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頓時一驚,心里跳得隆隆,實在不能理解,一個男人家臉紅什麼。
甚至仔細回憶了一遍和家說過的那些話,無非就是心悅他,想和他長相廝守罷了。但那都是謊話啊,都是敷衍家的,他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臉紅?
真是奇景,打從潘樓前見到他起,他就是一副沉穩世故的樣子,混跡場的積年,什麼人沒見過,什麼心口不一的話沒聽過,值當為這麼一句謊言失態嗎?可他就是臉紅了,看得真真切切,想遮掩,遮掩不住,自己或許意識到了,怕越是慌張越是讓看出端倪來,便靜坐著,強裝鎮定。但臉紅這種事,來勢洶洶鋪天蓋地,肅看見他原先和領緣玉鑲滾相近的頸間皮,慢慢便截然不同的另一種胭脂。
一個人臉紅了,對坐的人好像也不能獨善其,于是兩個人都很尷尬,眼神飄忽著,避讓著,直到過賣領著使,將各品糕點擺到面前的矮幾上,凝固的氣氛被帶攪,閣子的氣氛才逐漸緩和下來。
赫連頌先開口,說:“小娘子嘗嘗。”
肅哦了聲,呆呆地取個勺子挖了一匙山放進里,算是已經領了。
兩下里僵持著不是辦法,赫連頌捧著杯盞抿了口茶,待臉上那種灼熱的覺褪盡了,又還原一貫沉著的樣子,清了清嗓子道:“說實話,家同我細說的時候,我很驚訝,但小娘子的應變能力,也著實令我佩服。”
肅的角微微捺了下,心道你就是說我豁得出去,何必拐彎抹角。
可能他的話里還帶著取笑的分,通常男人聽見孩子說心悅他,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也會沾沾自喜,自覺自己魅力非凡,看來位高權重如赫連頌,也不能免俗。
淺!肅看了他一眼,即便他這回愿意援手,照樣不能改變對他的看法。只不過如今不像小時候了,年紀見長,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心,也學會了場面上的周旋。正道:“當時形勢所迫,口不擇言,自覺冒犯了王爺……”
然后便看見對面的人眉眼漸漸盈起笑意,角卻很頑強,沒有泄天機。可就算不笑出來,也知道他心里的得意,八覺得小時候結仇又怎麼樣,長大了還不是有求于他。
思及此,肅臉上有了約的慍意,赫連頌大概察覺了,忙調開視線向窗外,十分深沉地說:“小娘子不必解釋,我都明白。”
既然明白,那還竊喜什麼?肅覺得這人無法正常談,只好勻了口氣道:“王爺,大事者不拘小節,我想王爺也不是這樣拘謹的人。雖說那些話多有冒犯,但確實很有效,也許家應該已經改變了心意,那麼我們之間的計劃,就可以不必實行了。”
無奈這話并沒有得到他的贊同,那雙深邃的眼眸抬起來,幽幽地瞥了一眼。
“小娘子如果覺得至此已經大功告,那小娘子就想得太簡單了。家是何許人?江山社稷盡在掌中,怎麼能這樣的愚弄!小娘子是聰明人,聰明人思慮長遠,不會只關心自己的得失,而忘了家中還有長輩和兄弟姊妹。若是因為一人的錯而累及全家,我想小娘子會日夜不安吧!”利害關系說了一遍,的臉上果然流出猶豫的神,他自知勝券在握,復很有涵養地笑了笑,“依我之見,這事不能半途而廢,既然戲臺都搭起來了,那就把戲做足,家面前才好待。如今風氣開化得很,二嫁的子都能宮,何況小娘子。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許會作罷,但若是沒有我,家垂,小娘子有什麼道理不進宮?”
他循循善,緩慢的語調如銀片上悄然擴散的荼蘼香,帶著迷的氣息,挑起了小小酒閣子中曖昧的調。
肅恍了下神,空的視線下,見夕垂在天邊,汴河的碼頭迎來最后一片盛大的余暉,而閣子的線,卻逐漸幽暗下來。
班樓的用,做工和材料都是頂頂上乘的,尤其這樣天字號的酒閣子,擺放的都是花梨的矮幾。肅想,制作這矮幾的工匠必定花了很大的力氣來打磨它,形態優雅之余,手能夠覺到細膩的涼意。
不知是不是因為木質太好,桌面線條太流暢的緣故,對面的人起先擱在桌沿的手,慢慢攀越了一重重對稱的蝶紋,向這里探過來。
他是要搬碗碟嗎?或者還想再點一盞茶?都不是的。
他傾前子,指尖越過中線,一直向的手游來。肅悚然,來不及考慮,便一掌重重拍打在他手背上。他呆了呆,訝然看向,震驚過后怒氣繁熾,一副被輕薄的樣子,恨聲道:“王爺想干什麼!”
赫連頌依舊保持著那個作,那只善于點茶的白凈右手上,慢慢浮起了三指印。目如電,拿看殺父仇人的眼神看著他,他覺得有些委屈,慢慢移開那只手,翻過手掌讓看,掌心的蟲子被得稀碎,據四仰八叉的肢節來看,應當是只蜘蛛。
肅怔住了,看看他的手心,再看看他,為了緩解尷尬,訕訕笑了下,“這天字閣里,居然還有蜘蛛?”
他神落寞,垂著眼沒有說話。
肅知道自己冤枉人家了,也有點想不明白,明明很正式的一場會話,為什麼最后會演變現在這樣。但事已經發生了,逃避不是辦法,現在能做的就是喚外面的過賣打一盆水來,為嗣王盥手。
赫連頌這手洗得無無緒,因手背上紅了一大片,引得過賣戰戰兢兢,“王爺可是被咬傷了?小人這就取藥來……韓家蟲藥,治蚊蟲叮咬是一絕。”
肅愈發窘迫了,不過赫連頌這人還算厚道,淡聲說不必,替解了圍,“不留神,敲了一下。”
過賣這才放心,忙取了巾帕來侍候他手,收拾停當后方端盆撤下去。
酒閣子里的氣氛很凝重,好半晌肅才鼓起勇氣來,說:“王爺,剛才是我唐突了。”
赫連頌笑了笑,“不要。”心下暗想悶頭一撞都經歷過,拍打一下也不算什麼,“不過定親的事,咱們還是要商量好,我府里已經預備得差不多了,后日黃道吉日,我請了太傅杭至善做大,向貴府上提親。杭太傅是我與家的老師,辦事一向公允,且他位列三公,有他做,也好現我的誠意。”
肅還有什麼話可說,點頭道:“一切聽王爺的安排。”
對面的人見沒有異議,心下安然,不過剛才那一下打得是真疼,他不自覺地了,就是這個作,又引發了肅新一的愧疚。
無地自容,這是生而為人以來,頭一回有這樣的覺。現在真是后悔,今天不該見他的,也許約在明天就沒有這樣的事了。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不過往后愈發警醒自己不要莽撞,先腦子后手罷了。
至于赫連頌,畢竟是位有風度的王侯,剛才那點小意外如清風過境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和聲道:“小娘子只知我赫連頌吧,我有小字,介然,小娘子往后喚我小字,外人看來也親近些。”
善在,介然必以自好也,倒是個堅定不移的名字。不過彼此這樣的況,貿然去喚人家小字,過于輕浮了,肅委婉道:“還是用稱吧,人前人后都方便。”
反正怎麼稱呼都隨,赫連頌也并不強求。
彼此又略坐了一會兒,太漸漸西沉了,肅看了看天打算告辭,對面的人也站了起來,和煦道:“我送小娘子回去吧。”
“不不……不必了。”肅眼下只想快些逃離這里,今天的經歷實在堪稱跌宕,不論上午應對家也好,下午應對這位嗣王也好,簡直渾,一言難盡。
赫連頌見推辭,便沒有再堅持,趨引下樓,的使和仆婦早在樓口候著了,見現忙迎上來,這位貴現在是絕對沉穩端莊的,回向他行了個禮道:“今日多謝王爺款待。”
赫連頌淡淡一笑,“小娘子不必客氣……”
正想送出門,不想迎面來了好幾位同僚,相隔老遠就了聲王爺。他心下有些不耐煩,但又不好怠慢,只得笑著拱手,“且等我一等,過會兒暢飲三杯。”一面虔心比手,將引到了門外。
馬車就停在臺階下,他一直將送到車前,看著使把攙扶進輿坐定。車門開著,垂簾也被打了起來,的面容娟秀,像神龕里的觀音,守禮而客套地說:“就此別過王爺,接下來的事,還勞王爺費心。”
他說好,“一切給我。”然后目送著馬車緩緩走遠,方回返回班樓。
同僚們都進了酒閣子,推杯換盞間笑著打探:“從沒見王爺和客走得這麼近過,那是哪家的貴,引得王爺親自相送啊?”
燈火輝煌,倒映在他眼底,他笑著說:“是位故人,多年不見,如今重又相遇了。”
大家便來打趣:“今年有王爺的好信兒嗎?咱們等著喝喜酒,可是等得脖子都長了。”
那長眉目中笑意頓起,舉了杯道:“這杯喜酒一定不了諸位的,來來,請滿飲,到時候可不能借故不來啊。”
閣子里一時熱鬧起來,眾人連連道好,畢竟一位二十出頭還沒娶親的王爵,簡直有點老大難的意思了。可能是因為將來要回隴右吧,現在娶親,怕到時候夫人要反悔。不過無論如何,大丈夫邊總要有個噓寒問暖的人,他一向人緣很好,如果當真要娶親,那滿上京的賓朋,恐怕不包下整座班樓,是應付不過去的了。
那廂肅終于到了家,回去先和太夫人待了一聲,說已經同嗣王談妥了,嗣王能夠諒的境,后日就來登門提親。
太夫人點了點頭,“過了禮,心里不慌,等風聲過去了再退親,這樣誰也不耽誤誰。”說罷又遲疑了下,轉頭對肅道,“只不過日后退親,卻也是一樁麻煩的事,萬一橫生枝節,事就不好辦了。先前綿綿說得沒錯,定親就是定親了,沒有什麼真或者假,倘或一方不愿意退,可是當真要親的啊,你可想好。”
老太太的擔心當然不無道理,肅想的卻很簡單,笑道:“我總不會賴著非要嫁給人家吧,人家貴為嗣王,也斷不會訛上我的,祖母只管放心。”
太夫人想了想,也就釋懷了,額道:“我不過胡心,想必你伯父已經和人家說定了,咱們再去擔心這個,倒小人之心起來。”
祖孫兩個坐在一起閑談,太夫人說今日午后朝奉大夫的夫人來拜訪,言談間提起了晴,大有替晴說合親事的意思。
“家有個侄子,上年剛說了一門親,誰知迎娶之前,那姑娘墜馬死了,親事就耽擱下來。如今過了大半年,家里想再說一門親,就想起咱們家來。因礙于前頭的變故,人家也不是非嫡不娶,我想著年紀輕輕就中了貢士,實在可說是青年才俊。若是晴能找見這樣的門第,倒也不錯。”
肅聽來,確實比之前的孔家好一些,至不去給人做繼室,好些委屈。如今上京的婚配況,也不像早年那樣嫡庶分明了,其實庶又怎麼樣呢,只要教養得好,人品正,嫡母愿意費心持,一樣能嫁不錯的郎子。
橫豎太夫人很滿意,只說等明日了張秩來,讓他和凌氏再考量考量。這些年雖沒分家,各院也各做各的主,尤其張秩不是親生的,孫也隔了一層,到了說合親事的時候,自己不過提些看法,最后怎麼決定,還是要看三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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