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晚,雷遠和他的親信從騎們便再度遠離了灊山大營。一行人披星戴月趕路,直到夜深沉如墨。山間的土路蜿蜒崎嶇,土層中有許多石塊出來,這時候再勉強前行的話,很容易傷到馬蹄,於是他們進一小樹林裏歇宿。
“小郎君,請用。”孫慈就著篝火烤熱了兩張餅子,遞給雷遠。
雷遠帶著部下們急匆匆離開的時候,隻有孫慈想起了從夥房取來幹糧和飲水。要不是這青年足夠機靈,一路上可就難熬了。
雷遠默默地接過來,將之慢慢撕扯碎塊,塞進裏。
他的思緒仍有些紛,現在已經幾乎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走出廳堂的。似乎兄長在背後呼喚過幾聲,但他沒有理會。
他能夠理解父親對長兄的偏,也能夠理解將重責大任一步步移給長子時,為父親的良苦用心;他本人並非喜好表現的人,原也不打算牽扯進這些權力接的流程中去,對於這名見識超越時代的年輕人來說,為了繼承家族的部曲徒附展開爭奪,那格局未免太小了。但這不代表他不到辱,不代表他不到雷緒對自己的刻意漠視。或許習慣了等級森嚴的人不在乎這些,但雷遠在乎。
更重要的是,雷遠失去了參與對抗曹軍的機會……這個機會,對雷遠來說非常的重要!
雷遠幾乎抑不住自己的焦躁。
圍坐在篝火四周的從騎們也沉默著,偶爾談幾句,也都低了嗓音。
雷遠這次出發,將全部的親衛們都帶上了,合計二十來人。他們都跟隨雷遠有些年頭了,能夠會到雷遠的不悅。雖然他們大都以為這是因為吳侯退兵、曹軍即將境的緣故,但這種緒也影響到了他們,使他們心中抑。
天上濃雲遮蔽,沒什麽星星,也沒有月亮,暗沉沉的,遠近寂靜無聲。
雷遠起向遠眺,視線沿著起伏山梁向東北延,最遠地平線上朦朧的影,應該就是六安城。這座古城位於崇山峻嶺與淮西平原的分界線上,同時威脅著合與壽春的側翼,占據此地,必可使曹軍不敢輕。今後數日裏,這座城池將會為整個戰場的焦點。
轉過來向南,南麵是綿延的枯葉林,林子後麵黑沉沉的山脈漸次抬高,最後與天空溶為一。偶爾有綠的點在林間飄,好像螢火蟲在飛舞,那是夜晚出來覓食的狼,在篝火周圍探看著。
沿著山脈吹來的寒風呼嘯而過,使得雷遠激烈的緒漸漸緩和。
雷遠坐回遠,慢慢地考慮:雷氏本非江淮間的大姓,能有現時的地位,主要依賴於雷薄、雷緒這一代人從軍作戰積累下的聲威。因此,遍布於淮南數郡的村社,大部分是近年來逐步依附的。對於這些關聯鬆散的依附村寨,宗族通常隻是按年度量征繳糧秣,此外別無所管。因此,通知他們隨同撤離,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這件事辦好;其它的,都急不來。
次日清晨,雷遠等人便牽馬山。
從灊山大營到西麵的汝郡,大路是先向北,再折而西;但這條路的路程較遠,距離壽春和合這兩個曹軍據點也太近了。因此,雷遠選擇直接橫越山區。他所要通知的塢堡和村寨,有不就在山裏,這樣也可以先通知到他們。
山中的天氣與平地大不相同,忽然間有小雨灑落下來,頓覺寒冷。一行人取出氈布覆蓋在馬背上,自己淋著雨走了半個時辰,雨忽然停了。可雨霧被山風攜裹著層層下來,沾在臉龐上,立刻凝水珠。
跋涉到將近午時,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第一目標,一個做獠塢的地方。大概前漢時抑或更早,為了防備山獠而在這山脊上修築了烽燧;如今烽燧早已坍塌,反倒是圍繞烽燧的矮牆為了一個小小塢壁的依托。
獠塢的居民不多,首領與雷遠的從騎樊宏樊兄弟有親戚關係,與雷氏宗族的往來也很切。聽到雷遠傳遞的消息,他們毫不猶豫地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啟程。
雷遠也不耽擱,繼續趕往下一。
這一天裏,他們走到了六村寨,有三個寨子是本地氏族聚集興建的,他們都婉言謝絕了,另三個流民寨子決定跟隨著雷緒撤離。這也在意料之中,背井離鄉是太過可怕和痛苦的事,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願意;反倒是對於本就遠離故鄉的流民來說,再度啟程不是難事。
這時他們已經漸漸深到群山之中,起伏的緩坡不見了,一座座深灰的山巖慢慢聳立起來,在道路左右形壁立的巨大懸崖。雷遠為了抓行程,拒絕了在某座村寨歇宿的提議。結果晚間一行人隻好坐在山崖下休息,呼嘯的山風一次次吹滅了篝火,所有人哆哆嗦嗦地過了一夜。
接下去最主要的目標,是一規模較大的山寨。這個寨子永勝寨,首領名喚馮遷,據他自己聲稱,是當年剿滅汝南黃巾時掉隊的軍傷兵,後來逐步糾合棄家逃避重稅的百姓和各地亡命,在深山中的一個穀地落腳。不過許多人都認為,馮遷應該是逃散的黃巾餘部才對。
馮遷所占據的穀地,有溪水、有平地,能夠種植莊稼,因此這個山寨的人數較多,也有餘力進行基本的建設。他們在山穀口修建了長長的籬笆,像模像樣豎起兩座臺,頗有幾分戒備森嚴的樣子。
雷遠等人通報了姓名和份,便在穀口等待。
孫慈笑道:“此地首領既然馮遷,應當是個樂於遷徙的,這回應當很順利。”
正要答話,卻看見上百人手持著武,突然從山穀湧出來,還有人如臨大敵般張弓搭箭,登上了臺。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大聲嚷:“雷小郎君,我這山寨裏,都是種地納糧的良民,不如令尊英武,不願與朝廷作對。是以,今後我們也不敢與您往來,您請回吧!如果執意往前,我們可就要得罪了!”
竟然是如此幹脆的拒絕嗎?雷遠不苦笑。
從騎們看著雷遠,候他定奪。
雷遠歎了口氣:“今日本不必強求,隻是……這個寨子在周邊頗有些聲,若他們拒絕跟從,隻怕其它村寨也會效仿。”
孫慈自告勇道:“我在此有幾個故友,我去說說!”
不待雷遠答應,他策馬向前幾步,喊道:“寨子裏的兄弟們,有認識……”
話講到一半,臺之上一箭飛出,直貫孫慈的口!
孫慈荷荷低呼了幾聲,仰天便倒,砸到地麵,發出重重的聲響。
他的下隨即流出汩汩鮮,顯而易見是活不了。
這個突發況使得雙方都陷了震驚。
以郭竟為首的從騎們又驚又怒,紛紛拔刀張弓,騎士們的張緒影響了戰馬,於是戰馬也跟著暴跳嘶鳴起來。
永勝寨那邊的上百人則一起吼起來,伴隨著吼聲,他們更加努力地做出廝殺威嚇之態,甚至還有幾名弓箭手跟著放箭,隻是準頭一般,箭矢嗖嗖在空中飛過,劃了幾道弧線紮在地上。或許在他們看來,倒在地上的死者證明了他們是多麽強大,足以將雷遠等人嚇退吧。
而雷遠的麵上,猙獰之一閃而逝。
雷遠今年十九歲,與孫慈相識卻有十二年了。在他的記憶裏,孫慈是他年的玩伴、年時的朋友、青年時的扈從,是他為數極的可靠部下之一,將來也應該會是一生都忠心不二的部屬。這樣的人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箭下,他甚至沒有流出任何敵意,隻是想說幾句話而已!
都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但雷遠前世那些不如意事畢竟極牽涉生死,哪怕他最後激烈以對,也終有其緣由;此世卻不然,輒殺殞命,視人命真如草芥一般!這兩天雷遠本就緒不佳,如今孫慈荒唐被害,更超過了他能夠容忍的極限,一無法遏製的怒火從他的中騰起,似乎有某種束縛在火焰的灼燒下斷開了。
他輕擺韁繩,策馬來到孫慈的邊上看看,又凝視著對麵。
又有一支箭歪歪扭扭飛了過來,一頭紮在戰馬的前。
柵欄後,那個頭目模樣的人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大聲喊著,讓所有人把弓箭都放下,又帶著幾個部下登上臺,把之前放箭的那名弓手拖了下來。
“小郎君!小郎君!”他喊道:“此事絕非有意!是這弓手新來投奔,不知輕重,所以自作主張!我這就砍了他的腦袋賠罪,另外還有錢帛奉上!小郎君千萬不要誤會啊!”
這個行為立即引起了壯丁們的混,他們原本排出的隊列轟然而散。許多人把刀槍駐在地上,鬧哄哄地討論著,看著那弓手竭力反抗,卻被頭目帶著若幹人製住了,拿繩子前後捆了幾圈,放倒在地。
但雷遠本沒有注意這些事,他的右手攀上了刀柄,用餘向左右掃,滿意地發現郭竟等人都已經不聲地靠攏過來,形了衝鋒的陣型。
永勝寨的人們還在鬧騰。
雷遠催馬向前,漸漸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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