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忽然冷凝下來, 沁嘉悶悶收回手,心有些復雜道:“你今兒在朝會上的表現,給皇祖母刺激不小。”
蕭容昶坐正了子, 撿起一旁外給披上:“太皇太后今年八十了。”
“……”沁嘉微微嘆息,下床踩著鞋子,喚玉痕進來替整理儀容。
蕭容昶抬眼看去, 見正雙臂平展, 由婢將腰間松散的帶子解開,再重新一圈圈纏上,最后打了個繁復的結,一時默默無語。
沁嘉收拾停當,見他起了,又走回去將人按到床上:“你并非王族,這個時辰還無需進宮, 就留在我這兒睡一晚,當養養神吧。”
見對方不答話, 看向玉痕:“來人怎麼說的, 很嚴重嗎?”
“張太醫原話是, 醫石罔效。”玉痕垂著頭,恭敬應答。
“嚴家這時必要作妖。”沁嘉蹙眉, 見蕭容昶面冷凝,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你無需擔心什麼,想做什麼放手去做就是, 嚴嵩的家命都在本宮手上,知曉你是本宮的人,討好還來不及呢。”
蕭容昶垂眸,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離開, 神變得晦暗不明。
“倘若,臣要抄嚴嵩的家,甚至要他的命呢。”他跟著起,站在后一尺的距離。
見那道清麗秀致的背影僵了僵,輕笑了聲,語氣散漫:“臣不過隨口一說,殿下不必張。”
沁嘉沒再管他,匆匆走了。
即便是商賈出,再上不得臺面,那也是太皇太后的母族,是和皇帝正兒八經的親戚。
怎麼可能說抄家就抄家。
但聽他剛才的語氣,倒像跟嚴嵩私底下有什麼仇怨似的。
五年前仔細調查過蕭容昶的世,確定就是一般的寒門士子,且他是家中獨子,十三歲就考中秀才,在當地很有名氣。
來到慈安宮,皇帝已經跪在太皇太后床邊很久了,在他后面還跪著滿宮妃嬪,以及嚴家人。
看沁嘉進來,桂芝嬤嬤伏在太皇太后耳邊說了句什麼,那張行將就木的枯瘦臉龐竟重新活了起來。
“陛下,太皇太后說,想跟長公主單獨說幾句話。”
想起上回在慈安宮的事,皇帝本能的抗拒,將沁嘉護在后。
沁嘉反過來安他:“陛下不必擔心,沒事的。”
“阿姐……”皇帝抓著沁嘉的手,看見腕上帶的佛珠,目閃了閃。
半刻鐘后,人全部撤走。
寢殿冷而空曠,沁嘉跪在床前,第一次發現皇祖母那張過去保養得宜的臉,已是如此老邁。
像是塊曬干的橘子皮,皮全部皴一團,雙眼渾濁不堪,像是一只不斷留著淚的風燭,發出昏沉的。
每個人都會老去,終有一日,也會變這個樣子。
沁嘉忽然覺得有些害怕,移開目,冷不防看見在太皇太后枕上,放了一樣東西。
這是一封草擬好的詔,猜測,是給嚴嵩封侯的。
倘若在江寧推行改革,那嚴家必將很快沒落下去,這道詔書,將是拯救他們的最后一稻草。
“五年前,你服下那碗雪域紅花,傷了子,此生都難以孕。”太皇太后看著,嗓音嘶啞微弱,如笛子吹空的一聲聲嗚咽。
“可曾有悔?”
沁嘉怔了怔,目從那道懿旨上收回。
方才腦子里滿是蕭容昶先前那句話……倘若他是要抄嚴嵩的家,甚至要他的命呢?
記得嚴嵩還有個異母弟弟,在家一直不重視。
什麼來著……
“殿下,太皇太后問您話呢!”桂芝嬤嬤雙眸通紅,跪在床邊不住著眼角。
沁嘉回過神來:“哦,有悔,自然是有悔的。”
當時那一段擰過后,想到自己此生不能生兒育,不免覺得十分憾。
“哀家這里,有一味解藥。”
桂芝嬤嬤站起,朝后招了招手,一個形纖弱,生得年輕俊俏的男人上前來,穿一寬寬大大的服,滿眼誠惶誠恐。
“這是嚴都督的侄兒,也是殿下的堂兄弟,名嚴陵。”
沁嘉突然就想起來了,問他:“嚴家二老爺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男子講話間,微微有些氣,像是有什麼不足之癥。
“嘉兒,你可愿與嚴陵生個孩子。”太皇太后掙扎著坐起來,仿佛過去漫長的等待,就為了這一刻。
竟又有了力氣,從枕下掏出個墨的小方盒,打開后是一枚鴿子蛋大小的藥丸,散發出極苦的味道。
“這是火狐膽制的解藥,天下只此一顆,能吸收人寒氣,讓你順利孕。”語調稍微拔高,帶著幾分凄厲:“嘉兒,給我嚴家一個帶有皇室脈的孩子。”
“太皇太后!”桂芝嬤嬤和嚴陵跪下來磕頭,嚴陵更是忍不住連聲咳嗽,臉都漲得通紅。
這真是瘋了……
沁嘉看也不看那顆藥丸,起走,這時,從里間忽然沖出兩個婆子將按住。
肩膀被得生痛,沁嘉皺眉:“狗奴才,還不放開!”
“嘉兒,就聽哀家最后一次,選嚴陵做你的駙馬。”太皇太后撐著子,面上帶了幾分哀婉之。
在深宮之中煎熬了這麼多年,就因為出商賈,就連自己的子孫后代都瞧不起,唯一和自己親近的老五,遭了自己親孫的算計,死后連皇陵都不得。
這一生,到最后,已一無所有。
唯一的牽念,便是讓嚴家后世子能有個好的出。
沁嘉轉頭看向嚴陵,問他:“你要做駙馬?”
對方最多二十歲,穿一月白長袍,寬寬大大的像掛在上,目乍然和對上,又張得捂著猛咳了一陣。
一張臉漲得更紅了,像的蘋果。
“嚴陵自知配不上殿下。”許是被這寢殿的過堂風吹著了,他子微微發,面越發蒼白。
沁嘉心想,這人看著便是個短命的。
桂芝嬤嬤直接擋在他前,吩咐那兩個老婆子:“把長公主按住了。”
說罷,從袖子里掏出個條形木盒,打開蓋子,里面竟赫然是兩條蠱蟲,緩緩說道:“這人蠱,跟長公主之前所中的催蠱有所不同,每三日便會互相吸引,催男行房。”
沁嘉心神一凜,想起當年太皇太后寵冠后宮,坊間就有流言說,使用了巫蠱之。
這兩只人蠱十分大,顯然已經養了多年,胃里一陣惡心,不愿再往下深想。
桂芝嬤嬤作十分嫻,咬破自己手指,又用小刀割開嚴陵的手腕,以做引將蠱蟲引到嚴陵上。
蠱蟲聞見的滋味,很快順著傷口鉆進去,過白皙亮的皮,可以清楚看到它是怎樣緩慢探,最后順著皮紋理消失不見。
全過程,嚴陵都一聲不吭,滿臉歉疚之,連頭都未曾抬起來過。
桂芝嬤嬤再用同樣的手法,將另一只蠱蟲引到沁嘉右手臂上。
沁嘉閉著眼睛,十分配合的樣子,眼看蠱蟲順著傷口鉆,很快就要事,那兩個婆子也放松了鉗制。
太皇太后正長抒了一口氣,突然又雙目圓睜,發出一道無聲的尖,如朽木斷裂。
剛才那一刻,沁嘉驟然睜眼,拔出頭上金簪,對準手臂上的蠱蟲狠狠刺去。
白玉菩提瞬間被染赤紅,纖細的手臂上流如注,而那只往前鉆去的蠱蟲掙扎了兩下,不再彈了。
沁嘉一不做二不休,將那塊拱起的皮劃開,面無表將蠱蟲尸整個挑出甩在地上。
“殿下——”嚴陵飛奔過來,仔細查看了的傷勢,急之下解開自己的腰帶,將割破的地方纏住,再把袖子放下來,聲道:“殿下怎麼這樣不當心,若是失過多,可是會死的!”
“呵——”沁嘉一把推開他,在周圍人震驚的目中,往前一步步近。
對上那雙蒼老的眼睛,眼里出沁骨的冷:“老祖宗要給我送個小白臉兒,何必如此興師眾,既是一番意,本宮收了他便是。”
說罷,直接拿走太皇太后枕頭邊上的詔書。
“你這個逆子,要做什麼?”太皇太后驚怒不已,里高喊著:“桂芝,快阻止!”
就在蠱蟲死去的剎那,桂芝嬤嬤滿口鮮倒在地上,僅僅只剩下了一口氣。
那是傾盡一生心,養的兩只人蠱,早已與脈相連,如今其中一只死去,便像沒了半條命似的,躺在地上再彈不得。
剩下那兩個嬤嬤,早被長公主瘋狂的行徑嚇呆了,跪在地上一不敢。
沁嘉將詔打開,淡淡掃了眼,語氣輕蔑道:“本宮就是選條狗,也得要好看,聽話的。”
“今兒這事,就是嚴嵩安排的吧,真是自不量力。”說著,看向在一旁的嚴陵,笑道:“死倒是太便宜他了,敢坑害本宮的人,就要活著慢慢兒折磨。”
嚴陵生平從未見過這般絕獨立的子,一時有些癡了,待回過神來,長公主已經在嚴嵩的嵩字上滴了一滴,目冷艷的睨著他。
“替本宮好好兒折磨那狗賊。”沁嘉到手臂上鉆心的疼,發狠道:“若做不到,你便自行了斷吧。”
坐在床上,忍著一陣陣頭暈,好心好意將詔讀給太皇太后聽。
當聽到賜封嚴陵為景安侯一句時,對方面漲青紫,張口無聲的喊了幾句什麼,便再沒了聲息。
“皇祖母,嚴家終于出了一位景安侯,您可滿意了?”笑起來,拿手絹掉太皇太后角最后淌下的一跡,眼中迅速蓄起一汪淚水,拿起詔往殿外走去。
慈安宮門大開,外面烏泱泱跪著一大片皇親貴族,沁嘉昂首站在高階上,面上一片哀痛之,宣道:“太皇太后,薨了!”
天子帶著諸人齊齊下跪默哀,聽高臺之上的長公主繼續宣道:“傳太皇太后詔,江寧嚴氏子孫,孝行于天,子道無虧;清矢于生平,躬行不怠。授以冊寶,封嚴陵為景安侯,永襲勿替。”
尹君膝行上前,雙手捧住長公主遞來的詔,見那綃紗廣袖上沾了跡,立即起遮住半邊子。
只聽子緩慢悠長的聲音傳耳中:“太皇太后生前極恤邊人,最后留在邊的幾個好奴才,一起殉葬了吧。”
“臣遵旨。”他躬扶著沁嘉,緩緩離開了此地。
無人注意到,慈安宮門口還跪著一個孱弱的男子,始終虔誠的匍匐在地上,目送長公主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