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葉青棠不覺再度揪了應如寄的襟, 退開時聽見他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氣，車窗外樹影搖晃，他們像在幽靜的湖底。

　好一會兒, 應如寄松了手。

　那手臂就那樣垂落下去，分外頹然。

　葉青棠頓了頓，退回, 出安全帶再度扣上。

　應如寄一言不發地啟了車子，匯車河。

　車子不是往觀瀾公寓開的, 葉青棠意識到, 但沒有問是去哪里。

　外頭流溢彩，他們獨的空間里卻有晦的寂靜。

　而應如寄神晦暗, 像是暴雨將至的天。

　葉青棠大抵能猜到他此刻的心，他是在清醒的狀態下, 主地吻了, 再不能以喝醉為借口搪塞過去。

　不能釋懷、不能追問、不能解釋、不能定義。

　他們的關系變了徹底的灰。

　而對于葉青棠而言, 這暫時不重要了——因為這個吻, 應如寄不能在履行完“責任”之后就將打發。

　可以接一切形式，只要與他糾-纏, 無論以何種名目。

　車最終開到了應如寄所在的小區。

　駛地下車庫, 應如寄卻不下車，只從儲格里拿出一張門卡遞給，告訴指紋鎖的碼，自己先上樓去。

　“你要去哪兒？”

　應如寄不回答, 只說，“你先上去。”

　葉青棠不再勉強, 下車拿上了自己裝電腦的提包。

　上樓推開消防門進去，葉青棠蹬掉鞋子, 彎腰從鞋柜里給自己找一雙拖鞋，沒有意外，之前常穿的那一雙早就被扔掉了。

　隨意拿了雙應如寄的拖鞋靸上，進屋之后發現地暖是打開的，就干脆掉拖鞋，只穿著子。

　不知道應如寄做什麼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心想，他該不會扔下去赴朋友的聚會了吧。

　去廚房燒了一壺水，給自己泡了杯熱茶，而后從包里拿出電腦，坐到餐桌旁，繼續整理表格。

　大約過去半小時，葉青棠聽見門口解鎖的聲音。

　應如寄站在門前換拖鞋，手里提著兩只大號的塑料購袋。

　葉青棠趕走過去，手去接那袋子，他手臂往旁邊一讓，不肯遞給。

　“很重。”他說。

　葉青棠往袋子里瞥了一眼，似乎是食材和全套的油鹽醬醋。

　“你要自己做飯？”

　“我可沒這本事。”

　進屋之后，應如寄將塑料袋拿到中島臺上放下，然后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歸置。

　葉青棠走到他邊去，他瞥了一眼，這回沒再阻止幫忙了。

　食材遠不止一頓的分量，蛋蔬果，門類齊全。

　除此之外，還有一束花，多頭的玫瑰，也沒包裝，只拿報紙隨意地包裹著。

　“你還要去麼？”葉青棠低聲問了一句。

　“什麼？”

　“先那個電話……”

　“不去了。”

　葉青棠便將花束抱起來，四下張。

　應如寄看一眼，走去餐邊柜那兒，拿來一只黑陶制的廣口花瓶遞給。

　葉青棠接過，洗干凈花瓶，灌上清水，從墻上的掛鉤上拿下廚用剪刀，將玫瑰斜剪去底端的，一支支-進花瓶中。

　應如寄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件乎乎的外套掉了，里面是一件白，很敞的一字領，隨著的作，似乎稍有不慎便會從肩頭落下去。

　那質地，像剛剛堆積起來的蓬絨新雪，也將的臉龐映照出一種雪般的明凈。

　素時野稚氣，眉目純良，誰知道其實沒心沒肺，殺人卻不見。

　花好了，葉青棠抱起花瓶，在轉的一霎，應如寄別開了目。

　似乎被這花點亮心，腳步都輕快兩分，放置于餐桌上之后，單膝跪在餐椅上，兩手撐著桌沿認真地欣賞了好一會兒，最后又拿過手機 ，拍了好幾張照，這才滿意。

　沒心沒肺。

　應如寄再度下結論。

　葉青棠回到中島，繼續幫忙整理剩下的東西。

　袋子里實則剩得已經不多了，食材都已收納完畢，剩余瓶瓶罐罐的調料，以及一只綁了帶的4寸左右的盒子。

　那盒子是半漸變磨砂質地的，里面是個做桃子形狀的點心。

　應如寄不吃甜。

　“……給我買的麼？”葉青棠問。

　應如寄瞥了一眼，淡淡地說：“湊滿減隨手拿的。”

　葉青棠笑了一下，“不是給我的我才不會負責吃。”

　“那就扔掉。”應如寄抬手。

　葉青棠趕端著點心盒兩步退遠。

　門對講聲響起。

　應如寄繞過中島朝門口走去，接通解鎖。

　不一會兒，響起敲門聲，應如寄開了門，葉青棠抬眼看過去，門口站著一個高瘦形的人，看面容似乎五十歲上下。

　應如寄笑說：“家里沒拖鞋了，丁阿姨您看鞋套將就一下行不行。”

　那人忙說可以。

　應如寄便打開鞋柜，找了對干凈鞋套。

　人穿鞋套的時候，應如寄說道：“天冷，又是過節，真是麻煩您過來一趟。”

　“不麻煩，我也不興過這洋節日。”

　“我爺爺吃過了嗎？”

　“吃過了。

　人穿好鞋套，一邊取下腕上的皮筋扎頭發，一邊朝廚房走去，看見葉青棠了，愣了一下。

　葉青棠笑著打聲招呼：“您好。”

　人忙說：“你好你好。”

　沒問葉青棠的份，但不住眼打量，又問應如寄：“你們要吃點什麼？”

　“我買了食材，您看著做。只要不太辛辣的都行。”

　葉青棠大致猜到，這可能是給應如寄祖父家里做飯的阿姨。

　人看向葉青棠，又笑問：“姑娘有什麼忌口的嗎？”

　“沒有的。”葉青棠笑說，“只張口吃飯的人沒有挑的權利，丁阿姨您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丁阿姨即刻眉開眼笑。

　應如寄心想，誰能得住這套哄人的本事。

　丁阿姨手腳利索，沒一會兒便做好了三菜一湯，紅燒塊、清炒蝦仁、熗炒時蔬和一道瓜湯。

　應如寄請一塊兒坐下吃，說晚上已經陪老爺子一塊兒吃過了。

　似乎怕干坐著，他們吃飯會不自在，又問應如寄，有沒有什麼服要洗的。

　應如寄說：“吃完飯我們自己洗碗就行，天氣不好，我幫您個車，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丁阿姨很爽利地聽從應如寄安排。

　車將抵達樓下，應如寄將丁阿姨送到門口，又囑托帶話：“麻煩跟爺爺說我周末回家去吃飯。”

　應如寄關上門，回到廚房那兒洗了個手，再回到餐桌旁坐下。

　葉青棠遞來筷子，他手接過。

　兩人無聲地吃著晚飯，只有筷子和湯匙輕碗碟的聲響。

　葉青棠有點捱不住這份寂靜，主開口說：“丁阿姨是照顧你爺爺的阿姨麼？”

　“嗯。”

　葉青棠等了一下，除了這單音節的一聲應答，再沒有下文了。

　應如寄明顯不想搭理。

　葉青棠不是很在意，也完全不氣餒。

　生氣和冷落是他的權利。

　嘗了口蝦仁，夸道：“好鮮。”

　又喝一口瓜湯，“我其實沒有很喜歡吃瓜，但是這個瓜湯顛覆我對瓜的刻板印象。”

　最后總結，“為什麼都是人，我只會煎蛋，有人卻可以燒出這麼好吃的菜。”

　安靜的空間里，只有一個人說話，似乎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回應，那清甜的聲音，有種脆生生的利落。

　應如寄終于抬了一下眼。

　正在夾一粒蝦仁，筷子了一下，又去夾第二次，似乎覺察到他的視線，抬起頭來。

　目只匯一霎，應如寄神平淡地垂下眼。

　吃完飯，應如寄起收拾。

　葉青棠要幫忙，他去歇著。

　了兩張紙巾，干凈餐桌，又在餐椅上坐下，朝應如寄看去。

　他正將稍作沖洗過的碗盤放進洗碗機里，淡白燈下的一張臉，始終沒什麼表。

　一會兒，應如寄洗了手，從廚房走了過來。

　葉青棠這時候站起，說：“我準備回去啦。”

　應如寄頓了一下，“我送你。”

　葉青棠穿上了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外套，將電腦裝回到提包里，將要走，又停下來。

　應如寄疑瞧一眼。

　放下了包，走到中島臺那兒，拿上了那盒小甜點。

　應如寄此時出聲：“你可以吃了再回去。”

　葉青棠立即抬眼看他。

　應如寄朝走了過來，在旁站定。

　從手里接了盒子，扯開帶，拿出甜點，又拉開一旁的嵌式消毒柜，從里面拿出一柄銀的甜點勺，遞給。

　葉青棠著細長的柄，一勺舀下去。

　外殼是巧克力，里面是慕斯，巧克力放了過量的糖，甜得有些發膩。

　“你看。”葉青棠忽抬手向上指了指。

　應如寄抬頭看去，“……什麼？”

　“Mistletoe（*）。”聲音輕如呢喃。

　應如寄還未反應過來，葉青棠已踮腳湊近，他只來得及看見，上沾了一點白慕斯，隨即，那溫熱的就了上來。

　應如寄抬手，卻被葉青棠按住手腕，“不許推開我，這是規矩。”

　僵持了好幾秒，應如寄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摟住的腰，用力按進自己懷中，只一瞬，便松了按住手腕的手，他便順勢抬手，按在腦后。

　舌尖上還有慕斯和巧克力的味道，太甜了，他很厭惡，卻又克制不住，一遍一遍地吮-吻。

　他已竭盡全力地冷待，但總在要關頭功虧一簣。

　這吻過后，葉青棠臉頰埋在他的口，氣息不定的聲音，還有幾分抖，“應如寄，你是不是很恨我。”

　應如寄沒有說話。

　而笑起來，像遞過浸了毒-藥的紅蘋果，圣經故事里的原罪。

　“壞人我來做，你就一直恨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