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群豪在本地盤踞多年，深固。曹軍的一舉一很難瞞過他們。因而在灊山大營的辛彬得知曹公親自率領大軍來襲的消息，隻比雷遠晚了兩天而已。雷遠尚未返回大營，辛彬易安排了信使，傳遞給率軍駐紮在六安的雷脩。

雷遠忙著整頓自家隊伍，開始進連綿灊山深的時候，雷脩收到了這封急信。

信是雷緒親筆所寫，隻有寥寥數行，容很簡單，隻說了一件事：曹公大軍匯集，灊山大營中的各部已抓撤離，斷後部隊或戰、或守、或走，全由雷脩決定。雷脩是雷氏宗族上下公認的繼承人，又統領著淮南群豪湊出的銳部隊，他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責任。

這封信，現在被雷脩握了一團，漫不經意地丟在了地上。旋即被正在收拾各種往來文件的親衛撿起，扔到一個火堆裏去了。

雷脩踏步走到城樓以外，隻見駐紮在城池北麵的曹軍兵強馬壯、鎧甲耀日，槍矛如林，其營帳與陣列由東至西，無邊無際，將旗麵麵高聳，矗立其間；向遠眺，可以看到林木被砍伐，那是正在製作各種攻城械；又有鼓角之聲此起彼伏地貫耳中，仿佛六安城畔的滔滔沘水，晝夜連綿不絕。恍惚間，就連腳下這座矗立千載的古城，都為這種聲勢所搖。

曹軍是在五天前進廬江的，按照雷脩的判斷，數路人馬合計，兵力將近三萬。

按照初時的計劃，雷脩立即聚集各家豪右的本隊旗幟，大張旗鼓地招展於廬江各城寨，作出自恃實力雄強、意圖頑抗到底的姿態。這姿態唬住了曹軍兩日。然而當曹軍向各地分遣重兵、逐一拔除傾向江淮豪右們的塢堡和莊園時，雷脩卻沒有足夠的力量進行救援，幾次接都不得不率先撤退……於是，就此暴了實力虛弱。

毫無顧忌的曹軍聲勢大張，而雷脩唯有步步退；數日間，他能夠掌控的，便隻剩下區區一個六安城。彈丸之地，孤城一座，兵微將寡，全軍上下都風雨飄搖。梅乾兩天前就勸他盡快撤離，可他又不甘心。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戰勝敵人，榮地後撤；現在他雖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卻還想多堅持幾日，至讓這次斷後的軍事行不至狼狽。

不過，這也已是奢。這兩天裏，因為曹軍重兵分遣在外，曹軍用來威六安的部隊稍有削弱。但明天或者後天，曹公本人所領大軍就會抵達了。雷脩可以確認，此刻便是最後的撤離機會。

“芍陂東麵的寨子，現在已經一個都不剩了。最遲明天晚上，壽春的曹軍就會大舉折返，重新包圍我們。”雷脩的副手、曾經擔任他親衛首領的曲長賀鬆說道：“不過，好在曹公親領的大軍尚未……”

“他的，閉。說這些人心煩！”雷脩罵了句：“你不曉得，今天早晨，侯熾在陣前抓了個曹軍的都伯回來，據那廝待說，前兩天有人輕騎襲擊了曹公本隊，這才讓曹公放緩了行軍速度……否則今天就已經到六安城下了！”

“竟然有這種事？誰幹的？這簡直是……”賀鬆吃了一驚。

“我哪知道？”雷脩沉著臉，離開城頭沿著甬道向下。他自言自語地道：“是該走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啦。”

六安城並不大，城的居民絕大多數都逃散了，留下的一些，口糧都被搜掠一空，隻等死。此時滿城上下，能活的都是雷脩屬下的戰士，但他們的數量不多，並不足以在曹軍的猛攻下守住城池。就在剛才，雷脩傳令所有可戰之兵都在東門側待命，隻留下重傷員和老弱在城頭，舉著旌旗虛張聲勢。

雷脩走下城牆，便可以見到持長刀的甲士們列長長的橫隊，後排則是數量較多的持長矛的士卒。

這些是江淮豪族們專為斷後集合起的銳，其中，有許多人參與了截擊張喜的戰鬥。經曆了與曹軍的多次對抗後，他們已經劇烈減員了，能夠站在雷脩麵前的人，絕大多數都甲胄破損，刀劍斷裂，還帶著輕重不一的傷。

兩百餘名騎兵立馬於步隊之側，其中包括了雷脩本人的親近從騎們。從騎見到雷脩走近，牽著馬迎上前來。

雷脩搖了搖頭：“再等等。”

太漸漸西斜，他站在城樓的影下，一不。

秋風卷起城屋頂上的落葉，從寒閃閃的利刃和甲胄旁飄過，慢慢地打著旋兒落下；戰馬不安地低聲嘶鳴，將士們偶爾竊竊私語，轉過頭來，依舊充滿信心地看著他們英武不凡的小將軍。雖然局麵越來越不利，然而雷脩的驍勇善戰足以懾服他們，使他們堅信最後必然勝利。

腳步聲響起，幾十名神彪悍的護衛簇擁著梅乾從城牆下麵的道路轉出。梅乾甲胄齊全，盔緣得很低，遮掩著泛著蠟黃的臉；他的腳步很穩，但手臂卻搭在一名護衛的肩上，雷脩看得出來，因為過於用力，手腕上浮起了青筋。

等到梅乾來到邊，雷脩低聲音：“怎麽樣？能堅持嗎？“

“沒問題。你這廝休想把老子拉下。”梅乾惡狠狠地道。

雷脩角了，幹笑兩聲，算是對梅乾的回應。

他一向不喜梅乾沉狡詐的格，但此時此刻，畢竟梅乾是親自領兵支持的豪族大首領，平日裏再如何，這時也得客氣些。他歎了口氣：“可惜續之不在此地，若他在此，說不定有更好的主意，就無需你這老頭去玩命了。”

在這個時候，他覺自己強烈地需要那個多謀善斷的兄弟。

梅乾不答，隻是冷笑兩聲。

說話間的工夫，天漸漸陷黑暗。士卒們點起的火把在颯颯寒風中明滅不定。鎧甲漸漸冰涼，雷脩卻覺到手心有冷汗滲出，沾了綁在刀柄上的層層布條。多年來，他都是廬江群豪之中最勇猛的戰士，臨陣廝殺，從不曉得何為畏懼。但這時候，他的決定不僅關係到個人的生死，更關係到數千將士的命，甚至還關聯到整個戰局、關聯到依附於江淮豪右們的數萬百姓……這時候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敢無畏，再怎麽堅強的人，在這時候也難免心神搖。

一名側耳伏地的小校抬頭稟報：“曹營中的聲響漸漸停息了，應是開始埋鍋造飯。”

雷脩點點頭，看了眼梅乾。

梅乾揮了揮手：“行軍打仗的事，你小子說了算。”

雷脩縱上馬，揮手示意。

早已做好準備的士卒輕手輕腳地推開城門。先打開一條僅供一人閃出的隙，幾名士卒潛出去探查了半晌，又陸續回來了，向雷脩比劃了代表安全的手勢。於是守在門邊的士卒慢慢地，將城門推到敞開。

厚實木料製作的城門在門軸上，發出吱吱嘎嘎的暗啞聲音。這聲音在黑沉沉的門中回著，雖然明知遠的曹軍不可能聽見這響，眾人仍然屏住了一口氣，仿佛屏住呼吸，就能減被曹軍發現的幾率。

雷脩沿著門向前，站在城門口，往北麵的曹軍營地看了半晌。約可以見到營地中燈火依舊，往來巡邏走的影依舊，唯獨人聲略微嘈雜些，那是軍隊中分發飯食時難免的。自古以來軍法森嚴，輒斬首，隻有吃喝的時候，才會允許士卒們稍微放鬆下。

“跟我來！”雷脩低聲傳令，帶頭出發。

走出若幹步，轉回首。隻見六安城的城頭上，值守的、打更的、巡邏的俱在，每隔數十步點著的燈火依舊明亮。那些都是重傷的袍澤們假扮的，他們豁出去命不要，隻為了瞞過曹軍一時。

兩千許人馬在野地中潛行。大部分火把都被熄滅了，反正看不清前方道路也不要，每個人跟著前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就是了。所有騎士都提前用厚布包裹住了馬蹄，牽著馬步行。

小心翼翼地走了大概四五裏，僥天之幸，沒有遇見敵人。

賀鬆抹了把額頭的汗，小聲說道：“運氣好的很啊，走了這麽遠，居然沒有遇見曹軍哨騎……”

話還沒說完，隊伍左側暮然間喊聲大作。數十名曹軍哨騎也不知怎的，突然間從一道土坡後撞了出來，頓時發現了潛行中的隊伍，他們一邊吹號角，一邊縱聲呼嘯。整支隊伍猝不及防，陣腳大！

“你住！住！”雷脩向賀鬆怒罵兩句，策馬持槍，向著曹軍哨騎奔走之直衝過去。

衝不多遠，一陣箭雨從前方黑暗中襲來，雷脩邊數騎瞬間中箭，翻滾著落馬。雷脩大聲喝罵著，將長槍旋舞得如風車也似，劈啪撞聲中連續撥打開幾支箭矢。

他將馬匹的速度提到最高，再衝數十步，猛地楔曹軍哨騎的隊列之中。

兩名騎兵持長矛從左右兩側向他刺擊，一取前，一取下腹。雷脩猛側，閃開刺向前的長矛，隨即吐氣開聲，將刺向下腹的長矛撥打到一邊。這時戰馬相向衝鋒的高速已使雙方而過，雷脩全力仰天躺倒在馬背上，持槍向後猛刺，一名曹軍騎兵背後中槍，慘一聲落馬斃命。

這時雷脩後從騎大至，彼此白刃相接，各自死傷了十數人。曹軍哨騎畢竟數量較，眼看損失過半，慌忙退走。

雷脩策馬人立而起，高舉長槍揮了個圓圈，大聲道：“都不要慌！繼續走！繼續走！”

與此同時，曹軍的大營中顯然也聽到了哨騎們的傳訊，隻聽咚咚咚的沉悶戰鼓響聲傳來，無數火把被點起，原本昏暗的大營瞬間亮如白晝。在火映照下，一又一的步騎從大營中湧出來，就像一隻巨大的猙獰猛，開始舒展它頎長的手臂。

“六安是肯定完了。”梅乾的傷勢使得他無法承騎馬時的顛簸，於是部下們用布料在兩匹馬之間搭了個布兜，讓他躺在當中。他在部下的攙扶下起眺了一會兒，疲憊地躺回布兜裏：“一旦曹軍發現六安是空城，馬上就會出兵追擊我們。”

“他的，你瞎了吧。”雷脩罵道：“追擊的騎兵現在就已經出了！”

梅乾老眼昏花，他卻看得清請楚楚，追擊的騎兵們確實已經出了。那些騎兵們高舉的火把，在夜中匯了洪流，那洪流肆意翻卷著，不斷延敷展，而其席卷的方向，正是這裏！

“你們快走！走！走！走！”雷脩縱聲大吼：“我來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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