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喜發起衝鋒的時候，一批又一批伏擊的兵力湧過了堤壩。

略估算，他們的數量超過兩千，穿著各種各樣的襤褸衫，手中舉著長長短短混雜的武，如同滾滾水般翻越堤壩，向下衝殺。他們沒有旗幟，也沒有金鼓之類的號令，隻是發出狂的吼，兇猛地衝鋒。這些人毫無疑問都是賊寇！

趟過河道的騎兵們剛剛來得及上馬，堤壩與河道之間的灘地就被賊寇們填滿了，雙方都沒有陣列可言，瞬間就犬牙錯地糾結到了一。賊寇們憑借人數上的優勢，往往四五個人圍著一名曹軍騎士，從幾個方向施以刀槍。而騎兵們既沒有甲胄的防護，在這種敵我糾纏的況下也無法發揮出戰馬的衝擊力，幾乎拿賊寇毫無辦法，雖然也殺傷了不敵人，但馬上騎士越來越了。

此時張喜帶領後繼的騎兵們躍上了河灘。在河道裏衝刺的過程中，他們又遭到幾波箭雨的覆蓋，減員超過四，但最後仍有上百名騎士抵達。他們駕馭著的上百匹戰馬一旦進衝鋒狀態，對於步卒來說就是收割命的猛！

張喜叱喝連連，帶領這支騎隊在混的戰場中往來衝殺。賊寇的人數雖然占據優勢，卻不能阻止他們分毫。他們向著每一賊寇集的方向衝擊，將之擊潰以後，又迅速轉向下一。賊寇們前仆後繼地兇猛抵抗，並幾次試圖阻礙騎隊的速度，使他們停滯下來，卻總是被騎隊衝散，一次又一次地讓開路。

隨著他們取得一個個小的勝利，有許多被困住的騎兵們慢慢歸到這支騎隊裏，使得他們衝殺時的威勢越來越駭人了。數百隻馬蹄踐踏在死了或者還匍匐在地麵掙紮的人上，滾雷般的蹄聲和骨骼碎裂的可怖響聲匯聚在一起，形驚心魄的回響。

但張喜的心裏，並沒有毫放鬆。事實上，他越來越張了。

這群賊寇，居然如此悍勇，竟然死戰不退！

多年來，張喜隨曹公南征北戰，與賊寇作戰的經驗十分富。他麵對過黑山的黃巾軍、也麵對過汝南的白波賊。在他的記憶裏，這些賊寇都是烏合之眾，占上風的時候固然聲威赫赫，可稍作相持就士氣低靡，隻要死傷稍多，他們潰散的速度甚至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然而眼前這批賊寇卻不然，如果張喜的估算沒錯，適才的幾次衝擊，給他們造的死傷數量已經超過兩百，但這些賊寇竟沒有半點搖的樣子，依舊在努力作戰！

這樣下去，雙方就隻有互相消耗了。就算取得勝利，還有多人能夠去增援合？這絕不是曹公希看到的形！

張喜略微勒一下韁繩，放緩馬匹奔跑的速度。在這個間隙，他四張著，竭力要看清這群賊寇的首領在哪裏。找到敵人的首領，殺了他，是張喜想到的，唯一能迅速擊敗敵人的辦法。

他的尋找很快有了結果，在距離自己半裏地的堤壩高，有一支孤立的隊伍。那是百餘名服較為整齊的士卒，正簇擁著幾名騎士。幾名騎士中，有人甚至還向著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

就是他們！

“跟我來！”張喜在馬背上了沾滿鮮的寰首刀，雙夾馬腹，開始加速。他的部下們跟隨著他，先稍許繞出戰場邊緣，隨即就像一支巨大的箭頭，向著堤壩的高去。

看似賊寇首領的幾名騎士很快發現了張喜的衝鋒方向，令人失的是，他們並沒有像其它賊寇那樣死戰的意圖，反而迅速向堤壩後麵撤退。但這個舉更加坐實了張喜的判斷，他們毫無疑問就是賊寇的首領了！

“衝！衝！殺了他們！”張喜瘋狂地催馬加速，箭頭型的隊列在奔馳中漸漸拉長。

越過堤壩的瞬間，張喜發現那支小部隊停下了腳步。他們排列的防隊形，把手裏的長槍高高舉起。幾名騎士在隊列中央簇擁著一名著輕甲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看著張喜的眼神，竟然有幾分悲憫。

“找死！”張喜厲聲喝罵，而張喜邊的騎兵們毫不猶豫地猛力催馬向前。這種集的陣型確實是用來應對騎兵的，但敵人的兵力太，所以很容易解決，隻要催馬匹猛地撞進去，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撞碎敵人的陣列。馬匹、哪怕是死去馬匹的軀，在這種高速之下，也本不是人的之軀能夠阻礙。

衝！衝！張喜的臉上流出猙獰的喜悅，他屏住呼吸，等著騎兵撞隊列的轟然大響。

轟鳴聲果然響起，卻不在前方，而在側方！

張喜猛轉頭，驚駭絕地發現了一支全員披甲的騎兵隊伍。他們從堤壩下方的影中迅猛地衝出來，就像鐵錘一樣，砸進了己方的隊列裏。張喜完全沒有料到，賊寇們竟然在此藏了一支武裝到牙齒的鐵騎。他的部下們更是驚慌錯愕，他們竭力勒馬，想要迎敵，可整支騎隊在高速向前的時刻側麵襲，本無法做出有效防，隊列就像鐵錘下的枯藤朽木一樣崩潰了！

張喜的部下們有的來不及躲閃，被鐵騎撞飛出去，在空中就筋骨碎裂而死；有的被長刀大戟砍殺，從傷口中噴灑出來，就像紅的噴泉此起彼伏。眨眼的工夫，他們就死傷慘重，剩餘的人馬全都潰散了。

在擊潰了曹軍騎兵之後，那支披甲騎兵毫不延遲地向兩翼包抄，繼續大砍大殺。隊列中隻分出一人策馬繞了個圈，向著張喜飛快地奔馳而來。

張喜目眥盡裂，卻依舊保持著基本的冷靜，他立即收起寰首刀，拉弓搭箭。

對麵的騎士也同樣張弓搭箭，兩人幾乎同時瞄準對方，抬手就。

兩箭幾乎同時飛出，仿佛兩道銀線在空中錯而過，飛向各自的目標。但那騎士是在快速移中，張喜出的箭與他錯而過，反倒是自己腰間上一痛，那騎士來的箭又快又準，一下子紮進肋側的皮。好在有皮甲的防護，箭頭進的不深，傷一時還不會危及生命。

此時雙方的距離已經不過丈許，再箭肯定來不及了。

張喜忍著劇痛，力拔刀向前刺殺。對麵的騎士似乎來不及取短兵，隻能猛地向右扯韁繩，策馬避讓。

然而兩馬錯而過之時，那騎士突然橫出手臂，一把抓住了張喜的肩膀，隨即借著兩馬錯的衝力，將張喜猛地拽離了馬鞍！

張喜隻覺得肩膀上仿佛被一個鐵鉗夾住，隨之騰空而起，眼前天旋地轉。下一個瞬間，他的腰間劇痛襲來，原來是被那騎士猛地摁在了馬背上。那騎士一手製住瘋狂掙紮的張喜，另一手在後腰出一把切用的短刀，把刀尖對準了張喜的側頸管位置，猛刺進去，還左右翻轉，攪了兩下。

濃稠的順著傷口往外噴湧，把短刀和持刀的手整個染紅了。一片黑暗立即籠罩了張喜的視野，而張喜的四肢搐了幾下，隨即無力地低垂，再也不。

那騎士緩緩停馬，把張喜癱的軀扔在地上，吹了聲呼哨。不遠有從騎策馬奔來，縱下馬，將張喜淋淋的頭顱割下來，掛在馬鞍的邊上。

“小將軍，好手！”從騎興高采烈地誇讚。

目睹了張喜的死亡，曹軍騎兵們心膽俱裂，他們的抵抗越來越弱，許多人放棄了戰鬥，想要催馬逃離戰場，但戰場兩側有堤壩和河流的阻礙，想要逃亡並不容易，徒然讓自己為被追殺的目標而已。喪失鬥誌的曹軍騎兵們似羔羊一般被追逐殺戮；他們被拽住拉下馬來，隨即遭到長槍的捅刺、遭到刀斧的劈砍、甚至遭到棒的毆打，幾乎瞬間就不人形。

而本來就在圍困之中的零散騎兵們，更是一個接一個地被砍殺落馬，有些人主丟棄武投降，也被毫不留地殺死了。

半個時辰以後，整片河灘重新恢複了安靜，而濃烈的腥氣不斷升騰起來，紅的河水慢慢地往下遊流淌。

那騎士單手勒韁，自戰場中央緩緩策馬經過。一名周浴的曹軍騎兵突然掀開上覆蓋的死，猛地向他撲來。而他隨手提起側一桿長矛飛擲過去，立即穿了曹軍騎兵的膛，將之釘在地上。曹軍騎兵雙手抓著長矛，掙紮輾轉了半晌方死。

這形似乎提醒了騎士，於是他向左右道：“抓打掃戰場，仔細些。人全殺了，不要留一個活口！”

左右沉聲應喏，便有騎兵分出隊列，召集了若幹小隊步卒執行命令。十餘名曹軍士卒本來已被反綁雙手，勒令跪等置，此刻便被直接推倒在地，有人用刀把他們一個個砍死了。

距離騎士不遠，那個被張喜誤認為賊寇首領的年輕人雙手抱肩，凝視著戰場。當小隊步卒有條不紊地殺死戰場上每一個曹軍士兵時，他流出不忍的神，但什麽都沒有說；當那些步卒查看各的己方傷員，將一些看起來難以救治的重傷者殺死的時候，他依然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稍許站得遠些。

戰爭可以改變一切。這些步卒們，本來都曾經是老實的農民，現在卻已經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鬼。而那些曹軍士兵也同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兩者並沒有什麽區別。過去他曾經因為見到這種形而痛苦，但現在他漸漸明白了，對人命的漠視，是戰年代的正常況。什麽憐憫、寬容，隻有在和平年代才會被人提起，在眼前的世，隻需要考慮，你死，還是別人死。除此以外的過於充沛的，都是不必要的。

這時騎士看見了年輕人，於是下頭盔，出堅毅果敢的麵龐，和覆蓋住臉頰和下的連鬢胡須。他咧大笑著，跳下馬，大踏步地走近。

騎士拍著年輕人的肩膀，哈哈大笑著說：“今天這場殺得痛快，也多虧了二弟的好謀劃！”

而年輕人微微點頭：“截殺了曹賊的援軍，父親便可以向吳侯待了。”

這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可以發現相貌頗為相似。騎士略微年長些，材極其高大雄壯，肩膀寬闊。他的皮黝黑，胡須集而剛，邊一側的弓袋裏，著漆黑的強弓，另一側懸掛長刀，長刀顯然比尋常型號更長，也更重許多。相比於雄武的騎士，那年輕人就略顯文質，不僅格瘦削，皮也顯得白皙些，不像武人，倒像是較經曆風吹日曬的書生。

他們正是兄弟二人，年長的那名騎士名雷脩，字行之；年輕些的，名喚雷遠，字續之。他們的父親，便是起兵響應孫權號召的江淮地方豪霸首領雷緒。

雷氏乃是廬江巨族。昔年逆賊袁僭號仲家，定都於壽春時，麾下大將便有名喚雷薄者。袁敗亡後，雷薄的族弟雷緒收攏了許多潰散的袁部眾，舉族退保於灊山以西的廣袤山區，數年以來，聲勢漸漸恢複，如今已是江淮之間的豪傑中最實力者，遠來投靠的賓客、部曲多達萬餘家。就連袁的舊部陳蘭、梅乾等人，名義上是盟友，事實上也依附於雷緒。

由於雷緒等人承諾呼應孫權起兵，故而派遣自己的銳部下兩千餘人，向西堵截曹公的援軍。這兩千餘人乃廬江雷氏在數十年戰中糾合的家底，無不是懸命鋒鏑、去不圖反的敢死之士。

雷緒有四子，兩名子尚未年。嫡長子雷脩以勇武過人著稱，此番領兵的便是他。次子雷遠素來文弱，因此不領軍職，多年來寄於山水，在江淮間四遊玩；但他與兄長關係莫逆，近來又謀劃多中，得到了兄長的重視，於是邀一同前來。

誰也沒有料到，雷遠在這一戰中發揮了無可取代的重要作用。由於他通地理形勢，舉凡周邊山川水文無不諳，於是隻憑幾小小的舉措，就迫使張喜一步步地調整行軍路線，最終走到了設在曲河河灣的戰場上。而在作戰時，又是雷遠親做餌，將張喜了被雷脩橫向截擊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