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寄人籬下的孩子，格未必叛逆或者討好，但必定很會察言觀。

　藤城的日子比老家小鄉鎮舒適太多。

　城區小學比鄉鎮學校漂亮，教室設施完備，老師親切和藹，跟著親媽生活，苗靖也有一點底氣，而且藤城氣候炎熱，冬天不下雪，降溫有兩件加校服就能捱過去。

　對于窮人而言，夏天遠比冬天好過，和保暖費用支出，簡陋住所，多喝水，過咸食就足以應對。

　苗靖和魏明珍都喜歡藤城。

　新家庭似乎也能和睦相，陳禮彬溫和斯文，無不良好，但也不管家事，不管孩子，下班之后就坐在電腦面前，上網、玩游戲、炒，聊天，看碟片，那年頭的供電局是國企里效益最好的一個，他還是技崗，升職有，工資待遇高，福利也很不錯，糧米油鹽和生活日用品都是單位領的，家里四口人，兩個孩子除吃喝外不怎麼花錢，家庭簡單無額外開支，家底似乎很足。

　魏明珍覺得自己運氣好，找了個可靠良人，和陳禮彬從網聊開始相，對他有種神上的仰慕在，起頭那年當家庭主婦，陳禮彬每月初會給魏明珍一筆家用錢，錢也不算太多，剛好夠家庭開支，魏明珍也擺出自己不計較質的態度，把家庭照顧得很好。

　兩個孩子，明面上魏明珍更偏心陳異，對他和藹可親，周到，但陳異答不理，眼皮一掀一闔，冷斜乜，小小年紀就一臉狠戾，魏明珍萬分嫌棄。私底下，苗靖的待遇要比陳異好——藏著掖著的好，一只兩個，一個給陳禮彬，一個給陳異，但第一個吃到的人是苗靖。

　住久了，苗靖學會了一個詞，表里不一。

　家里沒人管陳異，周邊鄰居也說陳異不學好，以后就是個流氓混子。他野得厲害，每天定點回家吃飯睡覺，其他時間都在外頭，小區附近有個垃圾站和小公園，那邊是陳異的據點，他打玻璃珠、摔卡片、騎馬打仗、陀螺，打架鬧事都是好手，威風凜凜，算是同齡人中的小霸王，苗靖和陳異同一所學校，但兩人從來不一起上學，也從不說話，要是在外頭兩人距離近些，他就冷聲讓走開，離遠點。

　回家——一旦兩人同臥室，就有苗靖吃苦頭的時候，常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惹到他，突如其來的一拳砸在后背，鉛筆猛然扎在手臂，或者拖椅子撕作業的惡作劇，常常讓苗靖痛苦不已，和陳異都是悶著不說話的格，苗靖似乎更為懦弱，陳異也會惡狠狠威脅，敢讓大人知道，他就打死。

　次臥沒有空調，整個夏天電風扇都被陳異完全霸占，苗靖的床鋪又是靠窗，每天上午被太烤曬，晚上常熱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在床上折騰，有時候瞟見陳異睡，背心短看著溫良無害，實際是個小惡魔。

　從沒有向魏明珍和陳禮彬告發的原因，是因為陳異也挨打，他被陳禮彬揍。

　那年頭不流行溫教育，調皮的孩子經常會挨揍，鬼哭狼嚎的哭聲從窗口飄出，四鄰都聽得見，也不以為然，但陳家從沒聽見過挨打的聲音。

　陳禮彬從不管陳異，不講道理或者苦口婆心勸說，苗靖第一次看見——陳異飯點從外頭玩回來，端著碗去桌上吃飯，凳子在地上拖出刺響，陳禮彬微微皺眉，一腳徑直飛踹在陳異肚子上，人撞在墻角，墻壁發出一聲沉悶聲響，像悶住的鞭炮，陳異耷著腦袋在墻角，角繃，陳禮彬平靜走過去，居高臨下補了兩腳，再若無其事坐下喝酒吃飯，陳異一聲不吭從墻角爬起來，撿起地上筷子，埋頭惡狠狠飯。

　這種挨打方式總是毫無征兆，就像一只蒼蠅路過，突然被一掌拍住，沒有原因，也沒有解釋，或者有原因，只是陳禮彬懶得說——哪個鄰居抱怨了一句，有人上門來告狀，學校老師打個家訪電話之類。

　也不是天天都挨揍，有時候十天半月都是好好的，但隔三差五總有那麼一頓，陳禮彬不打臉，通常是用腳踹，看哪個姿勢方便，肚子、后背、大，苗靖都在陳異這些部位看過淤傷。

　對這種挨揍方法到害怕，魏明珍安，男孩子挨打，那是教育他，而且陳異的確格惡劣，魯兇狠，說臟話，打架，東西，人見人嫌，魏明珍讓苗靖離他遠點，要是陳異敢欺負，就去陳禮彬面前告狀。

　陳禮彬踹人的力道看似很重，但陳異從來是面不改爬起來，小小年，低著頭，兩只眼睛像藏起來的冷石頭，有發狠的勁，苗靖總以為不是很疼，后來發現陳異半夜睡覺會有聲音，也會說夢話，有時候他睡翻過來，看見他皺起的眉頭，捂住肚子，斷斷續續的、。才知道他也不舒服，只是忍耐，他的夢話急促模糊，但他會喊媽媽。

　在這家里住得久了，苗靖總有些提心吊膽。

　后來有人上門告狀，說是他的車停在路邊被人劃了，有人看見陳異著石頭在車上劃線，車主過來要賠償，證據確鑿，陳禮彬賠了點錢，把人送走，面和藹拿出了一個東西。

　陳異猛然沖進了房間，進墻角，苗靖看見他眼里的恐懼，像一只關在籠子里驚恐的小野。

　那大概是陳禮彬自制的一種通電裝置，他懂電，很容易就造出個懲罰工來，那東西輕輕在陳異上，他開始觳觫，肩膀聳起，臉慘白，眼睛發紅。

　“我也是為了你好，你這樣早晚出事。”陳禮彬溫聲道，“小小年紀不學好，不要說是我陳禮彬的兒子，我管不了你。”

　“你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爸。”

　苗靖看見陳異的詭異的扭彈起來。

　魏明珍看著也有點心驚跳，把僵的苗靖拖出房間，發現苗靖一直在抖，把拖到臺：“你怕什麼，跟你沒關系的，那是陳異他親媽，他媽對不起你陳叔叔。”

　后來陳異每次惹禍挨打，苗靖晚上就開始做噩夢，半夜掙扎著醒過來，小扭曲筋，揪著床單大口呼吸，有時候也能把陳異吵醒，他拉開簾子，站在床邊，看面發紅，膛起伏，咧笑，眼里冒著寒氣。

　“你以后再看，我就半夜起來，把你眼睛挖出來。”

　苗靖嗚咽一聲，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看著那副膽小如鼠的模樣，不屑撇：“你怕什麼，他又不打你。”

　“他是個神經病，心理變態。”

　陳異嘀咕，撇下苗靖，又躺回了床上，把被子蒙過頭頂，翻個呼呼大睡。

　后來苗靖再長大一點，在鄰居的風言風語和魏明珍的晦態度里聽懂了陳異的媽媽。

　陳異的媽媽是溺水而亡，無緣無故跑去河邊洗床單，再找到，是幾天之后，說不清是意外，還是自己的選擇，在這之前，傳聞陳異媽媽有了外遇，給陳禮彬戴了綠帽子，被人撞見，想離婚不，每天和丈夫在家吵架，又傳聞說陳異本就不是陳禮彬的兒子，因為陳禮彬查出有弱癥，不容易有小孩。

　魏明珍仔細打量過陳異，甚至問過苗靖，覺得陳異像不像陳禮彬，聽鄰居說陳異長得很像媽媽，他媽媽生得很漂亮，但似乎也有點像陳禮彬，父子兩人相貌都不錯，陳禮彬有的高鼻梁，雙眼皮，陳異也有。

　家里本沒有陳異媽媽的照片，可能有，苗靖也許不小心看過一眼，甚至沒看清模樣，一張小小的黑白證件照，夾在陳異某本書的夾里，陳異察覺，狠狠推了一把。

　時間長了，魏明珍也跟陳禮彬吵架，每個月陳禮彬只給固定一筆生活費，家里的積蓄說是不，但牢牢抓在他手里，半點都不出來，想要手頭闊綽點，魏明珍要自己出去找工作上班，另外，陳禮彬也一直在網絡上跟不同人來往，言語曖昧。

　魏明珍還想懷孕，陳禮彬和陳異這個現狀，早晚是要斷絕關系的，要是能生個陳禮彬的孩子，很多事都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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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靖念書好，績一直是年級前幾名，每學期獎狀不，也參加各種學科競賽和各類比賽，格不算招人喜歡，多半時間都是安靜，完全憑學習績博取邊人的注目和好，后來漸漸也有一兩個走得近的同學。

　在學校，邊人不知道陳異和的關系，陳異小小年紀就在學校橫行霸道，野不馴，但學習績不算太差，中游水平，他上五六年紀，那時候就有生喜歡，追著他后大聲喊他的名字，爭著給他做作業。

　年紀小小，們會說陳異長得好看、笑得更好看，雖然有些魯討厭、但很有義氣，像江湖俠客。

　苗靖有時候在場看見陳異，他從這頭竄飛到那頭，滿腦門子汗，沾灰的臉頰上笑意肆意張揚，眼睛黑亮，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

　小學畢業，陳異進了片區初中，學校離家里不算遠，步行也才半個小時，但陳異住校。

　孩子長大了，初中男生就要進青春期，兩人再同住一個房間就不合適，何況陳異那個格那個脾氣，還是住校好，苗靖可以獨占一個房間，學習績好，人也膽小安靜，應該多照顧一點。

　陳異的單人床挪去了客廳，家里的客廳是個長方型，有一個角落原先擱了幾個大箱子，正好清空出來，靠墻放一張床，把簾子挪過去，隔出一個小空間。

　反正陳異天在外頭玩，回家就是吃飯睡覺，他初中住校后更不太回家，一個月回來一次，要點生活費之類。

　他開始迅速條長個子，所有服突然短了一截，外表從小男生的稚氣過渡到青的英氣張揚，臉龐廓開始立，格更桀驁霸道，越來越混不吝，也開始進叛逆期。

　住校沒有平息父子倆的恩怨，陳異在學校打架斗毆，逃課上網，聚眾打牌，天沒有一件好事，學校頻頻告狀家訪請家長——陳禮彬再揍人，陳異敢直接出手對抗，梗著脖子拗著下，指著陳禮彬的鼻子罵他媽的，兩只眼睛兇得要吃人，首先是砸爛了那套電擊裝置，赤手空拳應對陳禮彬的踢踹。

　陳禮彬被兒子反手頂開，往后踉蹌退了幾步，臉灰敗，也驚訝恐慌了那麼一瞬，很快反應過來，用上了工，皮帶或者木。

　他比陳異高、形比這竹竿似的小子壯，力氣也更大，還不到當爹的認輸的時候。

　最嚴重的是初二那年，陳禮彬去了趟學校。

　兩幫青年在校外打架斗毆，有人帶了刀，捅了對方小腹一刀，進了醫院重癥室，惹事的學生進了局子，陳異也參與了混戰，但他下手知道分寸，揍的都不是要地方，而且喊了救護車，最后溜得快，撇得也干凈。

　學校要開除這批學生，慶幸的是九年義務教育的保護和陳異有個善心大發的班主任，可惜陳異上的聰明勁，想辦法把他留在了學校，給了一個大分。

　那次陳異被打得很厲害，壞了陳禮彬一皮帶，就在客廳里，父子兩人都咬牙不說話，魏明珍在廚房做飯，苗靖在房間里，聽見外面沉悶的揮砸聲，閉著眼，捂住了耳朵。

　挨完打，陳異躺在客廳床上，簾子拉得嚴嚴實實，三個人在餐廳吃飯，完全覺不到他的存在。

　吃完飯，陳禮彬去臥室玩電腦，魏明珍盛了碗飯菜，放在陳異床頭，扭頭看見苗靖幽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指指房間，讓進去寫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