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來長安后,因與姜素投緣,便住在與之相鄰的小屋,偶爾兩人也會在一夜談。
起初朱氏沒說什麼,估計是瞧姜素難得這般歡喜,因而默許了姜老頭的做法。
然而自從姜大郎的雙出了意外,需要臥床靜養,孟桑就接替了他的活計,逐漸開始在后廚掌勺,又得了許多食客的贊揚之后,朱氏一改原先的和善模樣。
不僅言語里含影沙、夾槍帶棒,并且只要一瞧見姜老頭與孟桑切磋廚藝,就會火急火燎地趕姜素來一旁陪著,生怕姜老頭會私下傳手藝給孟桑。
趕巧,姜素與青梅竹馬的劉家二郎早有婚約,商議要在今年完婚。再加上劉二郎失恃失怙,家中舅母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朱氏心疼兒,早就盤算好讓小兩口住在姜家。
因而自七月中旬,就多次晦提及要讓孟桑早些搬出去。
后院,兩人一蹲一立,還未等孟桑回答,朱氏就跟等不及似的,狠狠翻了個白眼。
皮笑不笑:“莫不是真看上了我們家這不流的小食肆,想哄公爹……”
話未說完,屋傳來姜大郎一聲怒喝:“六娘!休要胡言!”
朱氏聽后面一冷,顧不得旁的,厲聲喝罵回去:“好你個姜大郎!為了個外人來呵斥你娘子!”
“我難道說錯了不曾!自打來后,日日在后廚,偏還得了公爹青眼!什麼切磋庖廚技藝,分明就是公爹瞧不上你這不開竅的榆木腦袋,要把姜家的祖傳手藝教與他人!”
姜大郎素來是個笨憨直的子,哪里頂得住如此狂風暴雨,當即不吭聲了。
而朱氏罵到火氣上頭,顧不得還有孟桑在場,或是在大堂后廚忙活的姜老頭和姜素,聲音愈發大了。
“什麼姜記食肆是因為有新廚娘才客若云來?笑話!分明是公爹將手藝傳給,方才有當年的熱鬧模樣!倘若你這廢腦袋開了竅,又怎會讓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得了便宜!”
朱氏叉著腰,嗓門大,語氣又兇,直讓離最近的孟桑覺得腦門疼。
“嬸子!”孟桑捧著干凈碗碟起,用盡全力喊住了朱氏繼續往下的勢頭。
朱氏頓住,似是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說話太重,飛快地掃了一眼孟桑。隨后像是較上勁兒一般,抿死死盯著孟桑的眼。
孟桑長長舒了一口氣,緩道:“幸得姜家阿翁、姜叔和嬸子收留,孟桑不是個不識趣、不知恩圖報的人。”
“嬸子安心,素素婚是大事。我已尋到活計和住,會在五日搬出的。”
聽了如此確切的話,朱氏一時沒了聲。擰眉站了片刻后,留下一聲冷哼,自顧自去大堂陪姜素。
被留在原地的孟桑嘆了口氣,捧著洗干凈的碗碟回后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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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廚里只有一個神抖擻的布老叟,正板著臉坐在灶臺后頭。
正是好心收留孟桑的姜記食肆店主,名喚姜田,旁人大多喊他一聲姜老頭或是姜廚子。
此間有一方方正正的大灶臺,能同時起四口鍋。
姜老頭掌火的灶上正熬著一鍋湯,“咕嘟咕嘟”從鍋蓋邊散出白氣,而姜老頭眼簾半垂,似是在打盹。
約是聽見靜,他開眼皮,瞇著眼過來。
見是孟桑,姜老頭扭頭繼續盯著灶火,哼道:“半大一郎,倒修出一副圣人脾。”
孟桑笑笑,將碗碟一一放好:“我本也氣不過,只覺得冤枉極了,嬸子緣何如此提防我!”
“可見多了,就會憶起時好幾次被鄰家孩欺負,我阿娘氣極,直接拎著棒找上門去,為我尋個公道爽快。”
“如此一想,多能會幾分嬸子疼惜兒的慈母心,艷羨不已,也就看開了。”
提起往事故人,一老一不約而同念及生死未卜的孟家夫婦,后廚頓時安靜下來。
聽說那是鋪天蓋地一般的沙暴,尋常人哪里活得下來?兇多吉啊……
良久,姜老頭長長呼出一口氣,狐疑地問:“你真找到了活計和住?”
這老翁!年紀大了腦子卻不糊涂,心里頭清楚得很!
孟桑擱下鍋蓋,苦著臉道:“哪里這麼容易?方才不過是讓嬸子安心,圖幾日清凈罷了。長安酒樓食肆雖多,但幾乎不招子為庖廚,只缺洗菜洗碗的幫工娘子。”
姜老頭半晌沒說話,也不知是清楚其中的難,還是由于孟桑代得太老實,因為噎住。
半晌,他才幽幽道:“你先別管這事,且去做宋都知的吃食。”
孟桑約品出幾分他會幫自己找活計的意思,當即追問了幾句。
哪曉得這老兒嚴實得很,半個字都不愿多說,孟桑只好乖乖去準備吃食。
“都知”一詞是對名的稱呼,等會兒要為之送吃食的宋都知,便是平康坊南曲最為有名的之一,極擅詩文。
宋都知名揚長安,常被高貴胄請府中作陪,自是什麼金貴東西都吃過。為做的吃食不僅要香味俱全,還得盡量是新鮮玩意,切中對方心意,這可不是什麼好辦的差事。
孟桑是真得謝上輩子喜歡研究食的自己,以及萬能可靠的互聯網。前世為社畜,只能每天用各式各樣的食來心,哪曉得日后會因為猝死而穿到古代,得以大展手呢?
雖說為皇太后的前輩拿了一個宮斗甜寵大主劇本,但自己這個食種田的休閑路子也很舒坦嘛。
不過,幸虧前輩沒穿得太早,使得這些新食材出現不過二十余年,大雍的廚子們尚且研究不出多花樣,這才給了一可乘之機。
幸哉,幸哉!
今日要為宋都知做的吃食,是后世常見的涼皮。
孟桑取來昨夜準備好又已沉淀了一夜的洗面水,去廊下倒掉最上層的清水。的手極穩,活兒做起來也細致,直至清水幾乎去干凈,盆地漸漸出白面漿后,方才收手。
隨后回到灶上,起鍋倒水。
“要什麼火候?”灶后頭的姜老頭問了一聲。
孟桑笑道:“越旺越好,勞煩阿翁。”
待到鍋中水大火煮沸,再將方才的面漿攪勻,便可以開始蒸面皮了。
鑼鑼是前些日子找匠人做的,底部平整,質量上乘。雖說價錢貴了些,但宋都知出手大方,羊出在羊上,孟桑著實不心疼銀錢。
鑼刷油,倒上一勺面漿,先搖勻后放沸水中燙過,隨后迅速拿起來繼續輕晃,再燙,直至底部面皮厚薄均勻后,便可放鍋中,蓋好鍋蓋大火猛蒸。
蒸涼皮這一步并不難,除了細心之外便是耐心。不論是前世,還是來到這里,孟桑都沒自己做過涼皮,因此作極為嫻。
灶膛里,火燒得極旺,不多時便可先去鍋蓋,取出鑼鑼,放涼水中起皮。
如此,一張亮薄彈、帶著微微面香的皮兒便做好了,而之后要做的,是不斷重復蒸面皮這一步。
恰在這時,姜大郎拄著木拐,從后院慢慢走過來。他的腳經過靜養,已經好了大半,近日常來后廚坐著燒火。
尋常廚子遇見了什麼新奇吃食和做法,逮著機會便想學上一手。而姜大郎素來是個憨厚人,從來不會多探究別人的手藝,也總因為這個實誠子被朱氏罵“木訥”。
他經過孟桑邊時,還歉聲為朱氏說了句對不住。隨后一步步挪到灶后,說是要幫忙燒火。
姜老頭沒說什麼,讓開位置,自然而然地走到孟桑邊。他僅看了一遍是如何蒸的涼皮,又問了一些其中關竅,便自然而然接過這活。
“你且去做別的。”老頭篤定道。
相兩月有余,一老一經常流廚藝。孟桑曉得姜老頭是個什麼子,直接放手,自去準備涼皮所用的胡瓜1、料水等。
忙活到辰末巳初,孟桑將姜老頭備下的面皮切條,上面鋪好胡瓜、面筋粒等,再澆一勺料水,只待辣椒油到位,便大功告。
油并香料燒到滾燙,打著圈兒澆在盛有細兩種辣椒與白芝麻的碗中,熱油與香料相遇的剎那間,激出大量沫子,而辣味并著各香氣在空氣散開,不容抗拒地闖鼻腔中。
趁著泡沒消,再打圈兒加一小勺酢2,分批次倒剩下的熱油,才得了一碗紅亮、香氣人的辣椒油。
姜老頭不是頭一回見孟桑做辣椒油,仍然忍不住掌贊了一聲好!
而姜大郎沒從灶臺后頭出來,但也不附和:“桑娘此做得極好,配上馎饦,忒香!”
孟桑翹起角,又快火炒了兩道時蔬,將幾道吃食與烏梅飲子逐一放提盒之中,準備給宋都知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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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與宣坊相鄰,姜記食肆又臨近坊門,走過去并不遠。
穿過兩道坊門,沿著十字街走到南曲,看到一所匾額上寫有“宋七家”的四進大宅,便是到了宋都知所在之。
門口,有一年紀不大的仆人來回踱步,瞧見孟桑來,便如同見著救命恩人一般,急匆匆迎上來。
“謝天謝地,孟小娘子總算來了!今日七娘起得早,問了幾回孟小娘子何時來,某正想著要不要去宣坊找您呢!”
說著,他手接過孟桑手里的食盒,如往常一般在前方引路。
宅子占地不小,從門口走到宋都知所住的獨棟小樓,還是有些腳程。沿途不怎麼見著人,大多子都在各自屋休息,想來未曾起,屋外頭只有仆役婢子在做掃灑活計。
待上了二樓,推門就瞧見人隨意挽著一頭青,著輕薄紗,靠在窗前百無聊賴地打量行人。
正是宋都知,宋七娘。
因是聽見上樓的腳步聲,懶散地扭頭看過來,見了孟桑與食盒,雙眼一亮,不過開口所言卻與吃食無關。
“小桑兒,我托人給你尋的活計有眉目了,就在國子監食堂3,你要如何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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