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林主簿的做到縣城去,林家在武原鎮那是頭一份的榮。林家老太太以林家大功臣自居,自然是什麼都要頂好的。吃穿用度,樣樣都要頂好的。這回,若非是林主簿本人親自夸好,小年夜的席面是絕不會外頭的廚娘來做的。
出息的兒子都說好的東西,心里自然也是存了很大的期待。
林老太太年之時家境貧寒,家中姊妹眾多,吃喝都是要搶的。林老太太在娘家排行老三,上不及長姐得爹娘重視,下不及弟得父母疼。長這麼大為了能在家多吃一口飯,年輕時候將吃食都看得比命還重。后來日子好了,但看中吃食這秉還是刻進了骨子里。
常言道,子效母,子效母。還別說,林主簿這好吃的習就是從親生母親之而習來的。
老太太極看中吃食這事兒只有林家人知曉,方李氏不清楚輕重。此時看著林家寬敞明亮的大廚房,再看著堆得人眼花繚的新鮮吃食,眼珠子都不曉得怎麼轉!
“娘啊,”方李氏心里有點虛了,桌上有好些菜認都不認得,“這是什麼菜?”
怕了怯人看出來,聲音得極低。
方李氏是頭一回接到貴人家的差事,方伍氏怕兒媳一個人忙不過來,特地跟過來打下手。此時趁著林家下人不注意將主家的往裳里塞。聞言,忙里閑地瞄過來一眼。見是個樹皮,那種從樹上剝下來曬干的干樹皮。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不就是樹皮?”
是樹皮,方李氏自然知道是樹皮。但是樹皮這東西不是荒年頭死人的時候吃的嗎?林家這種大戶人家桌上怎麼會有樹皮?心里覺得哪里不對。
手里掂量那塊褐干樹皮,又湊過去仔細聞味道,確實就是樹皮。
“貴人家里還吃樹皮啊?這是好日子過膩了,特地來吃點苦?”
方李氏剛藏了一塊在懷里,臃腫的破襖子也不怕臟:“誰曉得。有錢人就是有那麼點古怪的癖好!樹皮還不好燒?你多搞點水給它燉爛了不就行了?”
方李氏一想也是,人老了牙口不好。多費心給它燉些,指不定林老太太吃著覺得好呢?
“這又是什麼?木頭子?”
方李氏翻了裝食材的筐子,越往下翻心里越沒底。這一大筐的和菜,認得的就那麼幾樣。認得,紅白,親眼見過自然認得。就是里頭好些素菜見都沒見過,更別提怎麼做了。抓著一子似的東西,擰一小節下來。里頭白芯子還在冒水,一把黏糊糊的。
等了一會兒,蹭到的那塊皮子得鉆心。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冒水!”方李氏不停地撓,趕拿抹布。不過這東西就跟傳染似的,到哪兒到哪兒。沒辦法,從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洗,才止下去。
不認得這東西,兩人干脆將東西扔到一邊。方伍氏心道這東西跟子似的瞧著不像什麼好東西,沒當回事兒。眼看著天不早,趕張羅著洗菜摘菜。
席面不是那麼好做的,有時候一忙就是一整天。林家吃的是晚飯,倒是不擔心趕不及。方李氏這邊為了弄得干凈些,將筐里的菜都洗了三遍以上。
菜自然是燉,武原鎮這邊大大葷都是燉菜。無論哪家做席面都這樣,方李氏也不怕做錯。蔬菜大多不認得,那回在王家看安琳瑯做過。學著切點下來,炒。
那天打下手可是用心看了,安琳瑯做素菜,和油從來就沒過。
不僅放得多,作料也放得五花八門。一鍋菜,那手拿個小勺子撥得跟跳舞似的,別提多好看。方李氏不記得安琳瑯都放了些什麼,想著一樣放一點總歸是差不了。至于這花椒八角等東西,往日做菜沒放過。見安琳瑯做菜喜歡放,便也學著往菜里頭撒。
別的不會,就是菜怎麼弄得好看方李氏還有點天賦。婆媳倆在后廚忙的熱火朝天,沒林家的下人過來幫。但林家的廚子時不時過來瞅一眼,心里多多有點不高興。
自家有廚子還另請,家里的廚子多多都不樂意。林家廚子背著手在外頭轉悠了很久才冷哼一聲走了。
且不說鎮上大房婆媳在林家大顯神通,安琳瑯這邊一大早就起來煮羊。
說實話,羊是真的膻。一般人還真喝不下這味兒。但這味兒也并非不能祛除,一般加適量的果,不僅能除去羊的膻味兒,口更好,還更能補充營養。不過方家已經窮到吃飯都算計的地步,別提冬天吃水果這一茬兒了。昨日從鎮子上帶羊回來,順手買了一小包杏仁。
杏仁也是能祛羊膻味兒的,煮羊的時候放幾顆。待到煮沸撈出來,膻味兒基本就聞不見了。安琳瑯喜歡喝,也舍得吃喝。往羊里頭加了一小塊黃糖。
等幾碗羊端到一家人面前,昨日差點被羊熏吐的周攻玉都詫異了。
“這羊……”
“補子的。”安琳瑯先端起一碗,剛出鍋,還滾燙得很。小小地吸了一口,從嚨一路燙到了心坎兒里。雖然燙,但大冷天喝著實在是好,“羊滋補,是頂好的東西。一日一碗,比吃蛋滋補。”
方家人面面相覷,還是周攻玉先端起來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濃郁的香在口中漫開。半點腥膻味道都沒有,還有一的甜。周攻玉眼前一亮,著實沒想到聞著沖人的東西居然能做得這般好口。他一聲不吭地捧著碗喝起來。
見他喝了,方家老夫妻有些詫異。別看他們這兒子不聲不響,給什麼吃什麼,但其實挑剔得很。方婆子偶爾飯菜做得不好,他雖然都吃完,但吃的尤其艱難。似這般眨眼就喝了大半碗,那是對這個味道相當滿意。兩人于是也合起來,一口香甜的香,臉瞬間就舒展開了。
“這東西也不貴,”除了費點糖。但這一家子沒一個胖的,吃點糖也不礙事,“往后每日早晨都喝一碗。”
有好東西吃,沒人會拒絕。一家人自然是滿口答應。
一大桶的羊,灶上煮了一鍋也喝不完。但這東西也不能九放,安琳瑯琢磨著不然做個酸。其實做酸也不難,最初發明酸的畜牧人就是用的羊。就是羊防止在空氣中太久,被細菌污染。加酵母才使得羊變得酸甜,這就是最早的酸。
要制作也不難,安琳瑯取了一小鍋的羊出來做別的,于是將剩下的羊都給制酸。
這邊在琢磨著怎樣制作出便宜又好吃的制品點心,試了好幾次,發現加點香味的小饅頭似乎很討方家老夫妻的喜歡。方老漢這等不燙的木訥老頭兒,鍋一熱,他不知不覺都吃了四五個下去。被自家婆娘指責出來,他十分不好意思:“這東西好!味道香還頂飽!”
安琳瑯眉頭蹙起來,指著更細的糕:“這個不好麼?”
“好是好,”方老漢實誠,“這東西瞧著就金貴,鄉下窮人家上街瞧見了也不敢上去買。”
安琳瑯‘哦’了一聲,意料之中,卻還是忍不住有點兒沮喪。虧得一手好手藝,到了這個地方實在不好施展。連糕都不好賣,別的菜就更難打開市場了。
就在方家這邊琢磨賺錢的路子,林家那邊出事了。
不出所料,菜一端上桌。先不說其他,就這賣相都比上回差了許多。林主簿想著不能以貌取菜,帶著一家子嘗了第一筷子燉,臉瞬間就鐵青了。不為其他,這味道齁得死人,仿佛給里塞了一堆香料,那古怪的味道一腦兒地直沖腦門。
原以為是一道菜味道差,他逐一都嘗了一塊子。正常味道的就沒幾個,還及不上林家原本的廚子。
林家眷也嘗出味道差,但聽說廚子是老爺親自點名要的。哪怕覺得難吃,也沒人敢說。此時看林主簿臉這般難看,面面相覷之下都放下了筷子。
“老爺……”
帶回祖宅的妾剛想說話,林主簿一筷子拍在桌子上:“人呢?給我過來!我特地花了大價錢弄來那麼些好東西,就給我做出這一桌子鬼東西?”
林家下人被老爺這火氣給嚇得不輕,忙不迭地就去后廚把人給拖上來。
方李氏還在等著賞銀呢?這突然被拖到主人家的跟前,嚇得魂差點都飛了。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兒,剛想問問林家下人,扭頭就看到自己那藏的婆婆也被拖上來。因為一路拖,懷里塞得拿點東西都藏不住。要掛不掛地出來,嚇得魂飛魄散!
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被拖到飯廳,林主簿一個大菜盆就砸下來:“你做的這是什麼東西!王家的席面是你弄的?敢冒名頂替欺到我林家頭上來,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林主簿別的沒有,一條舌頭可是厲害得很。那做王家席面的廚子手藝不得三十年,沒那麼多年手藝燒不出來那等味道。這一桌子菜連香料都不曉得放,本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廚子!原本還想大過年的孝順母親一把,這哪兒還算孝順?這一桌子吃下去可千萬別毒死了他老娘!
“老爺冤枉啊!”方家大房是不可能認的,這可是老爺,不是村里隨便欺辱的張三李四。要是得罪老爺,他們老方家還怎麼在鎮子上過得好?“是有人去村子里找到我們家,非到小人家里來小人接差事。真的不是冒名頂替啊!小人一家老實人,你給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欺瞞老爺啊!”
方李氏一拍大就開始哭,嚷嚷著不知。就是旁人來家里找他們,他們才來林家的。
林家下人一聽這話頓時就慌了。尤其是被派去方家村找廚子的人,撲通一聲跪下去就開始屈:“奴婢真沒有糊弄啊!奴婢是聽王員外家里的婆子說去方家村找的人,哪里曉得誰是誰?”
一個推一個,這事兒果然就推到了王員外的頭上。
這女人,肯定是在裝模作樣變著花樣狐媚子邀寵,還敢拿太後的身體開玩笑,等著皇上發飆被打入冷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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