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及笄大禮的日子就要到了,安遠伯爵府終于差人送來了全套的制。
果真如林氏所擔憂,送來的制,大有敷衍之意——略乍一看,款式都是好的,用到真金白銀的地方,卻草草略過。譬如說,那大袖長,理應用上好的織金緞料來做,寧家卻將金換了黃線。
這樣的小伎倆,大禮上,豈不是讓正賓們笑話?
事后,寧家一句下人疏忽了,便可掩過,可蓮姐兒卻會長久被其他貴指指點點。
林氏將拿來給老太太看,老太太又氣又惱,哀道:“果真是人走茶涼,他安遠伯是沒把蓮兒當外甥。”
又道:“那便改用你做的那套罷。”心中慶幸兒媳早做了準備。
林氏問道:“那寧家送來的這套,如何置?”
老太太不是個怕事的,語氣冷了半分,道:“當作是安遠伯爵府送來的禮件,同其他賓客送來,放一塊擺出來,大家看看。”
“兒媳省得了。”
……
說起恩怨糾葛,安遠伯爵府如此對待裴若蓮,只因如今當家的,并非寧氏的親兄弟。寧氏早早地去了,又無親兄弟,后來,裴若蓮的外祖母亦去了,如此形之下,寧家豈還會有人惦念著蓮姐兒、蘭姐兒此姊妹二人?
怕是早當燙手山芋推出去,生怕裴家找上他們。
總之,這勛貴人府上,家家都是祖宗三代家務事,難言盡之。
……
到了初九那日,蓮姐兒行及笄大禮。
裴家余下的幾個姑娘——裴若蘭、裴若竹、裴若英,皆早早被起來,梳妝打扮,跟在祖母和林氏后,接迎參加大禮的各府眷。
寧家大夫人黃氏來了,大抵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心大好,臉上堆滿了笑。
不料,寧大夫人才走進大堂,便一眼看到堆放禮件的八仙桌上,擺著自家送來的那套及笄制,最是矚目。老狐貍略微思索,當即明白被擺了一道——這裴家是故意的。
再無好臉。
老太太見了,面不改,趁著勇國公府、順國公府和盛昌候府的幾位老夫人皆在場,遂側了半個子,擋在了寧大夫人跟前,樂呵呵道:“蓮兒舅母,勞你們費心送了這麼貴重的制來,每一件用的都是極好的料子……恁好的玩意兒,我也不好藏著掖著。”
只需正賓們看了那黃線織的緞料,便會明白裴家為何不用安遠伯爵府送來的制。
寧大夫人知曉老太太話里有詐,礙于眾人面前,又不占理,只能應道:“理應的。”言罷,找了個由頭,訕訕往邊上去了。
……
大禮開始。
有司誦道:“裴家有,始加元服,今棄志,善德[1]。”
而后,原先定好的幾位正賓貴婦人,依次為裴蓮加。
一加素絹,二加曲裾深,三加大袖長——青織金妝花過肩云鶴緞[2]。
最后,老太太親自為嫡長孫盤發,帶上金釵冠,一切妥當,引著蓮姐兒出去,給諸位長輩拜禮。
禮。
那制,那釵冠,任誰都看得出是心打造的。加之蓮姐兒形娉婷,相貌不俗,有氣質加持,令觀禮婦人們頗有贊詞,都夸景川伯爵府的嫡長孫德貌非凡。
寧大夫人在席上,如坐針氈,只盼著早些結束。沒有料想到,這已經在走下坡路的景川伯爵府,竟還能這般風風替孫辦及笄禮。
那些正賓們,只要看了八仙桌上那套服,再看寧大夫人時,眼眼就變了,好不窩火。
裴若蓮的未來婆母徐夫人,亦來觀禮了,裴家這般看重裴若蓮,及笄禮如此隆重,讓臉上有。
一旁的貴婦低聲問徐夫人:“裴家這位嫡長孫,是許了你們家二小子罷?”
徐夫人心中雖喜,但不張揚,低聲回應道:“裴家若是點頭了,才能算是我家小子的福分。”意思是,及笄禮后,徐家提親納采,裴家應下,才算是定下來。
還有一層意思,是他們家徐瞻求娶裴家嫡長孫。給足了裴若蓮面。
那貴婦人稱贊道:“徐夫人好眼。”
賓客們散去,徐夫人卻沒急著走,去找了裴若蓮,牽著的手,笑呵呵說了幾句賀詞:“姑娘今日及笄,如此風,在這府上父母疼,弟敬重,是個有福的,往后必定也是事事順心,不會半點委屈。”
話中有深意。
蓮姐兒款行禮,道:“謝嬸嬸吉言。”
……
小娃娃裴淮恰巧見了這一幕,聽了這些話,心中暗想,有時候,這些繁重的虛禮,亦有它存在的意義。
林氏費了整一個月的辛勞,將大禮辦,便是為了告訴外人,伯爵府很疼、很重視裴若蓮,是伯爵府里的一塊寶。
娘家人重視,出嫁才更有底氣,未來婆母亦會跟著多敬重幾分。
換想,若娘家人都不看重,又豈能沒有緣的婆母去看重?
不過,凡事沒有定論,此一事,論一事,而爾。
……
再說蓮姐兒那親姨母,寧氏的胞妹,專程從保定府[3]跋涉而來。
回到后院里,姨母抱住蓮姐兒、蘭姐兒哭了淚人,瞧著長大人的蓮姐兒,在及笄禮上,穿得如此華貴隆重,十分欣,道:“你娘親福薄,若是能見到蓮兒今日的風采,也算是安心了。”
又真心誠意對林氏表示激,反復道“辛苦你了”“兩個姐兒有你這樣的母親是們的福分”“對親閨也不過如此”……諸如此類。
“本就是我分的事。”林氏應,又道,“是兩位姐兒乖巧懂事,老祖宗疼們。”
……
……
裴若蓮既已及笄,到了年歲,按照早先定好的,徐家選了個黃道吉日,前來提親,行納采之禮。
兩家相談融洽,喜氣洋洋。
隨后,問名、納吉等事,只不必多述。
等到納征[4]之時,徐家送來了八十八抬彩禮,一路上上下下顛簸,可見沒有一抬是虛的,引得路人爭相圍觀。
裴徐兩家商議,等徐瞻參加完來年的秋闈,歸來之后,再行迎娶大禮。
……
婚期已定,徐家也送來了彩禮,便該裴家考慮讓蓮姐兒帶甚麼嫁妝了。
伯爵府里,一家人均在。
老太太先是夸贊林氏及笄大禮辦得好,后續跟徐家夫人商量婚事,亦辦得妥當,才道:“你持府上事務這數月,我是極省心、極放心的,現今,也該考慮蓮姐兒的嫁妝了,我思量著,還是由你這個當母親的來辦,更為妥當一些。”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林氏并不意外,應道:“還同先前一樣,兒媳辦,勞母親在后面指點著。”
蓮姐兒起,來到林氏跟前,行禮,道:“辛勞母親了。”
“都是一家人。”
林氏又道:“那兒媳這幾日便先列個單子出來,若是有甚麼不妥的,再往里頭一樣一樣添。”
老太太點頭,道:“就依你的意思來辦。”
林氏既知道要承這活兒,心中自然早就有了打算,許多事原先都考慮過了,是以,列單子時,并不費多時間。
夜里,林氏在哄英姐兒、淮哥兒睡覺時,喜歡對著一對兒輕言訴說,自言自語道:“娘親這幾個月雖支出了不銀兩,跑上跑下,十分辛苦……但不費我一番苦心,收獲了不。”
“從前,你們祖母把產業都攥在手里,我連府上幾個鋪子幾畝田地都不知曉,如今,好歹是讓我知道了這伯爵府的底。”
“明明都是位置極好的鋪面,怎就掙不到銀子呢?有時間,還得回去問一問你大舅,讓他支支招。”
“我嫁伯爵府已有六年了,先前一個帖子都沒收到過,上個月卻收到了兩個,淮兒你說奇不奇?雖只是去吃茶,卻認識了好些夫人。”
“蓮姐兒風風嫁出去,咱們裴家兒的名聲好,往后給英兒說親的時候,也多些籌碼,多些選擇。”
林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裴淮卻聽出了娘親更大的野心——想把伯爵府的產業支起來,亦想認識更多貴婦人。
裴淮畢竟是個孩,十分嗜睡,聽著聽著,不知覺便睡著了,只嘟囔著小,應著母親的話:“嗯嗯,嗯嗯……”
……
幾日后,林氏拿出幾份單子,到老太公、老太太和裴秉元手里。
待大家略略看完,林氏才站起來,說出自己的考量:“咱們伯爵府嫁嫡孫,那徐府送來的彩禮,自然是要隨著蓮姐兒出嫁,一塊兒抬回去的,此乃第一部分。”
“蓮姐兒親娘,給一雙兒留下的鋪子、水田,這一部分兒媳不好做決斷,不如由老祖宗來親自定奪。”
“我在城南有兩間鋪子,一間售賣布匹,一間售賣藥材,鋪子不大,但生意不差……這便當是淮哥兒給長姐的一份禮,一同添進去。另外,蓮姐兒喊我一聲母親,我也要當得起才是,我再添兩千兩銀進去。此乃第三部分。”
這兩樣,比寧氏留給蓮姐兒的,都不曾多讓了。
廳眾人,都同時抬起了眼。林氏拿出了這些,伯爵府不用再添甚麼,也夠了。
一旁的裴淮心里知道,這伯爵府其實也拿不出甚麼來了,全府上下要維持基本的面,不可能拿更多的東西出來,給裴蓮作嫁妝。
娘親這是化解了伯爵府的燃眉之急。
老太太頻頻點頭,夸贊道:“你是個爽快大方的,以后這個家給你持,我很放心。”
大堂里氣氛很好。
等大家都把話說完了,坐在最邊上的沈姨娘才開口,讓下人端上來些件,道:“這些都是服侍主子時,主子留給奴婢的,便也讓蓮姐兒帶著,權當添個零頭罷,算個心意。”
主子,指的是那已過世的寧氏。
沈姨娘邊的婆子端出兩個方形木托盤,一盤放著些零零碎碎的珠寶首飾,另一盤上面是銀子,瞧著約有兩百兩[5]。
憑沈姨娘的月例,恐怕是省吃儉用許久,才能湊出這麼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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