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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鼎餘煙》第十四章 衝刺

雷遠邊的騎士們,有幾人下意識地牽馬韁,導致戰馬暴躁地打著響鼻,連連旋轉軀;又有人慌地拔刀出鞘,卻左右窺視,仿佛馬上就要縱馬奔逃。隊列較後方,李貞已經哇地哭了出來。

甚至連郭竟也臉煞白,雷遠看得到他雙手青筋暴起,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恐慌緒,但他的眼神暴出這努力並未完全功。或許因為郭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士,所以他比旁人更能了解這樣一支大軍所代表的、泰山頂般的實力吧。

“這……這怕不得有兩萬騎?不,恐怕有三萬!”郭竟喃喃地道。

這樣大規模的軍隊行,鋪開的正麵寬達數裏,將會占據幾乎每一條可以縱騎奔馳的道路;而各種偵騎、斥候往來,必然猶如天羅地網。郭竟忽然跪倒在雷遠麵前,聲道:“小郎君,我不該提議在此休息的!我們本該……本該……”

本該一口氣竭盡戰馬的力,賭運氣奔逃嗎?這主意現在看來不錯,可是談這個還有什麽意義?畢竟當時誰也沒料到曹軍規模如此巨大,何況誰又能保證,一定能在虎豹騎的追逐下逃得命呢?雷遠竭力抑住心深的慌,維持基本的鎮定;他深深吸氣,又深深地吐氣,讓自己過於激烈的心跳緩和些。

雷遠沉聲道:“起來!你不必自責。曹軍的數量如此巨大,我們無論怎樣選擇,都有危險。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

郭竟咬了咬牙:“不如我帶幾個人先衝出去,吸引曹軍的注意,然後小郎君你再行!”

“沒有用的。”雷遠搖了搖頭。

在冷兵時代,軍隊是最可怕的殺戮機,大規模的武人一旦集結行,便自然產生攝人心魄的威嚴。古時兵書中多有提到“軍氣”的,所謂“氣與天連,此軍士眾,強盛不可擊”雲雲,大都是對森然軍威的藝描述。是以,當此數十人麵對數萬眾之際,雷遠完全能理解部署們的駭然不能自已。哪怕這些部屬們的慌,再一次暴了雷遠本人的渺小和無力;他早就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有清楚的認知,也沒有指過自己招攬的親衛個個都是膽超群的猛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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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雷遠本人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轉回來,看著猶自麵帶倉惶神的部下們,慢慢地道:“諸位都知道,吳侯已然退兵,而曹公來了。這些年來曹公東征西討,所到之百姓流離失所、積如山。前日、昨日我們去過的村社,此時多半被毀了。許多百姓都已經首異,腦袋變了曹軍的功勳。我想,曹軍酷烈如此,家父與江淮豪右們斷非對手,接下去的事無非想辦法盡快撤退……如果撤退不了,便投降;如果投降不了,便引頸就戮。由此來說,我實在沒有理由再要求各位如何如何。各位畏懼曹軍,那更是理所當然。”

如此悲慘的現實,被雷遠心平氣和地緩緩說來,言辭平實坦然,對部下們的失措也予以安。於是,部屬中有人莫名地到安心;但也有人悲憤加,如郭竟這等素以剛勇自詡之士,幾乎已將要咬碎滿口牙齒。雷遠的言語落在他耳中,似乎每字每句都在斥責他的膽怯,讓他覺得恥萬分。他聲道:“曹軍雖然勢大,但小郎君如果用得著我們,難道我們會吝惜一死嗎?”

雷遠向郭竟擺了擺手,繼續道:“生死有命,無需在此奢談。今日我們輕騎數十麵對曹軍數萬之眾,縱騎奔逃,把命運托付給虛無縹緲的運氣,這是最容易的選擇,卻未必是有效的選擇。我在想,我們或許可以試試其它的辦法?”

幾名扈從一齊問道:“小郎君,你有什麽辦法?”

曹軍的大部隊漸漸接近了,無數人馬行所發出的轟鳴聲幾乎貫耳而。這片樹林未必能夠遮掩眾人多久。

而雷遠毫不,他的眼睛裏幾乎要放出來,仿佛一如鋼鐵般不可摧折的氣概蓬而生,令人不敢視。他手指著洶湧而來的曹軍,大聲道:“曹軍鋪天蓋地而來,前方雖然遍布偵騎,但其行軍陣列本卻難免鬆散。我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往東,而是直闖西麵,從曹軍的隙中切,然後折向南方進深山!這個辦法駭人聽聞,其實卻比向東奔逃要有把握的多……怎麽樣?你們敢不敢跟我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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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豪右們紮於地方,多年來不斷聚嘯亡命,其中的佼佼者多尚猛剛健之風,不好文質。這也是平日裏雷遠較得到重視的原因之一,他太習慣用智慧、用謀劃來實現目標了。然而此時此刻,幫助雷遠下定決心的,不是對利害的推算,而是直麵刀山劍海的勇氣。

有人低聲道:“往西的話,走哪一條路?是不是能給我們講講?”

“我自會隨機應變,無須事前多講!”雷遠掃視著扈從們,再次問道:“我隻問,你們願不願跟著我?敢不敢跟著我?”

“小郎君,你怎麽想,我就怎麽幹。”郭竟沉聲道。

樊宏樊兄弟倆對視一眼,各自點頭。

其餘眾人也陸續咬牙:“不妨試試!小郎君,我們願意跟著你,拚一次!”

“好!”雷遠不再理會他們,將視線重新轉向西麵。

這時候,曹軍的中軍大隊也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如蟻聚的步卒不斷從各山梁或窪地現出影,一隊走完,很快又是一隊,仿佛沒有盡頭。他們緩緩前行,矛戟如林高舉,無數麵軍旗隨著他們的步伐起伏,仿佛雲翻滾不休,蔚為壯觀。步卒們的隊列較之騎兵們更加鋪開,他們沿著許許多多的道路前進,仿佛一道道細小的、黑或紅的水流,一點點地滲大塊鬆綿。

而在無數步卒的簇擁之下,一道數丈高的華麗麾蓋淩空矗立。距離畢竟遠了些,雷遠竭力辨認,也看不清那麾蓋左右旗幟上的字樣;卻能分辨出麾蓋四周侍從著的騎士不下數百,都燦耀目的鎧甲、披著各錦袍,就連下駿馬所用的鞍韉籠轡等,都在淩晨灰蒙蒙的天下,約反芒。毫無疑問,那裏必有曹軍中地位極尊的將帥駐紮,甚至……可能是曹公本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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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遠到自己額角的管微微跳,那是緒激的表現,也是心髒在猛烈搏著,將滾燙的大腦。或許是某種神奇的天賦吧,越是在這種張到極限的環境裏,雷遠覺自己的思路越是敏捷,越有判斷力,甚至最終能夠到達常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曹軍確實規模巨大,雷遠略估算,僅僅眼前看到的步騎,便各有三萬以上。然而,軍隊的越是規模巨大,其行越會到複雜地形的限製。數十年的戰,使得豫州南部荒廢得不像樣子,原本有序的阡陌道路倒退回了蒼莽之狀,又被不計其數的坡地、丘壑、森林、河道、沼澤割裂。這迫使曹軍將大部隊拆分無數較小的單元,在極寬大的正麵、沿著無數道路分頭前進。但他們一來終究不能悉所有的道路走向;二來還要考慮部隊之間的銜接調配,於是就在這寬大的正麵之中,難免疏

雷遠抬眼看了一下曹軍的左側,他看到一支披重甲的曹軍步卒沿著沼澤的側麵前進,漸漸迫使其餘部隊都向北麵的道路偏移;他又撇了一眼右側,他看到一隊騎兵走到了某道路盡頭,被荊棘所阻,一時彈不得。

此刻,在他的腦海中,一隊隊曹軍的行進方向、速度被分別計算,反複核查;而曹軍部眾們前進的軌跡仿佛化為眼可見的線條,在起伏變化的廣袤地麵上飛速穿行,與如蛛網的道路漸漸重合,兩者彼此印證之後,寥寥可數的幾條路線、那幾條能夠避過沿途曹軍的路線便凸顯了出來!

雷遠深深吸氣,深深吐氣。直到某一個恰到好的時間節點,他突然飛上馬,大喝道:“跟我來!”

戰馬嘶鳴聲中,他催馬匹,向著曹軍的方向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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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郭竟以下二十餘騎沒有任何遲疑,隨其後。

所有人一開始就將戰馬奔馳的速度催到了最高。這支騎隊就像是一支小小的箭矢,向天空中夭矯盤旋的巨龍飛而去。

“跟我來!跟我來!”雷遠俯在馬背上大聲喊著,聲音才出口,好像就被疾風吹散了。

“跟上!跟上!”約傳來郭竟的咆哮。

雷遠顧不上回頭,他的眼睛盯著前方,帶領整支隊伍在衝刺中不斷調整方向。

騎隊飛快地翻越了一座緩坡;又以河堤為屏蔽,沿著幹涸的河道奔走了半晌;河道轉彎,他們躍馬而出,又直撲進一林地,在林地中天然的空隙間穿行。他們隔著橫生的荊棘林與曹軍騎隊肩而過,又恰巧沒沼澤邊唯一幹燥的通道,避過了某位曹軍斥候的警惕眼。片刻之後,他們又險之又險地從兩支龐大步卒隊伍的首尾之間越過,步卒們隻當他們是己方騎士,完全沒有懷疑;直到領兵的軍奔來,才開始七八舌地講述。

雷遠的臉上、額頭都冒出了大量汗水,他甚至覺得到力的迅速消耗。於是他忍不住發出低沉的呼喝之聲,似乎這樣做,就能把長久以來積在心中的彷徨和恐懼都轉變中熊熊的火焰,支撐他繼續衝刺;他仿佛也燃燒了自己的所有神和智慧,隻為了支撐這個膽大妄為的、十死無生的瘋狂行

紅日在這一刻噴薄而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雷遠猛夾馬腹,再度催馬,快了,快了,他毫不吝惜地榨著戰馬的力,投到下一段衝刺,然後是再下一段。

某幾支在稍外圍的曹軍終於發覺了雷遠等人的向,在迅速確認這支騎隊並非任何一部曹軍所屬之後,十餘麵用以標誌敵軍向的旗幟猛烈招展起來,急促的號角聲此起彼伏,提醒全軍有敵來犯。

縱使是再行軍過程中,曹軍的警戒並無懈怠,各路兵馬的布置也井然有序,如果是尋常敵軍來犯,曹軍在頃刻之間,就能讓他們死上一百次!然而雷遠這一隊人的速度畢竟太快,穿行的方向畢竟太刁鑽,人數規模畢竟太小,這使得曹軍的反應再怎麽迅速,也抓不住他們。就在極短的時間以,一微不足道的細針,已經刺破了天羅地網!

曹軍絕對是訓練有素的強兵,一旦確定有小敵人滲,立即做出了快速應對。當雷遠等人如旋風般掠過那支簇擁著華麗麾蓋的部隊時,整支部隊發生了眼可辨的,像是某種猛突然驚醒。隨著某些將校的嗬斥,向著雷遠這麵的步卒們迅速止步,將原來行軍時的隊列變了防陣型,隨即數以千計的刀盾手快步前進,在陣型外圍增加了一道弧線。

集的點點銀在陣列後方閃,那是弓箭手們拉弓搭箭。雷遠知道,下個瞬間,如雨點的箭矢就會籠罩在自己這支小小騎隊的前進道路上,將敢於繼續突進的任何人千瘡百孔的

曹軍的反應完全在雷遠的意料之中,好在他隻是想穿曹軍各部的隙,抵達南方的山區而已,並沒有打算真的去衝撞敵軍隊列。但是,既然距離軍陣之中的曹公,或是某位曹營貴重將帥如此之近了,雷遠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更加膽大妄為的想法!

雷遠猛然勒轉馬頭,沿著曹軍弓箭手的程範圍以外橫向奔馳,隨即取出了背負的彎弓。

張弓搭箭,一箭斜飛!

雷遠縱聲呼嘯:“江淮野人,向曹阿瞞問好!”

一箭既出,雷遠毫不耽擱,撥馬就走。與此同時,隨在他後的二十餘騎也反應了過來,他們同時發箭,二十餘道銀劃破晦暗的天空,劈劈啪啪地打在刀盾手們的隊列中,頓時引發了零星幾人慘

郭竟、樊宏等人一齊高呼:“江淮野人,向曹阿瞞問好!”

呼聲轟響,仿佛戰鼓在空氣中往複鼓。而大軍層層簇擁之中、麾蓋之下,一名氣度威嚴的錦袍中年男子然發怒:“豎子,竟敢如此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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