灊山大營是位於群山中一係列城寨的統稱。雷氏宗族所占據的，是位於核心的若幹險固城寨，稱為軍事堡壘亦無不可。這些堡壘南依大山，北麵有隘口阻隔。隘口左右數裏，各設有一座寨子，呈犄角之勢。兩座寨子都可以屯駐數百人，現在提供給由各地返回的部曲、賓客之流集中屯駐。

雷遠領二十餘騎奔出隘口，不過片刻就到了東麵的寨子。寨子的大門沒有關閉，進進出出的人各打扮都有，也不好判斷是什麽來路、辦什麽事，隻覺得個個都行匆匆。門邊上有幾個管事模樣的，帶著人維持秩序，登記進出。周虎上前說了幾句，幾名管事即便揮手放行。

雷遠等人馳馬而，依著周虎的指示，找到了一營地。

這營地甚是簡陋，四周用大的原木製圍欄，裏麵是一排排的低矮長屋。長屋有些年頭了，牆皮大塊大塊的破碎剝落，門窗也陳舊風，牆生滿雜草，有些的角落居然還長著彩斑斕的蘑菇。然則天下的軍營通常都是如此，沒什麽好介意的。

周虎又出片版牘，向雷遠介紹道：“預定劃歸給小郎君統帶的部曲便駐在這裏。容我看一看……這些部曲分兩個隊，合計九十三人。兩個隊的隊率都是臨時任命的，分別是鄧驤和何忠。我再找找這兩人的況……嗯，鄧驤暴躁好鬥，何忠輕佻無禮。兩人的下屬，計有四個什長，二十二個伍長……因為他們本來都分散在各田莊，所以隻有四個什，倒有二十二個伍，小郎君之後可以自行整編。”

說到這裏，周虎又翻出另一片版牘：“另外，他們負責看守的資就在寨子的大倉裏，其中糧食計有粟三百斛，豆麥三百斛，桑葚雜屬若幹，武計有……嗯，小郎君要不要去看看？”

雷遠笑了笑：“資什麽的，不急，我們先看人。”

他探頭了營地裏的長屋，問道：“你說的九十三人，都在哪裏？”

這一行騎隊聲勢不小，又在營門立馬半晌，居然沒有人出來迎接。一排排長屋裏黑的，好像沒有人在；恰有秋風吹過，將幾片木門吹得吱吱嘎嘎來回扇，撞到了牆，發出咣咣大響，也沒有人理會。

從騎們麵麵相覷，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虎臉上一紅，急忙道：“這些人的營地是我親自行文安排的，不會有錯……”

營地的後方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打斷了他的話。

雷遠雙一夾馬腹：“走，去看看。”

繞過幾座長屋，便到了營地後方，那裏本有的圍欄朽爛垮塌了，隻留下一排兩尺來高的木樁子，營裏的人可以輕易出外。垮塌的圍欄外，正好是一山坳，山坳中央，有一個大約兩丈見方、尺許高的土壘。土壘上，兩條漢子得赤，正在空手搏鬥；土壘之側，近百人正在興高采烈地觀戰。

一眼看去，隻見到這批人個個都鬆鬆垮垮、七歪八倒。有人了半邊服，著半邊膀子；有人癱坐在地，仿佛沒了骨頭；有幾人勾肩搭背，高談闊論；有幾人捶頓足，涕淚流。再看了一遍，這群人竟然沒一個攜帶武的，真不知他們來到大營是要作甚。

這些人明顯分兩批，各自圍著首領模樣的人在土壘東西兩麵聚攏。兩名首領坦踞坐，想必便是周虎所說的鄧驤、何忠兩名隊率，兩人前都堆著些銅錢，分明乃是賭資。此刻，臺上個子較大的漢子占了上風，已將對手在下，揮拳打；於是西邊那批人得意洋洋地振臂高呼，更有人向對麵做出種種汙穢姿態，其狀不堪目。適才巨大的歡呼鼓噪之聲，便是這批人發出的。

大敵將至的形，所有人都已知道。彼輩居然還有賭鬥取樂的心思，實在是顛三倒四到了極。更不消說軍中私鬥，乃是死罪；軍中賭博，也是死罪。顯然這些部曲素日裏缺乏約束，肆意妄為慣了，此刻的形狀簡直與土匪流寇無異。

郭竟立馬於雷遠之側，這時候冷笑一聲，出嫌惡的表。

周虎幹笑一聲：“小郎君，咱們這次召集的人手極多，難免……咳咳，難免泥沙俱下。”

“我早知自家的部曲大多如此。”雷遠不歎了口氣：“此輩自招募以後，就被分散在各田莊裏，平時既無訓練，也無教勒，隻做些看家護院的雜務，偶爾裝出兇惡樣子與鄰裏爭水爭地。他們的份又與田莊裏的奴客不同，因此自高自大，全無約束，時日既久，便淪落這副狎穢樣子了。”

說到這裏，雷遠又歎了口氣。

一直以來，雷遠的待人接的習慣都與他人有所不同。或許是因為他在心深缺乏對森嚴階級的認識，因而無論是對地位高的人、抑或是地位低的人，他都溫和可親，從無淩人盛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基於自安全的考慮，雷遠也很不願意與人結怨，因此從不使用激烈手段解決問題。宗族中人由此認為雷遠格文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眼下這時候，套用一句後世常用的話語，所謂“時間、任務重“是也。想要和和氣氣地辦事，隻怕緩不濟急，所以不得要用些強的辦法。

好在，他頗有幾個手段強的部下。

雷遠側過子看看郭竟，這名眼裏不摻沙子的軍人還在皺眉：‘小郎君，帶著這般廢，隻怕路上無用，徒然添。”

郭竟說話的時候，斜眼睨視著周虎，顯然是懷疑這廝做過什麽手腳。

雷遠倒不懷疑周虎。他早晨才答應辛彬帶領這一部人丁，隨即就到這裏來接收部眾，哪有什麽作手腳的餘地。何況昨日鄧銅的遭遇，這些管事們應當都清楚，這時候出來添，怕是存心作死。他笑了笑，道：“再怎麽樣的廢，總算是個班底。至於如何讓他們派上用場，老郭，這便要你來想辦法了。”

郭竟眼神一亮：“小郎君的意思是？”

雷遠探出手臂，將掌中鞭梢指著眼前場麵：“給你十個人，再給你半天時間，我不求別的，隻要彼等令行止。能做到嗎？”

郭竟劈劈啪啪地摁著指掌關節，獰笑道：“能讓他們吃點皮苦頭麽？”

雷遠放低聲音：“隻要不出人命，其它任你施為，如何？”

“遵命！”

郭竟毫不耽擱。他撮作一聲忽哨，策馬直衝向前。

十名騎兵列橫排，隨在他後。

雷遠部下的親衛，本來是他花費數年時間，解推食而糾合起的銳。他們一同經曆了此前突擊曹公本陣、出生死的挑戰之後，更如頑鐵久經磨礪終利刃，氣勢鋒銳無匹。

土壘四周的部曲們正在專心作樂，但聽得蹄聲如雷，十一騎狂風般卷來。馬上乘客都是披甲帶刀的矯健武人，馬匹也都是選的高頭大馬。人如虎，馬如龍，瞬間撞人群之中。十一條長鞭帶著尖利的呼嘯劈頭蓋臉地猛，十一把連鞘長刀對著頭臉連連痛打，再加上戰馬往來衝擊，場地興高采烈的呼喝瞬間化作鬼哭狼嚎，賭徒們滿地竄，屁滾尿流。

兩名隊率之中，東麵的那人材削瘦，作頗為敏捷，騎隊們奔來的瞬間，他便跳躍起，隨後更連續避過兩次衝撞，覷個空子便發足往遠狂奔。然則在平地上奔走，任他兩條再怎麽矯健，怎麽跑得過戰馬？從騎傅恩輕抖韁繩，策馬自後趕上，回手一刀鞘正中他的麵頰，頓時讓他七葷八素地摔倒在地。

較之於東麵那慫人，西麵那名隊率倒有些膽略。這人年約三十許，滿麵虯髯，高壯，脖頸上有條老長的刀疤，看上去就是個兇狠的。他大聲嚷著，將幾名部下聚集在邊，背靠著土壘作頑抗姿態。兩名從騎催馬過去，因為畢竟不是戰場，不能全力衝擊，竟被幾人撿起邊的木柵，一齊發力將馬匹推搡開了。

“哈……”雷遠手指點道：“這廝頗勇悍，應該就是鄧驤了，剛才那跑得快的小子，便是何忠？”

“正是，正是。”周虎道。

這時鄧驤看見了立馬觀看的雷遠等人，他嘶聲喊道：“是哪一位將軍在此？小人等不是外人，乃是廬江雷氏部曲，有什麽得罪之都可以好好談，莫要傷了和氣！”

雷遠後的樊宏樊兩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鄧驤這番話倒也算得不卑不、兼施，看來這鄧驤昔日或許還是俠客出，很有幾分唬人的手段。隻可惜此刻收拾他的，正是廬江雷氏的小郎君啊。

郭竟看了看鄧驤所在的位置，帶馬繞了個圈子，從側後方靠近。此前他帶人縱騎突之時，土壘上兩條漢子正鬥得激烈，全沒在意到四周形。待到壯大漢擊敗了對手，抬眼卻隻見一片混。正茫然不知所措，郭竟催馬加速，一展長鞭勒住他的咽，隨即借著馬匹的力量將之飛拽起來。壯漢子跌跌撞撞了幾步，便從土壘上方直摔下來，狠狠砸中了鄧驤。這彈重達百數十斤，自上而下跌落的力量更是非同小可，鄧驤隻覺筋骨裂，慘聲中，兩人如滾地葫蘆般倒在一，又帶翻了邊數人。

再過幾個來回，場中除了郭竟所部騎士以外，近百人盡數躺倒在地，者有之，喝罵者有之，卻再沒有一人敢於站起來。

雷遠勒馬回頭，向周虎笑道：“周先生，現在我們可以去檢點資了。”

“遵命，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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