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紅(11)
曲值回來時還在罵桑海,吃完五個剩下的生蠔,灌下一大瓶冰紅茶仍未消氣,後知後覺地問:“誰這麼大方請宵夜?老花呢?”
“和柳哥聊案子去了。”張貿叼著一豬蹄子收拾桌子,一張豬蹄子就掉在地上。
“我日!”他罵了一聲,撿起來放在盒子裏,打算收拾完了再吃。
“柳哥?哪個柳哥?”曲值納悶,“外來人員?顧問?不是吧?桑海那玩意兒剛還罵我們有,老花就跟外人聊案子?不怕報外泄?”
“什麼外人,那是咱們新同事。”張貿是重案組年紀最小的刑警,才調來沒多久,腦袋圓圓的,見誰都一聲哥。
“我怎麼不知道有新同事?”曲值問:“哪個分局調來的?”
張貿往天上一指。
曲值:“天上掉下來的?嘖,你咋不說石頭裏蹦出來的啊?”
“公安部!”張貿說:“公安部調來的!”
曲值驚了,“公安部?瘋了吧,公安部往咱們市局調?”
“柳哥厲害著呢。”張貿吃了人家的宵夜,自然得言幾句,“剛來就和咱花隊聊得不亦樂乎。他還說他倆的名字湊在一起是‘柳暗花明’。這案子說不定馬上就破了!”
柳暗花明組合此時正霸佔著陳爭的辦公室,從頭到尾梳理案。
“桑海有作案時間、作案機,監控拍到了他,刀也找到了,如果他是兇手,這合合理。”柳至秦坐在沙發上,外套疊放在一旁,一隻手夾著筆,一隻手按在膝蓋上,“但我看了他的審訊筆錄,覺得兇手另有其人。”
花崇沒有立即表示贊同,靠在沙發的墊上,“哦?為什麼?”
“這個案子,兇手可以說做得滴水不。他留下徐玉的份證,有兩個可能,一是他不怕我們從徐玉手查,二是他在挑釁警方。我希是前一種況,因為如果是後一種,他再度作案的可能就不低。”
花崇略一皺眉,“因為擔心出現模仿犯罪,市局已經通知各個分局、派出所加強轄區的安保力度。”
柳至秦點頭,繼續道:“他思維縝,在不留破綻的同時,可能還在刻意誤導我們——但目前我們不知道哪些表像是假的,只會覺得他行事矛盾。但是反觀桑海,這個人極易用事,說出的話多次前後矛盾,這要麼是在撒謊,要麼是過度張,造邏輯混。桑海如果是兇手,那這案子就本沒有難度。”
花崇撐著太,“但目前沒有別的線索了。徐玉的人際關係已經過了一遍,上網和通話記錄也都查了,沒有什麼可疑之。”
“那就只好繼續在案發地排查了。”也許因為尚未正式職,柳至秦顯出幾分輕鬆,“花隊,記得咱們上次見面時的事嗎?”
“我們不是在討論案子嗎?”花崇無語,怎麼突然說起那天晚上?
“當時我說,建築修築之時是最人的,其實案子也是。”柳至秦笑,“尚未偵破時最人。”
這倒是,花崇想。
“明天一起去道橋路吧,桑海在五金店買了水果刀的事不就是跟那兒的居民聊出來的嗎?繼續聊下去的話,萬一能找到那把家用榔頭的下落呢?”柳至秦頓了頓,又說:“而且還有一件事,看過筆錄之後我一直有些在意。”
“什麼事?”花崇將子稍微往前一傾,直覺柳至秦在意的事與自己在意的事是同一樁。
“發現徐玉的人邱大奎,但報案的人呂常建。”柳至秦說:“這個邱大奎為什麼不自己報警?”
花崇盯著柳至秦,半天沒說話。
這件事他一直覺得不對勁,但與其他線索相比,邱大奎不報案實在算不上什麼。如今被柳至秦提出來,那一點疑便被陡然放大。
柳至秦豎起筆晃了晃,“花隊?”
“啊……”花崇回神,“行,明天就去查!”
說著正要站起來,一邊的柳至秦卻猛地靠近,花崇僵在座位上,瞳孔驟然一。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花崇甚至能聞到對方上淺淡的洗髮水香味。
從西北回來之後,他的睡眠品質就一直不高,最近兩日又因徐玉一案猛耗心力,反應忽地一滯,眼中難得出一茫然。
“花隊,你要好好休息啊。”柳至秦的聲音就像他的笑容一般溫和,說話時眼尾彎彎的,毫沒有攻擊,“你眼裏有很多紅,眼下也有些發青。”
“嗯。”花崇垂眼,下意識抬手了一下,“不打,習慣……”
話音未落,眼的手就被輕輕捉住。
花崇作頓住,警惕而不解地抬頭。
“我這裏有一瓶緩解視疲勞的眼藥水。”不等花崇掙,柳至秦就主放開,退到另一邊沙發上,從下的外套兜裏拿出一個方形小盒子,“花隊,眼睛越越不舒服,紅哪是能掉的?這眼藥水不錯,試一試?”
“謝了。”花崇接過,手指到了柳至秦的指尖。
他很用眼藥水,滴得沒有章法。
柳至秦說:“眼珠往上抬,滴在下眼白上。”
花崇浪費了好幾滴,是弄出了淚流滿面的效果。他眼睛本就紅著,這下看著當真像哭了一場。
柳至秦來幾張紙,“當重案刑警真辛苦。”
花崇一邊淌下來的眼藥水,一邊順著這話問:“那你是怎麼想的?好好的公安部不待,調我們這兒來吃苦。”
“我倒是想待在公安部。”柳至秦聳了聳肩,雖然仍舊笑著,但那笑容卻多了一苦。
“嗯?”花崇好奇了,“你不是自願調來的?”
“誰跟你說我自願調來的?”柳至秦輕輕歎氣,“違犯了紀律,在資訊戰小組待不下去了。”
花崇回憶一番,不管是陳爭還是調職檔,都沒提到柳至秦違犯紀律的事。
不過這也不稀奇。上頭有上頭的考量,不是每份調職檔上都會介紹調職者的“黑歷史”。
他也沒有興趣打聽。
“不說這個了。”柳至秦放鬆地呼出一口氣,“花隊,明天幾點去現場?”
“8點。”花崇看了看時間,“你住哪?不早了,沒事的話就趕回去。”
“我住在畫景二期。”柳至秦說:“剛租的房子。”
“畫景二期?”花崇心道,還真是巧啊,“我也住在那裏。”
“是嗎?”柳至秦出許驚喜的神,“那今後我們可以搭伴兒上下班了。”
花崇忽然有些不自在。市局在城中心的平區,而畫景社區在北邊長陸區,兩者之間相距較遠,地鐵與公車均不能直達。而就算是在長陸區裏,畫景社區也屬於比較偏僻的地帶。他當初把家安在畫景二期,並非因為房價低,而是因為沒有同事住在那一帶。
不以重案組組長的份辦案時,他需要一個絕對不被打攪的環境,就連上下班,也不希與人同路。
但現在,新來的同事竟然告訴他,自己也住在畫景二期。
“怎麼想去那兒租房?”花崇裝作隨意地問:“畫景離市局遠,開車太堵,坐地鐵太。一天花在通上的時間太多。”
“但是那邊的房租便宜,環境和配套設施也不錯。同樣的錢,我在市局附近只能租到一個廁所。”柳至秦笑了笑,“我初來乍到,錢得省著用。”
理倒是這個理,但花崇多有些無奈。
“花隊,要不咱倆一塊兒回去吧?”柳至秦建議道,“那天看你去地鐵站,換乘麻煩的,我有托,可以把你打包送回家。”
花崇眼皮一跳,“還是別了吧,托載人違反通規則。”
“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柳至秦笑,“而且現在天都黑了,沒人管。”
花崇到底沒搭柳至秦的托回去,倒不是因為謹遵通規則,而是因為不習慣私人空間與時間被人侵佔。
次日一早,重案組部分隊員又到了道橋路。
柳至秦還沒領制服,穿了套棉質運裝,坐在邱老漢的早點攤上喝豆漿吃油條,看著就像個普通白領。
但別的白領買了早餐就急匆匆跑進旁邊的地鐵站,就算坐在塑膠板凳上吃,也是狼吞虎嚥,恨不得一口一個大包子。柳至秦吃得優哉遊哉,將三車上的所有早點挨個點了一遍,一吃就是半小時。
半小時裏,白領們來來往往,皆是行匆匆,想找個人閒聊幾句都難。
臨到9點,早點已經賣得差不多了,城管開始催促小販們打掃衛生,邱老漢罵罵咧咧地拆桌子,一會兒嫌邱大奎手腳慢,一會兒詛咒城管早死早超生。
沒多久,攤上的食客就只剩柳至秦一人了。
他買得多,邱老漢也不好說什麼,在他跟前轉了幾圈,不停往桌上瞅,幾分鐘後終於忍不住了,“小夥子,城管催我們收攤了,這些剩下的包子我給你打個包?”
柳至秦避開那一濃重的口臭,了手,“那就麻煩您了。”
邱老漢立即惡聲惡氣地吼:“沒用的東西,過來打包!”
邱大奎拿著一個大塑膠袋跑來,油膩膩的手抓起包子就往口袋裏放。
柳至秦看著他,突然搭起訕:“你們家的包子吃起來特別,都賣了吧?”
邱大奎臉極不自在,手頓了一下,連忙否認,“沒,沒什麼特別吧,大家都這麼做。”
柳至秦瞇起眼,“噢,我的意思是香味很濃,口很好。”
“哦,哦。”邱大奎裝好包子,打了個結,“那今,今後常來!”
柳至秦接過包子,和氣地笑了笑,“一定。”
散發異味的靈車停在了門口,天花板傳來彈珠碰撞的聲音,走廊裡有人來回踱步,隔壁房間好像在切割什麽東西。臥室的門鎖輕輕顫動,衛生間裡水龍頭已經擰緊,卻還是滴答滴答個不停。床底下隱隱約約,似乎有個皮球滾來滾去。一個個沾染水漬的腳印不斷在地板上浮現,正慢慢逼近。凌晨三點,陳歌握著菜刀躲在暖氣片旁邊,手裡的電話剛剛撥通。“房東!這就是你說的晚上有點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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