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尤達后，江刻開車回到公寓，鑰匙一丟，人就躺到了床上。

　最近工作不忙，他每天晚上八點前就能下班，周五晚上加班到凌晨，還能混上雙休。

　第二天是周日，本來，他一定可以見到唐亦寧。在來之前，他會考慮晚飯吃什麼，兩個人可以做三個菜，他會去買菜，再買點時令水果。

　枇杷快下市了，現在是吃楊梅的好時候，還有桃子和西瓜，再過陣子葡萄也會上市。江刻很買零食，但他舍得買水果，因為唐亦寧喜歡吃。

　一年又一年，他們就是這麼過來的。

　江刻拿出手機，想看看唐亦寧的朋友圈，結果啥也沒看見。

　他記得，的朋友圈設置為一月可見，難道這一個月，一條朋友圈都沒發過？

　江刻有一瞬間的懷疑，唐亦寧是不是把他給屏蔽了？

　他想給打個電話。

　當這個念頭從心底冒出來時，江刻嚇了一跳。

　不行。

　他想，絕對不行！那天早上唐亦寧說得很明白了，以后不會再來找他，他們沒有鬧得很難看，斷得非常面，他何必要做這種讓看不起的事？

　好聚好散，是說的，六年相伴，他應該如所愿。

　——

　幸好江刻沒打這個電話，他要是打了，知道唐亦寧接下來要做什麼，估計會氣到自閉。

　此時此刻的唐亦寧正坐在回錢塘的班車上。

　下車后，就要和章一格見面了，地點卻不在科創城。

　章一格很細心，聽說唐亦寧要坐班車從廠里回錢塘，主提出他有車，可以從城西趕過來，兩人就在班車終點站附近見面，省得唐亦寧跑來跑去。

　唐亦寧心里有點小。

　傍晚六點多，天還沒黑，唐亦寧在一家商場門口見到了章一格。

　他穿著白襯衫和卡其休閑，單肩甩著一個大背包，面容顯得很年輕，笑瞇瞇地看著，不像上班族，更像大學生。

　他本人的氣質和照片上一模一樣，溫文爾雅，不知是不是唐亦寧的錯覺，章一格似乎還有些害，好像不太擅長與生說話。

　“實不相瞞，我是第一次相親。”章一格說話聲音很好聽，語氣也非常誠懇，“流程我也不太懂，要是哪里說得不對，或是做得不好，請你提醒我，我的社圈里……孩特別。”

　唐亦寧掠著頭發，答答地說：“我也才第二次相親。”

　章一格笑了：“那正好，咱們就互相學習，共同進步吧。”

　唐亦寧被逗樂，兩人間的氣氛頓時輕松不。

　他們找了家餐館吃晚飯，章一格讓唐亦寧點菜，唐亦寧照著招牌菜點了三菜一湯，等上菜時，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接著就一同笑出聲來。

　“好尷尬。”章一格臉都紅了，摘下眼鏡用巾了，再重新戴上，“我好久沒這麼尷尬了，你看，鏡片都起霧了，熱的。”

　唐亦寧說：“你別張，就隨便聊聊。”

　“不張不張。”章一格像是在回答，又像在為自己鼓勁，“那個……找個話題吧，我的況，介紹人對你說了嗎？”

　唐亦寧說：“說了一點，你可以再說一遍。”

　“咳咳。”章一格清清嗓子，真的正兒八經地做起自我介紹，“我章一格，今年二十七歲，錢塘本地人，我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中山大學讀，學生，現在在義嘉生科技有限公司上班，做科研，日常就是泡在實驗室。我的興趣好嘛，靜態方面是看書和下圍棋，態是爬山和游泳，還有足球，以前上學時常踢，現在工作忙，不怎麼踢了，就看球。”

　好還分靜態態，唐亦寧笑，又覺得他居然會喜歡踢球，讓到意外：“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會踢球呢。”

　章一格低頭看看自己：“是因為我看著很瘦嗎？其實我很喜歡運，游泳一直在堅持，我只是看著瘦，質還不錯。”

　唐亦寧抿而笑，章一格繼續往下說：“我爸爸媽媽都是大學老師，家里就我一個小孩。婚房已經準備好了，不是我自己買的，是我爸媽很早就買好了的。你別看我整天做實驗，好像很高端，其實沒有，我收也就一般，一年二十多萬，普通人一個。”

　一個十分討人喜歡的普通人，唐亦寧心里這麼想。

　章一格自我介紹完畢，到唐亦寧，簡單地說了一下，說到興趣好時卡了殼。仔細一想，沒什麼興趣好，業余無非是追追連續劇和綜藝、刷刷短視頻、看看網絡小說。

　大學時，所有的課余時間都用來打工了，畢業后，大多數周末除了陪伴父母，就是和江刻廝混。工作很繁瑣，吃住都在廠里，哪里有時間和閑錢去發展興趣好？

　于是，很誠實地對章一格說：“我最大的興趣好，是存錢。”

　章一格沒想到會聽到這麼個說法：“啊？”

　“我從高考以后就開始打工了。”唐亦寧說，“我爸爸在我十六歲時突發腦梗，那時我剛上高二。在那之前，我爸從單位辭職出來一年多，和我媽一起開了家小飯館。為了開店，他們把積蓄都花掉了，所以我爸生病以后，飯館轉讓掉，治病的錢都不夠，是我媽問親戚借了很多錢，才把我爸救回來。高考完我就去打工，幫我媽一起存錢還債，整個大學期間，我一直在打工，沒有玩的時間。”

　章一格出書香門第，從沒吃過苦，沒想到唐亦寧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關心地問：“那現在呢？你爸爸怎麼樣？”

　唐亦寧笑著說：“還行，我爸五年前辦了病退，我媽兩年前也退休了，他倆都有退休工資。我畢業前家里的債就還清了，現在就是我上班，我媽照顧著我爸，唔……我家房子只有一套很小的兩室一廳，是我爸舊單位分的房改房，別的資產，就沒有了。”

　越說聲音越輕，越覺得自己的條件真是和章一格差距甚遠。

　家境、學歷、工作面度、收……樣樣都比他差。

　如果這樣子他都能接，那就只能是因為的臉。

　還是那句話，值，是最經不起時間考驗的東西，再好看的人，也有人老珠黃的那一天。

　唐亦寧意識到，能拿得出手的資本實在是太了。

　熱菜上桌，章一格幫唐亦寧倒飲料。他似乎看出唐亦寧的緒比之前低落，不安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說到以前的事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我不會再問，你別介意。”

　唐亦寧笑笑：“我沒事，吃飯吧。”

　兩人一起筷，邊吃邊評價菜品，家背景都代完畢，他們又說了會各自的工作——兩個完全不搭界的行業及工種，章一格盡量把自己的工作容說得簡單，唐亦寧還是不太聽得懂。

　想，接下來是不是就要面對相親時避不開的一個話題——彼此的史。

　這是一個基于不同境、由相親雙方斟酌決定是否要出現的話題。

　如果連眼緣關都沒過，這個話題就不會出現。

　而唐亦寧和章一格，至到目前為止，他們對彼此都有一點點好，不是說強烈的喜歡，必須要和對方怎麼樣，而是，他們對對方都沒到失，會有繼續了解的想法。

　唐亦寧這麼想著，就用閑聊般的語氣開口了：“那個，你以前談過朋友嗎？”

　章一格一愣，微微皺眉，表似乎有一點……為難？

　他的反應令唐亦寧費解，半晌，章一格才說：“不能算朋友，只能說，我喜歡過一個人，可對方不喜歡我。”

　唐亦寧：“……暗嗎？”

　“明。”章一格說，“其實我和在一起過，兩個月，沒公開，想試一下，可最后還是把我給甩了。”

　唐亦寧：“啊……”

　不是單純無知的小孩，很明白這個“在一起”可不是牽牽小手、親親小的程度，能用“兩個月”來明確時間，還“沒公開”，說明他們大概率發生過親關系。

　老天，他怎麼也有這樣奇葩的經歷？

　不過他只有兩個月，和這六年相比，真是小兒科了。

　“這是能說的嗎？”章一格推推眼鏡，說完才覺得不妥，“我是不是不應該和你說這些？但我不想騙你。”

　“呃，我是覺得沒關系。”唐亦寧像是為了證明這句話，也做了坦白，“我也喜歡過一個人，可對方不喜歡我，我和他也在一起過，沒公開。我覺得有必要和你說清楚，當然，我和他現在已經不聯系了。”

　章一格瞪大眼睛看著，唐亦寧被他看得心里的：“怎麼了？”

　章一格說：“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他的聲音有微微的抖。

　唐亦寧腦子里“轟”的一炸，看懂了章一格的眼神，也聽懂了他藏在這句問話里的含義——他是在告訴，他還喜歡著那個人，從未改變。

　那呢？

　章一格在干什麼？

　又在干什麼？

　他倆在這兒相親，聊得歡快，還特地穿了條漂亮的連，化著致的妝。

　告訴自己，對面這個男生非常優秀，人又溫，經濟條件也不差，如果和他往，就能談一場真正的——在下手牽手地約會，一塊兒去看電影、玩游樂場、打卡各種網紅茶店、拍又又甜的合影。

　可以明正大地告訴全世界：這個人是我男朋友。

　然而，在心深，依舊藏著一個江刻的男人。

　章一格真是一個干凈清的男生，大概是在實驗室待久了，他單純得令唐亦寧到驚奇。也正是因為他很單純，才會那麼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唐亦寧不敢說，之前對章一格提到江刻時，的心尖兒都在打。

　真荒唐，章一格心里竟然也有一個人。

　晚飯的后半段，兩人都興致缺缺，沒怎麼聊天。

　吃完飯，章一格買單，他們走出商場，章一格看看周圍，指著前頭說：“咱們走走吧，我還沒來過這兒，那邊好像很熱鬧。”

　唐亦寧同意了，和他一起并肩往前走。

　這個地方算是一塊大商圈，沿街店鋪繁多，有不晚飯后拖家帶口出來散步的老百姓。

　唐亦寧一路沉默，章一格是個聰明人，盡管唐亦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還是猜到了，現在的，心并不是空的。

　他太明白這種覺了，心里明明有一個人，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現實原因而無法與對方在一起。他們又都很孝順，不是離經叛道的子，從小謹守公序良俗，到了年紀，就覺得應該談、結婚。

　對于這次相親，他半點兒都沒敷衍，能覺到唐亦寧也一樣。他們很認真地了解著對方，想看看能不能有機會發展一段新。

　年輕漂亮，是合適的結婚對象。

　他也風華正茂，足夠符合的擇偶標準。

　只是可惜，他們心里都藏著另一個人。

　走著走著，唐亦寧突然站住腳，轉頭看向一家店鋪，再也走不道。

　章一格發現了，順著的視線去，那是一家“香咔咔”的連鎖排店，店招是大紅，印著一只眼神犀利的黃，喜十足。

　章一格問：“你想吃嗎？我去買。”

　“不，不想吃，上學時都吃膩了。”唐亦寧指指那家店，說，“我就是在香咔咔認識的我前男友，不是這家，是A大北門那家，六年了。”

　第一次用到“前男友”這個詞，帶著一種張牙舞爪的宣泄：“那時候，他在排店打工，我去找工作，第一次和他搭話。”

　唐亦寧覺得自己瘋了，突然就很想傾訴，哪怕是對著一個剛見面不久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