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夕余暉未絕。
孟桑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進食堂。
正是用暮食的飯點,許多監生面如菜地坐在里頭,對眼前的兩素一葷興致索然。
他們或是吃得十分艱難,或是干白飯,都不菜肴一下,唯有愁苦模樣如出一轍。
有監生瞥見孟桑進來,黯淡無的雙眼陡然亮了,揚聲高呼:“孟師傅回來了!”
這一聲喊出,食堂中大部分監生都被驚,或近或遠,或領暮食或正在吃,紛紛停下手中事,扯著嗓子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有些寵若驚,連忙與諸位監生見禮:“你們快些用暮食,別著。”
話音未落,那些陡然興起來的監生,活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瞬間蔫掉。
有監生絕道:“唉……孟師傅要是也負責監生暮食就好了。”
孟桑笑反問:“倘若我來做暮食,那你們的朝食又要誰來呢?”
聞言,周遭監生不約而同地嘆氣。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日子當真難又委屈。
許平亦在其中,憾道:“孟師傅還是留在朝食吧!沒有可口味的朝食,哪有力氣應付一整日的課業。”
坐在他邊的薛恒也道:“也是,今早孟師傅不在,總覺得朝食沒以前香……”
孟桑無奈之余,又覺得這些監生頗為可。
來國子監食堂已有十日,今日正是頭一回休旬假的日子,故而朝食是由阿蘭和柱子做。
阿蘭跟在邊學了多日,不說廚藝突飛猛進,但煮碗馎饦,再澆上已做好的澆頭,這種活是挑不出什麼錯的。
現下監生們覺得沒之前的香,大抵是心理作用。
孟桑還惦記著手里事,歉聲道:“還有活要做,就不耽誤大家用暮食了。”
圍在周遭的監生們憾散去,繼續和今日暮食搏斗。
此番熱鬧場景,自然也落到一旁為監生打菜的陳師傅等人眼中。
食堂里的庖廚師傅們不,但從未有一位庖廚被監生如此喜,仿佛一日吃不到孟桑做的吃食,監生們就會變得萎靡不振、痛苦不堪。
陳師傅看著孟桑走近,笑道:“孟師傅這手藝很兇嘛,我也吃過孟師傅做的朝食,適得很!”
跟他最好的紀師傅,跟著夸贊了幾句。他也嘗過食堂近日的朝食,對蛋粥贊不絕口。
未等孟桑開口,離最近的文師傅倏地起,冷著臉,一聲不吭地扭頭出去了。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陳、紀兩位師傅連忙找補幾句,免得引起孟桑不快。
孟桑有些詫異,向兩位師傅表示無礙,但心中有些莫名。
難不無意中得罪過文師傅?
不然怎麼回回見了,對方都鼻子不是眼睛的,瞧著很是不滿呢?
-
后廚,魏詢正急著準備監大人們的暮食,一人看顧三口鍋,忙到腳不沾地。即便如此忙碌,他還能敏銳察覺到孟桑進來后廚,當即擰眉。
魏詢板著臉:“今日該是你旬假休息,怎得來了?”
孟桑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若是缺了一天,不就了一天額外工錢?忒虧!”
魏詢滿是不贊同,但在孟桑磨泡的言語中,最終不再“責備”。
“還有一道炒菜,由你來做,食材盡管找老徐。”
孟桑洗干凈手,接過阿蘭遞來的裝籃子,笑道:“早就和徐叔通過氣,食材都備好了。”
聞言,魏詢狠狠瞪了一眼笑瞇瞇的徐叔,嗤道:“就說你額外買豚作甚,原是和串過口徑,瞞著我一人了!”
徐叔攤手,難得笑罵道:“魏老兒你別得了便宜賣乖,可憐可憐你那老胳膊老吧!”
就著這兩半旬老叟的吵架聲當佐料,孟桑角微微翹起,開始理食材。
上好的五花和里脊切薄片,分別放不同碗中。五花片擱著不必理,僅在里脊片里依次加鹽、醬、蛋清、干淀等,抓拌均勻,倒些許素油封口后,放到一旁腌制。1
在等待片腌制的時間里,孟桑飛快理起其他食材。螺椒和辣椒切片,蒜苗切段、姜拍碎切細末……刀起刀落,每一樣食材都被理得妥妥當當,等待以最完的面貌,與豚在鍋中相遇。
“做這道菜時,螺椒、辣椒須得干炒才夠香,但也要注意火候別太旺,否則得不償失……”孟桑一邊熱鍋干炒椒類,一邊細細講給阿蘭聽。
將鍋洗凈,燒干水分,先舀了一勺油鍋,準備炒制。
頭一個進去的是五花片,大火翻炒,白相間的片飛快變深,外皮泛起淡淡褐,中的豬油盡數被煸出。
隨后再加腌制好的里脊片,用姜末、醬、許糖等調味提鮮。快速炒到八時,再先后添干煸過的椒類和新鮮蒜苗段,猛火炒勻即可出鍋。
孟桑將鍋鏟給阿蘭:“你來收尾。”
阿蘭接過鍋鏟,將炒好的辣椒炒盛一個個空盤子,作極為練。
此已經不需要孟桑再盯著,去后院井邊洗了手,回來與魏詢、徐叔站在一。
魏詢睨了一眼:“你這是要將阿蘭和柱子收做徒弟?”
聞言,孟桑忙不迭搖頭:“我年歲小,上灶時日也不長,哪里就夠得上當人師父了?教他們廚藝,不過是為了讓我自個兒些懶……咳咳,能空出來做更要的事罷了。”
在場都是聰明人,哪個猜不出孟桑真實想法,但無論是魏詢,還是徐叔,都沒多說什麼。
畢竟阿蘭和柱子的脾他們曉得,一沉穩一活潑,都是沒什麼歪心思的淳樸人,學會手藝后,即便沒有師徒之名,也絕不會越過孟桑,對其不利。
待到食盒一一送出,阿蘭遵循孟桑指示,又盛出兩盤辣椒炒分給徐叔和魏詢手底下的人。
領吃食時,這些雜役和幫工們臉上都十分期待,眼睛直勾勾往辣椒炒上頭黏,一刻也不想挪開。
見狀,徐叔笑瞇瞇打趣:“嘖嘖,從前啊,他們最喜咱們魏大師傅做出來的吃食。如今孟師傅才來了十日,你這就得給人家讓位了。”
魏詢有些煩他,開眼皮,不咸不淡地瞪了一眼。
忙活完食堂里的事,柱子和阿蘭勤快地跑去后院,收拾出干凈的大方桌。先請孟桑、魏詢和徐叔去坐下,他們才一前一后去端菜。
“菜上齊嘍!”柱子臉上掛著璀璨笑容,將最后一道辣椒炒擺到桌案上。
辣椒炒這道菜,是賣相就非常人——紅彤彤的辣椒、綠的螺椒加上褐的片,多種食材混在一,每一都均勻裹著油與醬。
整道菜油亮,片瘦相間,看著就覺得十分下飯。
徐叔急不可待地夾了一片炒,等不及吹涼,就火急火燎地往里送。
豚香混著辣味瞬間充盈口腔,其中螺椒的辣味刺激著味蕾,迫使之分泌出更多津,極為霸道火辣。
徐叔夾的是五花片,半半瘦,中的油脂已經被完全煸炒菜中,如今嘗起來而不膩。片伴著醬,微焦的瘦邊緣有些脆,每多咀嚼一下,就有細微溢出,引出人最深藏著的食。
咽下后,徐叔忍不住贊了一聲:“爽快!”
說罷,他瞄見魏詢、阿蘭、柱子都在默不作聲地搶菜,連忙收起漾心緒,抓著筷子加。
唯有孟桑,作為掌勺的大廚,靠近那的辣椒炒沒人來搶,此時可以慢悠悠地用。
著香與辣味的充分融合,孟桑滋滋地了口白飯,吃得賊香。
原本食堂每日煮的白飯,水平忽高忽低,有時夾生,有時又很是爛。
孟桑發現此事后,為了自個兒的口腹之得到滿足,悄悄找專門負責煮飯的雜役,提點了幾句。自那以后,食堂中的白飯煮得越發地道,不不正將好。當日雜役便得了監生的夸贊,還特意找來向孟桑致謝。
待到八分飽,孟桑放下碗筷,憾道:“要真說配辣椒炒的,首選除了白飯,還有荷葉饃。”
“做饃的面醒發到位,便會有松口,嘗來微甜之中還帶著醪糟香。蒸之前荷葉狀,上桌后在中間開道口子,將辣椒炒塞進去,著兩端一口咬下。嘖嘖嘖……那才是真的又香又滿足,吃上三四個都不問題!”
話音未落,桌上四人齊刷刷看過來,目銳利極了。
徐叔癟:“我的孟師傅哎,你皮子怎麼呢,倒是做出來呀……”
柱子和阿蘭面不滿,惱道:“孟師傅總這樣!每當我們吃得正香時,你就說些更人的吃法出來,把我們的魂兒都勾過去了!”
而喜怒不外的魏詢,雖然沒有開口,但眼中也盡是指責。
孟桑鼻子,訕訕一笑:“這不是今日回來太急,沒工夫和面嘛!下回一定,下回一定哈……”
聽了這話,眾人才消停下來,繼續方才的搶菜大戰。其中以徐叔最為夸張,恨不得將辣椒炒盤子的兒都刮干凈。
酒足飯飽,柱子撤去桌案上的吃食,阿蘭則搬來一小爐子,在徐叔的指點下煮茶湯。
孟桑本在圍觀,懶懶打了個哈欠,忽而聽見魏詢出聲詢問。
“桑娘近日怎得一直困倦不堪,是累著,還是遇到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