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樊氏族長的況,周虎在他取之不盡的版牘中也有簡略記載。此人年歲不長,在族中的輩分也不高;數年前其父過世的時候,族中本來多有蠢蠢之人,意另立族長的。但樊尚本人頗勇力,又自喜結勇士、盜匪之流,行事的手段十分兇悍;所以在族的衝突中很快占據了上風,繼承了族長地位。
更詳細的況,版牘中沒有提起,但雷遠猜測得到,樊尚的父親,很可能是為幾個頂級大豪族幹黑活兒的打手頭目;他雖然死,卻將私屬的武力給兒子帶領了……如此一來,樊氏族那些田莊主怎麽會是樊尚的對手?
大概是從小習慣了和來路不明的武人打道,樊尚的格豪爽,不繁文縟節。又因為樊宏樊兩兄弟是雷遠的從騎,天然就多了層親近的關係;他這幾日裏與雷遠相的很是愉快。
雷遠隔著老遠,就滿麵春風地打招呼:“兄長一路辛苦!”
“我們不過是跟著走路,辛苦什麽?”樊尚哈哈笑著答應:“別人如何,我管不了;我家的人有敢苦累的,先吃一頓打!”
翻山越嶺確實是辛苦的,但樊氏宗族準備既很充分,組織也比較嚴,因此狀態都還不錯。樊尚更是神十足的樣子,雖然遭強敵驅逐而背井離鄉,神卻毫不見半點沮喪。
雷遠與樊尚寒暄的時候,隊列中持有弓刀的數十騎閃出來,往雷遠這邊靠攏。
樊氏族人行進的時候,各種車馬之類已經將山路全都占據,這些騎士也是膽大,便在山路外側,極其接近深穀的崎嶇巖石間策馬,隨著他們的行,不細碎石塊簌簌滾進山穀中,沿途挾帶了更多的土石,最後發出轟然之響。這一來,數十騎的聲勢,竟然稱得上煊赫了。
郭竟等人下意識地呼吸一滯,雷遠卻恍如不覺,與樊尚談笑如故。
騎士們來到樊尚邊,齊齊下馬向樊尚行禮。
樊尚笑道:“雷家小郎君在此,你們還不快快見過?”
領頭數人看看雷遠,領著騎士們參差不齊地拜倒,口中嚷道:“拜見小郎君。”
雷遠一邊回禮,一邊笑著應答道:“不必多禮,快起來,都起來。”
樊尚笑道:“續之,前幾日路上倉促,未曾向你介紹我部下的壯士。”
雷遠記得這些人都是樊氏宗族恩養的賓客、壯士之流,都備過人的勇力,在地方上也頗有威名傳播。他很有興趣地說:“貴屬想來也都是江淮間的豪傑,我早就想與他們結識了。”
於是樊尚一一介紹:這位是鍾離人婁忠,擅於使用長刀;那位是龍舒人胡兆,以膂力過人著稱;再有一位,這是瑯琊郡來的季勝,以前在泰山當過強盜哈哈哈……
樊尚每介紹一人,雷遠都加以誇讚,最後笑道:“果然都是糾糾猛士!有你們在,我這一路上不知道多麽放心。哈……可惜此地無有酒,待翻過山,安定下來,我定要與各位盡飲宴一場。”
雷遠對樊尚的部下尚且如此客氣,樊尚自然覺得十分的有麵子。他本來就是好義輕死的遊俠子,這時候被雷遠客客氣氣地奉承著,隻覺得意氣風發,仿佛背井離鄉之苦也消褪了許多。
雙方聊了好一會兒,雷遠才道:“適才得報說,前隊已經到了宿營之,兄長不妨與貴屬們稍稍加快速度,也好早些休息。”
“好!好!你放心,我這一隊人,絕不會給你添子,哈哈!”樊尚連連點頭,立即遣人分頭催促。
周虎初時向雷遠介紹過樊氏家族的況,雷遠在過去幾日裏也約莫了解了一些,他記得很清楚,部民們出發的時候,樊氏族人大概六百餘。但此刻看來,他們的隊伍隻怕不下七八百人,排列長長的縱隊,車馬粼粼地陸續行進。很顯然,就在這幾日裏,樊氏宗族收攬了許多同在一部的流民,大大擴充了自掌握的戶口數量。
理論上,這些流民既然來到灊山大營,就得雷氏宗族庇蔭,樊尚此舉未免過分。然而畢竟在時事艱難的當口,因為這等小事去指責盟友,那也不合適。因此雷遠並不提起此事,隻是與樊尚談笑。樊尚與雷遠閑聊了許久,被雷遠誇讚得誌得意滿,待到族人們盡數走遠,他才帶著賓客們告辭離開。
眼看著他得影轉過彎角,郭竟突然冷笑:“小郎君,你吩咐過,凡有馬匹駝畜者,盡量讓給老弱婦孺,這樊尚卻奉違。前日裏故作慷慨,今日又將馬匹駝畜都收攏回來……居然當著您的麵也不忌諱。”
“在這種況下還能夠拋棄家業追隨我們的,已經算得是好朋友。這幫人自恃武勇,跋扈慣了。區區小節,不必苛求。”雷遠的臉也不好看,但他最終搖了搖頭:“倒是辛先生將樊尚等人放到這一隊,名義上由我來統領,實際自行其是……恐怕辛先生對我並不怎麽放心吧。他也是夠勞了!”
郭竟沉聲道:“小郎君的才能絕不僅止於此,隻不過辛先生還需要慢慢了解。”
雷遠正要說什麽,又有人陸續從左側的山坳裏轉出來了。這一隊人,乃是雷氏自的徒附民眾,帶領他們的是幾名裏長,其中有兩人乃是雷氏宗族近支。
雷遠正要叮囑他們幾句,忽聽得巨巖頂上有人語帶驚惶地嚷:“小郎君!快來,快來看!”
雷遠急攀上巨巖,隻見李貞在上頭手指示,神惶急。
順著李貞手指的方向去看,對麵那支隊伍後方數裏,禿禿的蒼黃山林之間,竟突然出現了十餘名甲鮮明的騎兵!
淮南群豪的部下不是沒有騎兵,但畢竟都是在曆次大戰後收攏散兵遊勇拚湊的,論及人員的銳程度、戰馬的素質、裝備的齊全,絕大多數都稱不上銳。為數不多的幾支銳騎兵,那都是被當作珍寶一般護備至的老底子,此刻一定是隨在幾位大首領邊。那麽,這支騎隊究竟是什麽來路?
雷遠隻覺呼吸為之一滯:不用多想了,那必定是曹軍!
眼看著這支騎隊沿著蜿蜒山道策馬奔走,速度極快,眼看就快趕上前方緩慢步行的百姓們了。李貞突然大起來:“小心啊!小心背後,曹軍趕上來了!”
他看得心焦,不自地發聲提醒,可是山穀兩側的人馬雖然視線可及,聲音卻被山風所阻,傳不過去的。李貞的喊並未能提醒對麵的百姓,反而驚了自家的行進隊列。
“什麽?曹軍來了?”
“曹軍趕上來了!”
“曹軍就在後麵!”
“快逃啊!”
這時經過巨巖下方的,都是尋常百姓。他們聽說曹軍趕上來了,頓時驚慌失措,有些人直接就向前奪路奔逃。山路狹窄,本來就難以容納多人並行,但這時許多人爭先恐後地彼此撞,頓時將整條路堵得水泄不通,有人試圖從外側的陡坡攀爬,頓時險象環生。人群中又有人踩踏,有人跌倒,有人推搡,有人哭爹娘,眾多驚呼之聲、喝罵之聲、兒啼哭之聲混雜一,愈發加劇了慌的緒,使混向前後兩方散播。
“都不要慌!曹軍並不在此!”幾名裏長聲嘶力竭地維持秩序。
隊列裏有幾個衫尚屬鮮明的漢子,看上去就有些桀驁。這幾人當場就冷笑著反駁道:“你們這幾個下吏,說來說去,便是要我們留下來堵路。曹軍來時,你們都走了,偏是我們羊虎口!呸!”
這幾人不僅這般說來,還簇擁在一,猛力推搡著前方的百姓。他們的作更加劇了混的蔓延。在這種危難時分,沒人有膽量停下腳步判斷真相,所有人都隻求比他人快上一步,讓他人去墊曹軍的刀頭。
雷遠皺眉注視著這幾人的胡形狀,出嫌惡的表。他突然轉過,向李貞道:“以後須得穩重些,莫要胡嚷。”
李貞畢竟還是個半樁孩子,更是此生第一次遠離家人;這幾日裏,他總是下意識地隨著雷遠,仿佛這樣會讓他覺得安全。此刻他自知犯了錯,早就嚇得臉慘白,卻不料雷遠並沒有然大怒,言語更顯和氣。他覺得眼眶一酸,幾乎流出淚來,當下連連點頭道:“是是……”
雷遠轉向郭竟,用下指了指方向:“你帶人下去,盡快製住躁。”
“是。”郭竟立即帶了幾名親衛躍下巨巖。
若放在前些時候,郭竟隻怕要額外問一句:這般的場麵,這般的人手,如何去製止躁?但這幾日裏,郭竟覺自己越來越了解小郎君的想法,他完全明白該做什麽!
既接軍令,他應聲向前,奔了幾步加速,隨即斜刺裏猛撞人群中去。他是久在沙場拚殺的悍勇之士,魄非尋常百姓能及,這一衝撞過去,人群頓時波分浪裂,被他迫出一條通路,直向那幾名衫鮮明的漢子而去。
那幾名漢子倒也有點眼,見一披甲武士大步而來,連忙收回手腳作溫厚老實之態。為首一人上前幾步,笑著招呼:“這位將軍,我等乃是……”
郭竟哪有興趣聽他聒噪,抬腳便將他踢倒。正待繼續放倒其他數人,眼前忽然刀一閃,那倒地之人的咽破開老長的口子,鮮從駭人的傷咕嘟嘟直噴出來,形了一道紅的噴泉,隨著軀的扭掙紮染紅了老大一片地麵。
郭竟眼神微凝,手按刀柄。距離他不遠,樊尚的部下,那位擅使長刀的鍾離人婁忠不知何時也趕了回來,而他手的速度比郭竟更快了半分。眼看郭竟神不悅,婁忠輕描淡寫地收刀回鞘:“郭君勿怪,這等狂徒,還是直接殺了省事。”
郭竟看了看婁忠。這是小郎君帶領的隊伍,郭竟不覺得婁忠有資格擅自殺人,但他想到小郎君的忍態度,終究點了點頭:“確實是殺了省事。”
他劈劈啪啪地踏著走近尚在搐的軀,拔出腰刀比劃了一下,隨即一手按住膛,另一手持刀來回切割,將這人的首級慢慢與軀分離。伴隨著他安詳而有條不紊的作,一一的鮮滋滋地從傷口濺出來;而脖頸的、骨骼、筋腱組織與刀鋒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這聲音把周圍的人全都嚇住了,不自地後退了半步,就連婁忠的臉也變得有些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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