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聖眷

長夜盡時，東方天際微曙。

大概真的是貴人自有神靈護佑，楚昭一夜並沒有再過人，晨起的時候雙林和霧松進去，看到楚昭闔目睡著，雖然眉蹙著，有些蒼白，但看起來不像病惡化的樣子。榻邊雪石側著蜷在榻邊，也已睡著，眼窩下影很深，想必夜裡守了許久，霧松小心翼翼進去探了探楚昭的額頭，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楚昭覺到響，睜了眼睛，看到是霧松，問了句：「什麼時辰了？」他聲音有些嘶啞，起看到雪石在側，說話便小聲了些，作也明顯放輕，不過雪石還是驚醒了，起了來，楚昭十分自然地扶了扶他，他也十分自然地扶了扶楚昭的手，又去手探了探楚昭的額頭，釋然道：「退了燒了。」

霧松道：「已是卯時了。」

雪石往外張了張天道：「今兒有點小雨，就不去大本堂了吧？」大本堂是楚昭每日聽課的地方，他搖了搖頭道：「這樣小雨算了，不去父皇必是要問緣由的，老師們也要問，若沒個緣由，那是要被彈的。我現在好多了，無妨。」他起了，霧松便上前替他整，雙林見狀也出去傳了熱水進來給楚昭漱洗，外頭的兩個大宮常歡常樂一早就已伺候在外頭，見太子起了便接手了梳洗工作。

等楚昭梳洗完畢，冰原早已垂手在外等待，楚昭和雪石霧松雙林道：「你們昨晚辛苦了，今兒就歇一天吧。」幾人應了，雪石卻仍有些不放心，又叮囑了楚昭幾句，才看著楚昭走了出去上了步輦。

結果平日裡中午太子會回來的，今日卻遲遲不回，雪石擔心，遣了小侍去前頭問，回來卻說是陛下召見太子，雪石越發提著心，也不歇著了，自到了門口等著。

到了晚膳時間，前頭也只是傳來了消息，陛下留了太子殿下一同用膳，霧鬆鬆了口氣，悄悄對雙林道：「陛下一貫寵太子，想必今兒並沒有訓斥。」雙林笑道：「那哥哥前頭張什麼？」

霧松道：「陛下雖然待太子分外不同，但平日裡分外嚴厲些，若是太子遭了訓斥，遭殃的都是咱們旁伺候的人。這些日子娘娘又與陛下嘔氣……咱們哪一個不是心都提在嗓子眼兒。」霧松說了兩句臉上也鬱下來，低聲囑咐雙林道：「雖然你，但是昨晚聽到的話，一句都別往外吐了。」

雙林點了點頭，卻聽到前頭有了消息，太子返宮了，霧松連忙迎了出去，看到楚昭大步走了進來，臉上和從前一樣沈穩冷靜，只是後頭的從人如冰原這般年紀小的，可就沒這麼端著了，個個都是喜氣洋溢，一看便知道有好事。

果然雪石迎上前替楚昭解大服的時候笑著問道：「陛下今兒怎麼好端端想起和你用膳？」

楚昭解帶的手頓了頓，道：「父皇今兒召見了禮部員，讓他們籌備我出閣講學的事，親自過問，還召見了太子三師，讓他們做好準備，晚膳也是給我說這事兒，親自指導了我一番功課。」

雪石一楞，臉上也登時湧上了喜意：「果真？」

楚昭點了點頭，臉上並沒什麼喜意，雪石卻十分欣喜道：「這般您可就是本朝第一位出閣講學的太子了！這可是大事兒，你正該去和娘娘道喜才是。」

據歷朝歷代習俗，皇太子出閣就讀傅於翰林院諸學士，稱為東宮出閣講學，皇子出閣不同於凡人進學堂，有一套十分講究且程序繁雜的禮節儀式，這也是朝廷大臣們首次領略皇儲的天賦和學業，檢驗未來天子讀書果的一個重要儀式。而或是太子學業一般，或是別的事耽擱，因著種種原因，本朝歷朝太子，都未舉行出閣講學，便是元狩帝，也因為開始只是封的親王，並未過太子諸般禮儀待遇。楚昭今年年滿十四，元狩帝這個舉措，顯然是要將太子正式推向朝臣，讓太子在朝堂有了嶄頭角的機會，這是一個有十分重要政治意義而意味深長的舉措，在這個當口舉辦出閣講學禮，顯然安皇后和太子的意味很重，已經是一個帝王在自己範圍不聲的向皇后和太子一系示好了。

雙林心裡想著，也不知元狩帝是不是知道了太子殿下生病的消息，這大概也是為了安他和皇后的心，可惜看起來楚昭並沒有那麼高興，他只是淡淡道：「母后已知道了，適才我順道去了坤和宮，母后也叮囑了一番讓我注意功課，莫要過於張。」

雪石看他面，輕輕道：「殿下一向功課上極好，自是不必擔憂的，只是昨兒您才生了病，還是得好好歇息保養的好。今兒的字，我白天無事，替你寫了，你今晚好好歇息吧。」太子每日習書卻是有定例的，春夏秋三季每日都要寫足一百字，冬日天寒地凍則減半為五十字，朔節假、大風雨雪、隆寒盛暑則可暫停放假，而楚昭勤勉，自開蒙習字以來，從未有一次懈怠，元狩帝待這個兒子也十分用心，每日功課，都是要檢視的。

楚昭點了點頭，寬了大服，卻又換了常服對雪石道：「我了詹事府眾屬及太子賓客在文華殿商議出閣講學的事，你隨我同去吧。」雪石連忙應了，楚昭又轉頭代了霧松幾句話，才帶著雪石出去了。

楚昭一走，霧松和冰原都鬆了一口氣，面有喜，冰原道：「你不知道今日陛下說要太子出閣講學的旨意一出，安太師的臉有多難看，還問太子年，心未定，是否等冠禮後再考慮。」陛下只置之不理，又有太子太傅王大人道太子殿下天資聰穎，講學一事絕無問題，打了包票，中午的時候陛下與諸皇子用膳，瑞王一直不說話，又裝子不舒服吃不下飯，若是往時陛下肯定要問了，今兒卻只是惦著給我們殿下加了好幾道菜。」然後遲疑了一會兒冰原又道：「我總覺得，陛下似乎知道殿下生病了，午後還專門讓殿下在書房西廂歇息，說下午讓殿下替他抄些奏摺，沒有讓殿下去上騎的課。」說到這裡他也惴惴不安起來，畢竟太子殿下生病，他們作為邊人卻不上報，若是元狩帝問罪下來，他們一個都討不了好。

霧松臉上也了，低聲道：「陛下不挑明自有道理，咱們只管聽著太子殿下的吩咐便好。」一邊轉過頭又吩咐雙林：「今兒到你值夜，就按我之前教過你的小心伺候著就好，今天太子殿下召見太子屬商量事，定要很晚才回來，喝些養元湯便能歇下了，論理昨夜你才值夜，今晚不該是你，只是今兒冰原白日也陪著殿下走了一日，晚上是雪石陪著，明兒朔日，不上課，殿下一向要出宮，一應事宜都是我安排的，所以我該陪著，所以今夜只有你再辛苦一二，殿下一貫不起夜，其實咱們這兒，值夜倒算不上辛苦，基本都能盹上一盹兒，明兒殿下出宮了，你再好好歇息。」

雙林笑道：「我白日也歇過了，哥哥只管放心便是了。」一邊卻又心裡一問道：「出宮好玩不？」無品的侍自然是不可能出宮的，能出宮辦事的一般都是各宮主子邊的侍，出去替主子辦事的。

霧松嘆了口氣道：「好玩甚麼！殿下一般都是去幾位師傅或者國舅家走走，有時候則在茶館酒館等地方聽聽說書瞭解下民，咱們跟著的人心裡一直吊著呢！若是在幾位大人府上都還好，在街頭，哪次不是拎著一顆心背上一汗的。殿下一般也只帶我和雪石出過宮，不過雪石不太出去見人，都是我跟著多。」

冰原一旁譏諷了句：「他自然是不願意出去的，見到舊友，別人結也不是不結也不是，多難堪，殿下帶著他，使喚也不是不使喚也不是……」

霧松笑了笑，拍了拍他的頭道：「等不當值了，我和冰原就找機會帶你出宮去逛逛去！」

雙林心中一喜，笑了起來，一旁冰原忍不住了他的腮幫子道：「長開了更是討喜多了，平時多笑笑，怕不得主子的喜歡？別學那人，整天冷著一張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一樣。」

果然楚昭與屬們這一議就到了深夜才回，因著晚了，也不沐浴了，只傳了熱水來洗臉泡腳，雪石叮囑了兩句，楚昭便支他歇息了。雙林伺候著他洗了頭臉，出去倒水。

楚昭換了寬鬆的袍子，常歡替他除了冠，正要拆髮髻，楚昭卻阻止了道：「我今兒還沒寫字，寫完再說。」常歡有些詫異道：「不是雪石說了您今天不用練字了嗎？」

楚昭搖了搖頭道：「一日不練便要手生荊棘，生疏了，習字並非為了應付檢查，將雪石代我寫字的揀出來收好，莫要讓他知道了又要胡思想。」

常歡伺候楚昭多年，知道他一貫拿定主意便不改的，抿笑道：「雪石也是一片赤誠，怕殿下累到了，都這個時辰了，倒是新來的霜林小公公說防著您還是要練字，沒讓我們收拾書桌呢，雖然實心眼兒，倒合適了。」

楚昭微微詫異，自起了走出外殿來，果然看到書桌上仍擺著平日練字的筆墨紙硯，硯臺裡的墨都是剛磨好的濃黑油亮並無凝滯。他看了眼外頭剛端了銅盆回來的雙林，這個人來了幾日，總是默默的不說話，偏偏心細如發作謹慎，四公主的事也是他發現的，倒是並沒有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實心眼，心思十分靈便，如果三弟當時沒出事，他原該在這宮廷裡頭出了些頭吧。

皇家教養一貫要求喜怒不形於，否則會讓下邊人迎合喜好，更是忌諱讓邊人太過瞭解自己的心理和舉止，因此楚昭其實對雙林這似乎看了自己的舉止覺到有些怪，似乎應該不快的，但他一貫克己複禮，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把三弟和妹妹的事遷怒在奴才上了，因此仍是拿了慣用的湖筆來，提筆專心寫字，將那一不快撇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