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

那個憑空出現的人，就這麽在他眼前憑空消失了。

——在他手想要把拉到邊之前，毫不留地轉離開了。

下了幾天幾夜的雨終於停了。

烏雲散去，突破厚重的雲層，撒在他的上。

寬大的和服漉漉地著，吸了水的布料沉重地讓他到不適。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

那個親手殺死了無數次的人，沒用的、脆弱的人，是真的消失了。

被背叛的惱怒在心底盤旋，暫時下了莫名的空虛。

宿儺忽然嗤笑一聲，麵無表地抬手，把刺的尖刀拔了出來。

正要隨手扔掉，卻忽然想到了什麽，握著仿佛還帶有那家夥溫的刀柄，消失在原地。

他沒有去殺人——就像是知道殺再多的人也無法填補那個破開的空一樣。

不去殺人，也不去逗弄那個該死的人……

那麽，去哪裏呢？

他停下腳步，高大的影停留在原地，皺了皺眉。

想了想，他轉朝反方向離開。

白的影被黑暗淹沒。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人類的村莊。

卻是第一次在此駐足。

他忽然對‘人類’這個弱小得不堪一擊，卻又頑強得像野草一樣的群產生了些許好奇。

人類啊……

還真是遙遠的記憶。

他冷眼看著骯髒的草垛裏瘦骨嶙峋的，對燈火通明笙歌燕舞的宅邸不置一詞，又旁若無人地路過哀嚎啼哭的嬰孩，對一張張麻木的麵孔視而不見。

這就是，‘人類’。

貧瘠的，貪婪的，弱小的，脆弱的，人類。

那麽……那個該死的人呢？

，又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類’呢？

這個疑問被他埋在了心裏，在往後孤寂的歲月裏緩慢發酵。

那家夥的離開似乎並沒有在他的心裏掀起波瀾。

宿儺和往常一樣，走過遍地殘軀，寬大的和服是漆黑的夜幕裏刺眼的白。

沸騰的殺意消散，留下的隻有無盡的、難以填補的空虛。

麵無表地把玩著手上的尖刀，對後鼠輩的響不屑一顧，隨意揮了揮手。

□□轟然倒地的沉悶聲響清晰得讓人牙酸。

他沒有回頭，隻是垂眸注視著手上的尖刀。

深刀柄略微泛白，呈現出陳舊的使用痕跡，刀刃鋥亮，映襯出他的麵容。

修長的指尖順著尖銳的頂端緩緩下移，挲著刀刃。

眼前閃過那張平靜得不似他所見過的人類的麵容。

不知好歹的人。

他嗤笑一聲，指尖失了力道，被鋒利的刀刃劃出一道不明顯的線。

黑紅的鮮掛在刀刃上。

看起來有些礙眼。

他煩躁地甩了甩，把那抹刺目的跡甩到地上，看著恢複如初的刀刃，找不到出口的煩悶這才稍稍平複。

——該死的人。

他這麽想著。

忽然響起了一些不曾被在意的往事。

忘了是哪一次，那家夥渾沐浴著鮮，幾乎和黏稠的海融為一。

那時的，站在他麵前，仰起臉，麵蒼白，烏黑的長發混作一團，平靜地握著他的手，把尖銳的刀尖送進了腹部的裏。

說了什麽……老實說，他已經記不清了。

唯一讓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雙眼睛裏破碎的。

背負著痛苦的——

真是讓人熱沸騰啊。

想了想，宿儺忽而笑了。

他轉離去。

這是一個繁華的鎮子，毫無疑問。

宿儺饒有趣味地看著往來的商販，忙碌的婦人，嬉鬧的孩。

看著他們臉上對未來的希冀，對現有生活的滿足。

和那個人截然不同的、礙眼的緒。

就像是隨手丟掉了一個垃圾，他扔出一道斬擊。

黑的、充斥著負麵緒的咒力離開了他的指尖，喧嘩的城鎮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按下了停止鍵，驟熱靜了下來。

死一般的沉寂之後，隨著第一個人的軀轟然倒下，猩紅溫熱的噴濺在抱著孩子的人臉上，盛滿了希的笑容陡然凝結，棕黑的瞳孔驟然，茫然地看著勤勤懇懇的丈夫碎數十塊。

懷中的孩子發出巨大的哭聲，丈夫的臉上還殘留著憨厚老實的笑意，人間溢出破碎的嗚咽，無措地跪坐在地上，手想要抓住丈夫的手，抓住從指間溜走的希。

卻隻能無力地攥粘膩的塊，耳邊是孩子尖銳的哭聲，眼底的亮一點一點湮滅。

最終，歸於死寂。

這樣的慘劇正發生在這個鎮子的每一個角落。

宿儺百無聊賴地穿梭其中，欣賞著每一張恐懼的、痛苦的、哀嚎著的麵孔。

就像他抓住那個人的手時說的那樣，他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個躲在角落裏的人和孩子都找了出來，一一殺掉。

一個也沒有放過。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每一個人都在為所期待的未來忙碌著。

然而，一切都停留在了此刻。

躁的荷爾蒙終究還是歸於平靜。

迎著初升的月，他走出了這個死寂的鎮子。

隻留下了遍地橫。

直到風把上濃鬱的腥味吹散，他才停下腳步。

那道刺耳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響起，尖銳的話語一點一點刺進腔。

【“雨能衝刷掉許多東西，也能掩蓋一些無法暴在下的痕跡。”

“就像此刻，我不需要再忍你上刻骨髓的腥味。”

“這可真是一個讓人心愉悅的發現啊。”】

——愉悅。

——愉悅！

那家夥居然敢用那種輕蔑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真是……不知好歹。

抬頭看了看高懸於夜幕的明月，他忽而出了手，手背上爬滿了黑的紋路，尖利的指甲醒目又刺眼。

圓月落於掌心。

卻又永遠無法及。

殺戮的快轉瞬即逝，口被那個人刺穿的地方就像是破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無論用什麽也無法填補。

空虛。

無盡的空虛。

尖利的指尖刺破布料，撕裂已經愈合的傷口，毫不留地陷皮之中，攪弄，撕扯，疼痛刺激著顱腔。

——該死的人。

宿儺又一次見到了那三個逃的老鼠。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袖袍空的人，沒有和他們廢話的打算，掌心凝聚出黑的咒力。

這幾個人的出現……讓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揮之不去的人。

上一次想起是什麽時候呢……啊。記不清了。

既然已經消失了，那就——

消失得更徹底一些吧。

就把所有的、知道的存在的人，統統抹除好了。

他漫不經心地做出了不得了的決定。

溫婉豔的和服人腰間懸掛著細長的武士刀，單手把寬大的袖挽在腰間，明眸善睞，朝他後多看了一眼。

“哦呀，看來妾來晚了呢。”

的語氣尋常，仿佛隻是不經意間的隨口一提，卻意有所指。

這是自那家夥消失之後，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提起。

怒火夾雜著無宣泄的惱恨瞬間發。

他眼底的笑意愈發濃厚，黑的紋路在臉上舒展、扭曲，一時之間難以分辨喜怒。

烈火在裏燃燒，與之同時蔓延的，是遲來的、抑地讓他不過氣來的刺痛。

於他而言，不過是老鼠的抓撓，本不值一提。

但卻像是在這一刻才清醒了過來，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清晰地認知到——

那個突然出現、又憑空消失的人，是真切地存在過的。

在那個可惡的、口口聲聲說著因他而存在的人任地消失之後，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

難以言喻的空虛徹底將他淹沒。

漫長的、無趣的時間裏，他不止一次對此產生懷疑——

那家夥，是真實存在的嗎？

親口對他說出了‘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家夥，轉眼玩鬧一般地消失掉。

這種任到令人作嘔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可……

像他這樣的人也會做夢嗎？

明明早就摒棄了這種沒用的功能啊。

真是可笑。

在想些什麽啊。

那種惡心的想法怎麽會出現在他上——就算短暫地出現過，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因為失去了玩後的無趣導致的思維紊。

僅此而已。

他把玩著尖刀的刀柄，笑了起來。

“不要說那種讓人想把你大卸八塊的話啊，逃竄的老鼠。”

“老鼠？”人僅剩的一隻手掩，佯裝出虛假的驚訝，“居然說那種過分的話，真是討厭。”

沒在黑暗之中的年走了出來，麵蒼白得不像話，黑眸平靜地注視著他。

握著刀柄的手背猛然青筋暴起，宿儺盯著那雙黑的眼眸，無宣泄的烈火灼燒著心肺。

就連他也察覺到了一不知從何而來的痛楚。

淩的攻擊驟然發，僵持的局麵瞬間劍拔弩張。

真是——

他的臉上掛著扭曲的笑意，刻意放大的猙獰蓋住了難以察覺的茫然。

無視掉砸在上的攻擊，他盯著那雙眼睛，像是要從中找出一悉的影子。

毋庸置疑，這是一場足以載史冊的大戰。

也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戰鬥。

鮮紅的爭先恐後地噴湧而出，浸了白的和服，細長的武士刀斜脊背，半張臉殘留著燒灼的痕跡，一隻連帶著寬大袖袍的手臂靜靜地躺在汙泥之中。

宿儺單手著兩顆生生扯出來的黑眼球，低垂著眼簾，看不清神。

找不到。

哪裏都找不到。

人類的城鎮也好，咒師骯髒的巢也罷，無論哪裏，都找不到一一毫那個人存在的痕跡。

他隨手扔掉手上粘膩的視覺，沒有在意失去的手臂，拔出腰間的尖刀，鋥亮的刀麵映照出一雙腥紅的眼睛。

麵無表地把尖刀口，那個從來沒有愈合的傷口。

刀尖沒模糊的，他發出滿足的喟歎，就像是腔裏那個空部位終於找到了契合的存在。

宿儺忽然笑了起來，低啞的笑聲越來越肆意，他索仰頭大笑。

存在過啊。

那個愚蠢的、脆弱的、惡心的、任的人，明明就存在過啊。

他——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

那雙無論走到哪裏也找不到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在麽？

他抬手握刀柄，冰冷的、沒有人類溫度的手貪婪地汲取著上麵殘留的溫，一點一點攥。

說過那種話的人，還想就這樣毫不留地離去麽？

他可沒有允許這種事發生啊。

那麽——

在把揪出來之前，就好好地投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吧。

遍布黑紋路的麵孔陡然綻放出濃烈的笑意，他站在原地，一不。

凝聚著強大咒力的式猛然朝他的襲來，宿儺低下頭，右手握著在口的尖刀，地、地握著。

就像在握著那隻留不住的手一樣。

在眼前四分五裂，生理上的疼痛徹底被口麻木的空吞噬。

帶著期待的笑容，他任由自己為獵手上的戰利品。

這一次，

“如你所願。”

他闔上雙眸，等待終將到來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