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在一旁攏袖而立，見眾人越越僵，自己也懶得趟這渾水。轉向左士良拱手道：“下還有公務待辦，先告辭了。”

此言一出，帳幾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上了，鄭濤不滿的目，魏雁輝若有所思的懷疑神，還有鄭湧皺的眉頭。

婉貞恍若不見，神自若地轉就走。

“且慢。”話的是鄭湧，“啟稟元帥，末將剛剛路過穀倉，看到糧草數目與賬本上有些出。倉庫的糧草似乎短了一截，不知李大人有沒有發現？”

眼力不錯，婉貞點頭道：“這是之前大興莊的糧草被突厥燒掉了一部分的緣故。下已經向元帥稟報了此事，現在正要去核實數目。”

鄭湧道：“如此一來，是我多慮了。李大人請。”

婉貞微微施禮，便離開了。

***

申時左右，梁振業派人傳話，李大人要是得閑就請到校場，有事相商。婉貞正好也忙得差不多了，就隨來人到城郊的校場。

校場很寬敞，一側圍著柵欄正在馴馬，另一邊放著兵欄，刀槍棒斧鉞鉤叉，十八般兵擺全了。再過去一點是騎場，幾個靶子遠遠地一字排開。

“嗒嗒嗒”一陣有節奏的馬蹄聲，一個影騎著黑駿馬飛奔過來，待到離靶子足有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忽然馬上回，一招“犀牛月”，隻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唰唰唰”三箭正中靶心。馬匹又兜了一圈，馬上之人箭發連珠，或俯或正，繼而又了六箭，皆是正中靶心。

人都道百步穿楊。可這距離早已過了。不如此，婉貞知道，跑馬箭比站定箭又要難許多，馬匹的節奏，風向都要算在。婉貞讚歎這神技，鼓掌相迎。

那人騎著馬，一路跑過來。婉貞已認出馬上之人便是梁振業。他沒有穿盔甲，劍袖長靴，手腕腳腕上都打著繃帶，頭上還綁著頭巾，長眉劍目，更顯得這狩獵裝扮分外英姿。他向婉貞手，婉貞也下意識出手去，結果兩下接力，梁振業一把將婉貞拉到馬上。

兩人一前一後，姿勢就好像梁振業擁住一般。婉貞大窘，道：“你做什麽？這什麽樣子？快放我下去！”

梁振業在後麵嘿嘿笑了幾聲，婉貞臉都紅了，不敢回頭看他，隻聽他道：“放心，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對男人沒什麽興趣。”

又被他戲弄了，婉貞想到這裏恨得牙。不過他人過來就是為了笑我？

在離靶子一百步遠的時候，梁振業放婉貞下馬來，自己又騎馬過去拿了一張弓回來，擲給婉貞。

婉貞好奇，道：“做什麽？”

“教你箭啊。”梁振業道，“能將敵人在遠消滅，總比來到近再廝殺安全得多。在戰場上學會箭很有用。你雖是文，不過難保以後會用到。”

婉貞聽得懵懵懂懂。梁振業卻不由分將箭囊等都遞了過來，還囑咐：“下次穿利索點的服。先帶好般指，免得傷了手。”

婉貞歎氣，心想學一點也沒壞，罷了，也就由著他。

“先教你站定箭。像我這樣姿勢擺好。認箭要準，不能晃，把弦拉滿。”梁振業邊著便做示範。

婉貞按照他的，氣沉丹田，兩肩微沉，雙臂張開，拉滿長弓，“嗖”的一箭過去，隻偏離靶心寸許。

“很有分啊，”梁振業笑道，“再放輕鬆一點，肩膀不是這樣用力的。”

著，梁振業走過去扶著婉貞的肩，隨即又要握住婉貞的手，打算手把手地教。

婉貞一驚，電一樣退開，隨即訕訕笑道：“學生不好，老師也辛苦。姿勢是怎樣的，你再一下吧，我不記得了。”想打岔過去。

梁振業倒似不介意，剛要答應就聽到另一邊的馴馬場傳來呼喝的聲。兩三個士兵跑過來，道：“將軍，您去看看，可不得了了。”

***

梁振業和婉貞來到馬場邊，隻見裏麵人聲鼎沸，馬匹嘶吼。百十來匹待馴的戰馬已一鍋粥，馴馬人也手足無措，大聲呼喊哨子，要將馬匹趕到一起。正這當，一匹棕紅戰馬斜著衝出，又將馬群衝散，一些馬匹也因此到驚嚇，也跟著到跑起來。那棕紅戰馬發力狂奔，把幾個想要攔住它的牧人和兵士都撞翻在地，傷不輕。又有幾人要圍上去，奈何那馬腳力極快，遲了些連影子都不到。看來混的禍首就是這個了。

梁振業問道：“怎麽回事？”

邊的兵士答道：“這是我們之前在西山擄獲的突厥王的座騎。當時那畜牲腳上了傷，我們看它神駿，就擄了它回來悉心照料。打算馴好了再給上麵，誰知這畜牲非但不領，這兩不吃不喝的還到搗，今看它好了點想帶過來溜兩圈，結果就了這個樣子。我們已經有十幾個人都給踢傷咬傷了。在這樣下去，隻能宰了它了。”

婉貞聽了，心想怪到覺得這馬眼，原來是那日突厥王的座騎，看來也是個烈馬，不好對付。

梁振業道：“這是大宛名駒，不能等閑視之。好馬都有些脾氣，換主也極難。先把圍欄圍好，不要讓它跑，也不要讓人過去抓了，等它跑累了再。”

梁振業看到婉貞沉思不語，問道：“你有什麽計較？”

婉貞問道：“它若一直不降，你要如何？”

梁振業道：“這樣的前例也不是沒有，不過這是你軍需的管轄，如何置，你最能發話。如何問我？”

婉貞道：“不隻是一匹馬的事，若是人呢？將要怎樣？”

梁振業微笑點頭，道：“這可真問著了。若是人，那就複雜的多了。對待降俘要怎樣，對待降敵要怎樣，對待戰敗但不心服的人又要怎樣？不戰而曲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讓人心服口服自然是最好的。但事往往不能逐人心願。”

婉貞歎道：“所以，武力應該是最無用的吧？但世人卻常常認為那是最有用的。”

梁振業笑道：“那麽聖賢門生的閣下，請問有什麽良策或是良言，能夠勸諫給這匹狂馬讓它安靜下來？”

婉貞道：“也許這個時候，武力就很有用場了。我不懂馴馬，給你理吧。你若能馴服這馬，我便做主，將這馬給你。”

“此話當真？”誰不知道好馬千金難求，馴好了到戰場上可是個一頂一的幫手。梁振業聽了有些躍躍試。

“你也必逞能，心傷到了。”婉貞囑咐。

***

梁振業翻跳圍欄，命旁的諸人退開，自己觀察好那棕紅馬的步伐、路線。來回幾次，大略已了然在心。他起襟，展開輕功，等在棕紅馬的必經之路上，待馬匹橫衝過來的時候，一手抓住馬鬃，縱一躍，翻到了馬背之上。那馬到有人坐到它背上，大驚躍起，前後翻騰，立起人字，想丟下他來。梁振業也著實了得，雖然險些掉下馬，終於又攀住馬背重新騎好。四下裏見到終於有人騎上這匹烈馬都大聲好。

誰想，這紅馬聽到眾人的好聲更加狂躁，竟然直接向圍欄衝過去。所有人看到都大驚失，那圍欄有一人多高，馬匹很難越過。若是不心摔到，那速度和高度，隻怕連人代馬都有生命危險。

梁振業心想不好，為了匹馬把自己賠上就太不劃算了，看準時機，在紅馬躍起之前，雙腳一蹬馬背，抓住在空中飄散的場邊的旗幟，順勢翻了個筋鬥，輕飄飄落下，毫發無傷。

而那紅馬縱一躍，竟然高高地越過了圍欄，衝向外麵。梁振業突然想到，我好糊塗，那匹馬明明連山坡都躍得上，我怎麽忘了？隨後，又驚呼：不好，李宛心。

婉貞著那紅馬直直地向自己衝來，旋風一樣來到麵前。急中生智，仿效著梁振業的模樣，微側，左手抓住馬鬃，右手在馬背上一按，雙腳點地，翻上馬。這馬更加發狂顛簸，婉貞隻死死地抓住馬鬃，幾乎要平飛起來了。眾人在一旁看著，全都心驚膽戰，眼見得就要有人大禍臨頭，墜馬重傷。怎料婉貞輕，反而比常人更不容易被折騰下來。終於，那馬匹放棄了顛簸，徑直向校場外衝去。

梁振業看到，與眾人騎馬去追，生怕出了意外。

婉貞騎在紅馬上，隻覺得周圍景飛速閃過，看得頭暈，更有冷風割得麵生痛。再一抬頭就看到城門已在眼前。婉貞怕此馬進城上街傷人，竭力斜拉馬鬃，拉得馬都嘶起來，也全然無用。婉貞大急，心想，最好趕快找個法子讓它停下來，如何呢？忽然記起時候師傅曾經教過，遇到驚馬可吹一種口哨，讓馬兒安靜下來。

當初婉貞初學騎，李侗擔心孩子不懂馭馬之，驚了馬匹有危險，特意教給婉貞的。此時也管不得這馬到底算不算驚馬，聽不聽得口哨，婉貞俯在馬耳旁，輕吹起兒時記的旋律。

梁振業帶人在後麵追，見與前麵的紅馬越隔越遠，心中焦急。忽然見本要衝進城裏的紅馬竟然慢慢放緩速度，忙吩咐眾人道：“分兩邊圍上去，切忌妄，千萬不可傷到李大人。”

待到眾人慢慢圍上，婉貞已經從站定的紅馬上翻下來，站在那裏與馬匹默默對視。梁振業擺擺手勢讓大家不要魯莽，自己走上前，問道：“沒事吧？有沒有傷？”

婉貞回首，嫣然一笑：“我沒事。”

梁振業心中一。

婉貞看著棕紅戰馬那雙麗晶瑩的眸子，裏麵流出哀怨和向往，混雜著驕傲和不遜，婉貞溫和地笑道：“你若想走就請吧，我們廟，怕養不起你。”轉又對梁振業：“我做主，放了這匹馬吧，再待在這裏，隻怕就剩下一堆馬了，偏巧我又不吃馬，怎麽樣，賣我個人？”

梁振業知道這是突厥王的座騎，又是寶馬，上麵追查下來不好代。因而道：“此馬腳力極快，發瘋跑散了也沒辦法，沒傷到我們李大人就算萬幸了。”

婉貞笑道：“如此多謝了。”

旁邊跟上來的十幾騎人馬聽了，也都道：“李大人沒事就好。”“這個畜牲，回去了也是下湯鍋的份，管它什麽王啊，名駒啊的。”

婉貞道：“今晚我請各位喝酒，還請賞。”

眾人都道：“一定一定。”

婉貞對梁振業道：“你們先回去吧，我送它走。”

婉貞不理眾人勸阻，拍了拍那馬的脊背就向郊外走去。那馬像明白婉貞的意思一樣，踱著方步，跟在婉貞旁。

落日的餘暉中，一人一馬緩緩前行。婉貞像是對馬兒話一樣，喃喃低聲道：“什麽才是你真正想要得呢？是逍遙自由地在草原山林間與夥伴們嬉戲，還是被人騎乘，馳騁戰場與主人一起名垂青史呢？莊子，烏寧願拖著尾在淤泥裏茍活，也不願被人殺死供在神臺上，那麽你呢？其實我自己也很難想得清楚。”婉貞停下來，看著那晶瑩的的大眼睛，“你的眼裏有著，什麽呢？隻有你自己知道吧。不管怎樣，你現在可以去找你想要的生活了。去吧，希你不要再被人抓住，不要再卷戰爭。走吧。”婉貞輕輕一拍馬兒的脊背，目送那紅的駿馬消失在夕的暈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