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青站在路邊,面容一變化都沒有,如同雕塑,過了半晌說:“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們出發。”
我主往駕駛座走,被攔住。“開車是我的工作,宋先生,我們先找個洗房,然后吃飯,吃完正好取服。你沒帶行李,找一家超市,買點必需品吧。對了,寫歌的話,你需要樂嗎?”
不等我回答,做出決定:“你慢慢想,小聚你臉不好,有哪里不舒服?”
小孩陡然被問到,打了一個激靈,結結回答:“沒……沒……沒……沒有。”
“不能放松警惕,我把沿途最近的醫院列出來以防萬一。宋先生你平時喝茶還是喝咖啡?噢對,你只喝酒,還有什麼要注意的,我想想……”
太不正常了,比起沉默悲傷,這種若無其事更加恐怖,想用大量的瑣碎去填滿腦子,不允許任何腦細胞去回憶。
我打斷:“難避免不了,大家都是陌生人,萍水相逢,你不用掩飾,大大方方發泄出來,不丟臉。”
青青詫異道:“我為什麼難?你怕我因為分手影響工作?不存在的,我很平靜,不需要發泄。”
但我看到轉車鑰匙的手在發抖,打了幾次車都沒打著。
我把小聚抱到后座,自己坐進副駕,拍拍青青的肩膀。“醒醒。”
青青電一樣避開我的手,立刻覺得不禮貌,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低頭,繼續轉車鑰匙。
我說:“停下。”
青青配合地停下作。“你看,我真的不會把緒帶進工作中。”
“心里痛嗎?”
“不痛。”
“剛剛你其實忘記做一件事了。”
“什麼,我記得自己該做的都做了。”
我嘆口氣,臉,模仿著閆笑文那子發自肺腑的語氣:“這一箱是你送我的禮,現在還給你,我不欠你了。”
青青一震,死死盯著我。
我略微害怕,堅持著說下去:“你不好,難道我就不痛苦了嗎?與其傷害三個人,不如把傷害降低到最小。”
青青抿著,目開始出現殺氣。
我咬咬牙,湊近:“這及時止損,對大家都好,青青,加油,你堅強又能干,一定可以……”沒等我講完,“啪”,一個耳結結實實在我臉上,疼得我“嗷”地出聲,捂著臉“咝咝咝”倒吸涼氣。
青青反應過來,手忙腳,拿紙巾給我,想起紙巾沒什麼意義,又回去。“對不起對不起,宋先生對不起……”
我一只手捂著臉,說:“打得好,剛剛你忘記的,就是這件事,現在是不是舒服多了?”
青青不敢置信地著我。“你只是想讓我解解氣?”
我說:“但我沒想到你下手這麼狠……腦瓜子嗡嗡的。”
青青愣了幾秒鐘,似乎找不到正確的緒來應對,接著笑得前仰后合,年輕孩不顧形象,一改平素的端莊干練,清秀的眉飛舞著。“你這人太奇怪了,本來我有點疚,想想你之前還跟我斗,頓時覺得你活該,哈哈哈哈……”
2
在南昌市區買了點服,吃過晚飯,車子開到郊區的湖邊,秋天的蘆葦隨風擺,漾出風的形狀,水面萬點月,閃爍著淡藍,像是星星被吹散了,飄落湖中。
小聚趴在車里不知道搗鼓啥,我和青青坐在湖邊,遞給我啤酒,說:“今天不開車了,喝一點。”
我說:“都喝酒,車子怎麼辦?”
“一會兒你個代駕,我想回家。”痛痛快快喝了一口,“這里是我跟他第一次相親的地方。”
墨藍云層,半圓明月,風溫地拂過,我很久沒有這麼平靜過了。
直接坐在草地上,一口接著一口。我說:“要不你哭一場吧,何必憋著。”
青青搖頭,示意我干杯。天穹遼闊,我也放棄安,著湖面出神,像綠寶石和月共同釀的夢,從不訴說,永遠寂寥。
手機鈴聲響起,青青接通,唯有風聲的夜里,手機的話語清晰傳來,是的爸爸:“青青,爸想問你件事……”
青青直接打斷,心平氣和地說:“爸,我跟閆笑文分手了。”
對面沉默,我以為爸爸會吃驚,結果他只是溫和地說:“早該分了,我跟你媽本來就不喜歡他,好事!”
青青說:“爸,我想吃你灌的香腸。”
爸爸說:“明天就去菜場買,今年春節回家過年嗎?”
青青說:“這才幾月份,就想著春節啦?”
媽媽搶過手機:“青青啊,分手是那個王八蛋的損失,咱不難過,他配不上你……”手機又被爸爸搶走:“兒都沒哭,你哭什麼,好好說話!青青,你在哪里呢?”
青青說:“我在南昌,一會兒回家。”
爸爸媽媽一陣慌:“那吃了沒,快快,老頭子你快去超市買點菜,快去啊,別賴著,閨要回來了……”
月漉漉地灑滿青青面頰,流淌進彎曲的角,青青掛了電話,頭靠在我肩膀上,說:“能借你的肩膀五分鐘嗎?”
我坐得筆直。“借,反正不值錢。”
青青閉上眼睛,淚水滾落。“我太難過了,真的太難過了,這五年我多辛苦,每次加班我都跟自己說,青青,加油,貸款還清就結婚,結了婚別這麼拼,和笑文一起生活,臺擺滿花,生個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也不用大富大貴,每年旅行一次,幸幸福福……”
孩泣的靜一開始并不大,依然克制,逐漸無法克制,變放聲大哭。
“我太難過了,難過得想死,說沒就沒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下午其實我腦子一片空白,以前拼命是為了結婚,以后呢?我該怎麼辦,辛苦的時候,我怎麼撐得下去……”
我輕聲說:“你有爸爸媽媽,他們還在等你吃飯。”
孩哭得肝腸寸斷。“是啊,所以,我只哭五分鐘,宋先生,我只允許自己哭五分鐘,五分鐘之后,我就好了。明天我還是會找你催歌,照顧小聚,好好工作……”
在月亮下哭著,我支撐著一不,能說什麼呢?哦,有東西說的:“你打賭都輸了,還找我催歌?”
“我耍賴行不行?”
“你失你老大。”
“那就說定了。”
看著一邊大哭,一邊想著工作的孩,我說:“你回家吧,我的意思是,我自己開車,帶著小聚去昆明。你放個假,陪陪爸媽。陳巖那邊,我替你解釋。”
青青停止哭泣,眨眼睛。“那怎麼行。”
我說:“可以的,給自己個機會緩緩,你不像我,我沒有機會。”
青青徹底恢復了。“宋先生,我依然不同意你的觀點。什麼沒有機會,你說命運注定,掙扎沒用,可我認為,命運怎麼安排是它的事,我有我的安排。是啊,我失了,這只能讓我哭五分鐘,我還有未來。”
我點了煙,說:“說明你沒經歷過絕啊,徹頭徹尾的絕,活在烏云里,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烏云不會散,就這麼一直包裹著,連呼吸的機會都不給。”
青青扭頭,認真看著我,認真地說:“宋先生,我不知道在你上發生了什麼,即使我問,你也不會說,因為我幫不到你。但是,宋先生你真的確定,你完全知道自己的未來怎麼樣嗎?”
我點點頭,無比悶。我羨慕,有足夠的后盾,哪怕心如死灰,也只哭五分鐘,不遠有個家,燈火溫暖明亮,親人等待著。
青青突然上來,猝不及防,在我臉上輕輕親了一下,涼而輕盈,像飛鳥的翅膀過云朵。
退開,得意地微笑,眼睛彎彎的。“你別誤會,你看,至一分鐘前,你本不知道會有這個吻。一無所有的時候,說明你該擁有的,還沒到來。”
我呆呆著湖面,青青離開,都沒察覺。
3
我和小聚找了家酒店湊合一晚,清晨開車去了青青家,把面包車里的箱子搬進去。青青終歸聽了勸,決定休假。
我上車之際,青青追趕出來。“宋先生,這把吉他送給你,希對你寫歌有用。”
除了吉他,還轉了點錢給我,說可以報銷,怕我路上連油都加不起。
后視鏡里,青青揮手的影越來越小,這是段奇特的經歷,像一截不屬于我的零件,安裝了,又匆匆卸載。
即將駛出南昌,想了想,開回頭,開進閆笑文住的小區。小聚驚奇地問:“叔叔,我們怎麼到這里了?”
早上八點整,大媽大爺健跳舞,年輕人匆忙上班。我帶著小聚鬼鬼祟祟,坐電梯,按門鈴。“小聚你盯著點,真打起來你先跑。”
小聚低嗓門,激地指著門。“來了來了!有腳步聲!”
門打開,我低頭說:“閆笑文,有快遞。”
他下意識地問:“在哪兒?”話音未落,我胳膊掄圓,朝他臉猛過去。“哐當!”耳勢大力沉,閆笑文踉踉蹌蹌,跌倒后撞翻門旁垃圾桶。
我咧一笑。“同城快遞。”
他晃晃腦袋,扶墻站起來,皺起眉頭,說:“你不是青青同事嗎?讓你來的?”
我說:“自發的,你報警也行。”
閆笑文搖搖頭。“算了,我理解,但我沒打算要理解我。”他吐口口水,帶著,“半年前,我請假去廣州找,因為那天我生日,是沒有空找我的。結果我剛落地,收到微信消息,臨時出差,飛去了長沙。我回復說沒關系,可獨自住在廣州的酒店,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從那天開始,我發現一件事,只要我不發微信,就不會主發給我。也許太忙,也許不在乎。我就試著也不發早安晚安了,果然沒有發覺,整整一周,我們之間毫無聯系,音信全無。”
他自嘲地笑笑。“對,互相諒的話,應該怪我。既然最重要的是工作,顧不上維系,那我就應該多付出一些,更卑微一些。可我很傷,也不愿意繼續傷,于是刻意每天不再想,想念一個不在乎你的人的滋味,你懂嗎?”
我愣愣的,因為心來的舉,卻不小心走進森林,樹埋藏著無法分辨對錯的。
閆笑文眼角,說:“一個月后,我功了,能安心睡覺了,不必抱著手機像傻子一樣等待。再后來,幸運的,遇見了在乎我的人。跟你說這些,不是要你轉達給青青,就是憋太久,被你打了個耳,活活打出來了。”
下電梯時,小聚拽拽我。“叔叔,我沒聽明白他說的話。”
我說:“我也不明白。”
每個人無法氣的日子,只有自己知道。暴雨傾盆,不見來時的路,沿途親手種植的海棠花全部凋零。
他們還可以向前走,水跡會被曬干,種子隨風飄往四方,努努力,幸福手可及。
我羨慕這一切。可以停的雨,應該來的,腳下照常生長的路。
如果我離開你了,你會找我嗎?
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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