步,子撞在欄桿上,應佩臨危不,腳下一絆,張珍哪裡見過這個,被他絆得子一晃,一屁跌在地上。
應佩順勢握住李霍的手腕,用力扭在後,疼得李霍臉上頓時冒出冷汗,應佩便冷笑道:「憑你們也敢……」
話音未落,張珍從地上爬過來,斜一把抱住應佩的,張口就在他上咬了口。
應佩尖了聲,大驚失,又疼又怒,腳就去踢張珍。
李霍見勢不妙,一彎腰用力掙應佩的手,同時張開雙手抱住他的腰,又把他摁在柱子上。
應佩從不曾見過這般無賴的打法,氣得發昏,於是手只拚命地在李霍背上頭上打,奈何李霍雖然瘦弱,卻是個極為倔強的子,竟然忍痛也不肯放開手。
張珍得空,就跳起來,又撲上來廝打。
應佩沒想到這兩個孩子比自己年紀小,卻竟如此難纏,咬了咬牙,正要再反擊,忽然間目一,看到遠急急來了數人。
應佩當下便垂了雙手不再毆打李霍,也不再抵抗,反而說:「我說了是你們看錯了,一場誤會,不要打了!」
李霍跟張珍兩個見他忽然乖乖地不,話里很有投降的意思,雖然驚訝,但畢竟是兩個孩子罷了,哪裡懂其他的,張珍就說:「還,打死這混賬!」
耳畔卻聽有人說:「都不要,快住手!」
原來應佩邊本有個小廝跟隨著,遠遠地因看到打架,不敢手,偏張珍也來了,他邊兩個小廝見狀,也不敢,就忙飛奔告知,應蘭風跟應竹韻聞訊慌忙來看,正好看到張珍跟李霍兩個「圍毆」應佩。
應蘭風大吃一驚,忙上前道:「這是怎麼回事?」一眼看到應懷真坐在白菜堆里,驚匪淺,趕忙過去抱了出來。
李霍跟張珍才要開口,應佩已經先滿面愧地說:「父親,是我的不對,方才妹妹在欄桿上未曾坐穩,我看要掉下去便想拉回來,不料給他們誤會了。」
此刻應佩渾不似方才那樣冠整齊,好好地裳被拉扯的很不像樣,臉上也淤青了塊兒,頭髮散,頗為可憐。
李霍見他空口說白話,便怒說:「不是,是我看到的!是他推的妹妹!」
應竹韻橫他一眼,見他形容其貌不揚,便道:「胡說,佩兒怎麼會去做這種事?這必然是看錯了的。」
張珍拳掌,恨不得仍衝上去打,道:「怎麼會看錯?你問問真真妹妹就知道了。」
此刻正好應蘭風細哄應懷真,道:「真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自己跌得?還是……」說著就看了應佩一眼。
應佩低了頭,不再言語。應懷真道:「爹你放我下來。」
應蘭風忙將放下,應懷真走到李霍跟前,問:「表哥你傷的要嗎?肚子疼不疼?」
李霍被溫聲一問,便結結地說:「我、我不疼,真兒……」
應懷真向他使了個眼,回頭道:「是我自己跌了,表哥關心我的緣故,一時看錯也是有的,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想必哥哥也不會怪表哥的,對嗎?」
應佩聽了,猛抬頭,面驚愕之極,竟未曾回答。
應竹韻在旁笑道:「你哥哥又不是小氣的人,這自然不會了,只要懷真無事就行了,男孩子間打打鬧鬧,才是好事呢,只大家別記仇就是了。」
應懷真點點頭,回頭又對應蘭風道:「方才表哥被哥哥踢了一腳,怕傷著了,爹你找個大夫給表哥看看吧?」
應蘭風早知道常有些令人意外的舉止,便忙小廝去請大夫。
張珍卻有些不信,還想說話,應懷真拉拉他,張珍到底跟從小玩鬧,即刻會意,李霍說:「我的書……」張珍又忙把那本《哪吒鬧海》撿了,三個便一塊兒回房去了。
應佩站在原地,盯著應懷真影離去,滿面疑。
應竹韻便笑著對應蘭風道:「二哥,小懷真可真不得了,這樣懂事聰明,真真人驚嘆,若是回了府里,老太太也必然是喜歡的不得了。」說著又回頭對應佩道:「這次多虧了你妹妹替你作證,以後你可得更加疼才是。」
應佩忙低頭,恭謹答道:「佩兒自然會越發對妹妹好。」
應蘭風在旁看著應佩看似認真的臉,卻只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麼。
三個小的回到房中,張珍先按捺不住問道:「妹妹,真是你自個兒跌下去的?我可不信土娃會看錯。」
李霍雖然平日言寡語,此刻卻道:「真兒這樣說,必然有的用意,張珍你別急。」
應懷真看他一眼,見這張並不如何出的臉上仍還帶著傷,心中的滋味竟似打翻了五味罈子,酸,甜,苦,辣,咸,你來我往,難以描述。
如果指認了應佩,就算應蘭風跟李賢淑信了,但還有一個應竹韻在場。
應佩那樣會裝,故而應竹韻絕不會信他推應懷真,若應懷真一口咬定,對應竹韻來說,未免會想:好好地孩子來到縣衙認爹,竟被後娘的孩子聯合兩個小子打了一頓……
應竹韻未免不會對應佩心生同,卻對應懷真心生惡,也讓應蘭風難做。
但是今兒發生的這場,卻並未算壞,吃了點虧,反看清了許多事。
前世,彷彿是因為李興搬去北邊……曾有段時間李霍在公府里住著,雖然是跟著李賢淑應蘭風,卻也算是寄人籬下了。
不知從何時起,對應懷真而言,耳旁所聽見的,多數是說李霍不好。
而應佩是的親哥哥,且對時常是溫和可親的臉,所以當然是向著他且相信他的,加上說李霍不好的聲音越來越多,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心中,一提起李霍,便也皺眉,覺著是個不長進的渾小子罷了。
後來李霍便離開了公府。
聽聞他去了邊塞。
後來的後來就沒了任何消息,而也並不關心。
在被應佩推倒的那刻,看著他稚的臉,被沉埋心底的一幕場景也搖曳浮起。
那年夏天在湖畔玩水,不知怎地就失足落水……跌水裡的那刻,彷彿看到水面上有道悉的影子。
本以為應佩是來救的,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站著。
當被人救上來后,卻得知應佩並不在場。於是便把那一場當作意外,而落水那刻看見的應佩,估計也是恍惚間的幻覺。
畢竟那是可敬可的親哥哥。
那樣禽般的行徑,怎可疑心到他上。
如果換了那被千夫所指的李霍,倒有幾分可能。
應懷真笑笑:在二十年裡,所見的一張張臉,到底幾為真幾又為假。
那上一世所遭逢的生死關,原來,也不僅是最後被凌絕背叛的那一次。
當然不能怪別人狠詐,也都怪,聽慣了甜言語,看多了阿諛奉承,於是都把那些當了真,有眼無珠地,渾然看不到鮮花錦繡底下的刀劍影。
前世李霍為何跟應佩打架?經由今天這幕,原因可想而知。
張珍跟李霍兩個眼地看著應懷真,不做聲,他們也不敢打擾。
應懷真出了會兒神,終於李霍的頭,輕聲說:「表哥,你放心,我會為咱們把這口氣爭回來。」
雖然不如何明白這話的意思,李霍還是十分快活地笑起來,而張珍暗暗羨慕,把頭探過來道:「方才他踢到我的頭了,約有些疼,妹妹也來給我一。」
應懷真忍著笑,果真也給他的頭頂挲了一下,張珍即刻咧而笑,彷彿吃了十萬罐蜂似的甜。
三個正笑,外間有人進來:「好了,看你們這幅模樣,就知道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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