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虎長牙如矛，渾堅不可摧，豎著的鋼尾上更是生滿倒刺。站起來雖稱不上遮天蔽日，卻也能嚴嚴實實擋住一片天，將對面的所有人都籠罩在影里。

　崔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古怪機甲，膝蓋發，嚨艱難地滾著，半天出一句：“你們使詐！”

　“使詐？”風繾雪冷道，“只許你們換劍，我們就不能換嗎？更何況滅蹤乃南山四神劍之一，斬妖除魔懲除惡，在燭照尚未現世之前，稱它一句天下無敵亦不為過。而這鐵虎只是我師兄一時興起，用山撿來的破銅爛鐵所制，他并非煉師，只在閑暇時對著一本手工舊書拼拼湊湊，這麼兩樣東西擺在一起，到底是誰占誰便宜？”

　他言語擲地有聲，乍聽也確實有幾分道理，但只要一細想，就能明白其中的門道。滅蹤劍雖威名赫赫，卻對劍主人有著極高的要求，非得天資卓著，或者經過多年磨合，方能合二為一所向披靡，現在金泓只是新得此劍，即便能漲修為，也遠遠發揮不出滅蹤應有的威力。但鐵虎卻不同，鐵虎對使用它的人沒有任何要求，哪怕捆一塊石頭在背上，也一樣能轟隆隆橫沖直撞，用利齒鋼尾將對方卷個模糊，二者本就不是一個門難度！

　謝刃此時也坐穩當了，他一手拽著皮韁繩，一手執劍指著金泓挑釁：“喂，別站著不啊，還打不打？”

　金泓眼底憤恨，用力合上劍匣，轉向長街另一頭走去。

　風繾雪飛擋在他面前。

　“你還想干什麼？”金泓沒好氣地問。

　“客棧。”

　“客棧又不是我家開的，你要住就去住！”

　“你付錢。”

　“……”

　風繾雪手一指：“我要住這家。”

　金泓幾嘔，但眼見謝刃已經騎著那只鐵虎，一步一個坑地往這邊來了，他只有狠狠一腳踹開客棧大門，甩手往柜上丟了一包玉幣：“給他們兩間客房！”

　小二連聲答應，戰戰兢兢地目送那一群紈绔離去。風繾雪走到鐵虎旁邊，仰頭道：“還沒坐夠嗎？”

　謝刃笑得趴在鐵甲背上：“你怎麼這麼厲害啊？”

　風繾雪把他拽下來，又將鐵虎收回乾坤袋：“上回借它來玩，一直忘了還給師兄。”

　“金泓肯定被氣慘了。”謝刃道，“他素來囂張跋扈，這次得了神劍，想炫耀卻吃癟，回去八要好幾天吃不下睡不好。”

　風繾雪搖頭：“他配不上那把滅蹤劍。”

　“鸞羽殿不缺錢，什麼不能買得。”謝刃打發小二去泡了安神茶。兩人近來連日奔波，難得能在客棧舒舒服服睡一夜，便各自都早早回了客房。春潭城的燈火是徹夜不熄的，商鋪不僅將整條街照得亮如白晝，就連天上也時不時有各種機關甲飄過，閃爍似漫天星辰。謝刃靠在窗邊看了一陣子，剛想洗漱歇息，懷中的尋蹤咒卻突然有了靜！

　“風兄！”他風風火火，一把推開隔壁客房門。

　風繾雪泡在浴桶里看他，半黑發散落，臉頰薄紅，眼神疑。

　謝刃一只腳退出門檻：“……打擾了，我不知你在沐浴。”

　風繾雪問：“有事？”

　謝刃道：“那只紅怨傀像是要跑，我先去追，你慢慢來！”

　風繾雪點頭，揮手掃過一旁木架上的棉錦浴巾，謝刃余無意中瞥到，邊往樓下跑邊想，好白啊。

　風繾雪劍疾行，很快就在城外找到了謝刃。

　“紅怨傀呢？”他問。

　“尋蹤咒突然失靈了。”謝刃指間夾著黯淡符咒，“兩種可能。”

　第一種，有人解咒。

　第二種，怨傀死了。

　謝刃將失效的符咒化火：“我下的尋蹤咒，不說旁人一定解不得，可至該有些靜傳過來，斷沒有突然消失的道理。”

　“所以是有人搶先一步，散了怨傀的殘魂。”風繾雪拉起謝刃，與他一起升至高。春潭城不滅的燈火正好在此時派上用場，整片天幾乎都是亮的，而在無數飄浮的云船與機甲間，有一道金的影正一閃即逝。

　風繾雪說：“是鸞羽殿的人。”

　“三更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跑得倒快。”謝刃猜測，“會不會是金泓白天看到了我們，猜到與紅怨傀有關，擔心烏啼鎮的事會敗，所以毀尸滅跡先下手為強？”

　“鸞羽殿除兇煞，習慣用劍還是用咒？”

　“都有，不過多是用他們獨創的玄鳥符。”

　“有何特點？”

　“能引驚雷，斬妖之后，地上會殘余一片金影，三五天不散，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們鸞羽殿的功勞。”

　風繾雪問：“是那樣的金影嗎？”

　謝刃順著他的目看過去，還真在樹叢中發現了一片融融閃爍的影子，正是玄鳥符留下的痕跡。再在周圍仔細一尋，半張殘破的尋蹤咒也在樹杈上掛著，邊緣有被雷劈過的焦黑。

　“急著殺紅怨傀掩人耳目，這事我不意外。”謝刃坐在地上，“可直接留下雷鳴金影，未免也太明顯了，這不是等著讓人發現？”

　“猜不。”風繾雪也想坐一會兒，但榻上回在烏啼鎮兇宅被怨傀沾過，他嫌棄臟，便沒有再收回乾坤袋，于是對謝刃說：“你直。”

　“干嘛？”謝刃依言照做。

　風繾雪拎起擺，一屁坐在他小上。

　“啊！”謝刃毫無防備，一聲慘，“坐就坐吧，你能不能稍微往上挪挪？”

　風繾雪往上挪了挪：“現在紅怨傀已經沒了，你有何計劃？”

　“師父那頭也不知道回個話。”謝刃雙手撐在地上，“你我連日奔波追來這里，至要弄清楚今晚是誰下的手，否則豈不是一無所獲。”

　風繾雪想了一會兒：“上門去問。”

　“去問？”謝刃初聽疑，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也對，反正已經撞到了金泓，而他們恰好又留下了這明晃晃的玄鳥符，那我們就明正大去鸞羽殿問，看看究竟是誰所殺，又為何要殺。”

　“明日，我們一起去。”風繾雪站起來，“走吧，先回客棧。”

　“等……等等我，麻。”謝刃倒吸冷氣，連劍都不穩當，回城后還要靠風繾雪攙扶，里嘰嘰歪歪話不停。

　“你慢點，慢點行不行。”

　“不行。”

　“那你背著我。”

　“不背。”

　風繾雪抬手推開客棧門，兩名正在喝茶的白年聽到靜，一起站起來：“阿刃。”

　“璃煥，墨馳？”謝刃納悶，一瘸一拐跳到桌邊，“你們怎麼會在這？”

　“竹先生接到你的傳訊木雀，派我們前來相助。”璃煥拎住他的胳膊，“幾天不見，你的果然被人打斷了？”

　“什麼打斷，我是被他坐的！”謝刃指著風繾雪控訴，又問，“需要我給你們做介紹嗎？”

　“來時竹先生已經說過了。”墨馳拱手行了一禮，“風兄。”

　風繾雪微微點頭。

　璃煥出自臨江城璃氏，家中有幾位姐姐都是嫁往銀月城，和風氏多多沾些親戚關系，再加上他為人親和熱，所以很快就將風繾雪當了自家人，問道：“紅怨傀呢？”

　“先別提什麼紅黑。”謝刃攬過二人肩膀，“我不是在信里都寫了嗎，這次的怨傀極兇，也不知是哪兒冒出的野路子，將我的紅蓮火都凍了冰，師父怎麼不親自前來，只派了你們兩個？”

　風繾雪：“……”

　璃煥一胳膊肘打向他的肚子：“我們兩個怎麼了！”

　謝刃眼前發黑：“行行，你們厲害，你們厲害。”

　可厲害只是上說說，打鬧是一回事，璃煥心里也清楚，若是連謝刃都對付不了紅怨傀，那再加上自己與墨馳，確實一樣夠嗆，竹先生究竟是怎麼想的？

　只有風繾雪面不改，手了太。

　竹業虛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有瓊玉上仙在，哪里還需要自己出馬？他只恨不能將學府里所有的弟子都打禮盒送上門，讓他們好好把握這難得的學習機會——這回只派來兩個，真的已經很良心了。

　璃煥還在問：“紅怨傀呢？”

　謝刃道：“死了。”

　璃煥與墨馳異口同聲：“你殺的？”

　謝刃一鼻子：“不是我，是鸞羽殿。”

　璃煥嫌棄：“那你豈不是被姓金的比了下去。”

　“閉。”謝刃扶著桌子站起來，“先去睡，有事明早再說。”

　他雖然麻，倒不耽誤往樓梯上跑，就是姿勢扭曲了些。風繾雪也站起來回了二樓，只留下墨馳還在費解：“怎麼坐的，居然能把坐麻？”

　璃煥分析：“可能是在追紅怨傀的時候，風兄從天而降，一下子坐在了阿刃的肩膀上吧，把他的撞麻了。”

　墨馳點頭：“有道理。”

　兩人都心思單純，萬不會想到在除兇煞時，竟還能有“一人坐在另一人上”這種麻法，所以極有默契地雙雙繞過去，打了個呵欠，也上樓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