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乏累，薑佛桑用過夕食不久，於小園中散了會兒步，便想早些休息。

正由梳頭侍吉蓮卸去頭上釵環，皎杏哭著闖了進來。

“郎，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麽？！”

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抓住薑佛桑的角，一雙眼睛紅腫不堪：“郎為何要趕奴婢走？”

薑佛桑對著銅鏡靜默良久，側，親扶起來。

“並非趕你走，我得罪許氏，家族不容，棠棣觀也去不得了，不日就要離開京陵，遠赴興平的道觀清修，沒個十年八年且回不來。你已到了待嫁年歲，我不忍拖累你。”

皎杏愕然：“不是棠棣觀，怎地改了？”

佛茵格純稚，行事又跳，連皇後怕留在京陵，落在有心人的眼裏會出紕，是以“薑佛桑”清修之地便改為了興平。

這些自是不能為外人道的。

皎杏見沉默，忙就說：“興平也好，奴婢不怕路遠。”

薑佛桑仍舊不語。

皎杏知道郎這是拿定了主意，看了看菖，又看了看吉蓮，泣聲相問：“因何們能去，我就不能？！”

“們都是失了父母雙親才府為奴，皎杏你不同，你忘了，你是有家人在的。”

皎杏愣住。

爺娘確實都還活著，當初賣隻是因為家貧，又遇洪澇……但這些年過去，音信杳無，本不知家人飄零何。

“良媼著人打聽到了，你阿父如今就在距京陵不遠的懷石縣，家中耕著幾畝薄田，日子還算過得去。”

說著，薑佛桑看了眼菖。

菖托著個碩大的木盒上前，遞給皎杏。

“這裏麵有你的契，還有我給你準備的一些財帛手飾，權做你將來的嫁資罷。”

皎杏正於親人得尋的狂喜之中，乍聽此言，怔愣良久，手接過時百味雜陳。

一直都想找到父母家人，如今真地找到了，而且郎還給了釋奴書……以後再不用為奴了！

可、可自伴隨郎，真要離開郎，又……皎杏的心很，一時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想法。

“相伴再久，你我終有一別。”薑佛桑沒有給權衡輕重的時間，一錘定音，“明日我讓人送你還家。”

菖送皎杏出屋。

見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不住開口相勸：“你該開心才是，似我們這些人，活在世上孤苦伶仃，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哪像你，馬上就要闔家團聚了。郎待你也是真好，還你自由之，還給了那許多賞賜。”

菖這才知道自己先前那些猜測純屬胡想，郎哪裏是疏遠皎杏啊！分明是替打算好了。

皎杏有些茫然：“菖，若換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菖抿了抿，搖頭：“爺娘死時我已記事，皎杏姐姐，我沒有你這樣的福氣。”

說不豔羨是假，不過即便有親人在世，也未必就比跟著郎好。如此一想，剛升起的些許愁緒也就散了。

“老話說，福無雙至。咱們這種賤命更不可貪多，選了一頭，總要放另一頭。興平距離京陵甚遠，你才尋到家人，能忍心就此別過？與家人在一永不分離，不是你長久以來的期盼麽。”

是啊，這明明是最盼的事，郎也全了。

可為何，心裏還空落落的呢。

屋，薑佛桑接過吉蓮手中梳篦，“我自己來。”

鏡中人，麵龐鮮姘如春月花，眸底卻似一潭死水，哪怕剛譴走了侍，也不見有毫傷。

皎杏或許會怪涼薄。

也想把皎杏的背叛忘，畢竟這一世都還沒來得及發生。

但……又怎麽可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呢？

人心啊，一旦有了隙，任你如何補救，也再難彌合。

很難再全然相信什麽人了，尤其是一個曾經背叛過的人。

不過皎杏也算拿命償了，至此恩斷債消，也便罷了。

-

皎杏做了個夢。

夢裏，不知怎地，竟與婁奐君母的孫子有了私。

許晁覬覦郎一事，就是在其導之下，不小心口說出。

婁奐君知道後，以二人婚事相許，又打著為薑佛桑著想的名義，皎杏搖。

此後，但凡許晁和郎這邊有何風吹草，都會及時報予婁奐君知曉。

許晁夜闖那晚，在郎向呼救之際，首先想到的不是救主，而是去主院通風報信。

滿心以為，把婁奐君這個救兵搬來，既可以救自家郎，又能達所願，一舉雙得。

孰料婁奐君翻臉如翻書，竟要致郎於死地！

悔之已晚，磕得頭破流給郎求也無用，郎被關了起來，翌日便被帶出了許府。

跟去城外，想暗中放走郎，然而到底沒能功。

郎被綁上駛往南洲的船，也被堵住扔進了野井中——扔下井的人，正是那個與互許了終的郎。

皎杏恨自己的愚蠢，恨男人的薄幸。

到死都忘不了郎盯著的眼神，充滿絕，遍布死氣，像看一個陌路之人……

天亮之後，皎杏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同一天被遣出院子的還有另外四個一等侍。

們全是薑家來到京陵後購置的，都有親人在南地，不是很願遠離——即便對外說是興平，那也夠遠了。

薑佛桑也未勉強，由著們留下，聽憑駱氏安排。

良媼對此倒沒說什麽，隻是放免皎杏一事，多有些微詞。

“郎先前隻說要把留在京陵，還托老奴給尋親，可沒說要釋奴……壞了規矩。”

“一日為奴，終下賤，又是誰定的規矩？沒得把人往絕路上。人活著，總得有些盼頭不是？”

薑佛桑回牽住滿是老繭的手，笑言：“我不僅要給皎杏釋奴書，媼和你那三子皆有。”

良媼怔住，片刻後眼眶紅紅：“老奴年紀大了，要那一紙書契有何用？若良大、良二果真能夠還良，老奴下輩子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郎恩德。”

說著便要給下跪。

薑佛桑忙攙起來：“我都是你大的，你這說得又是哪裏話？”

良媼破涕為笑，道：“良爍就先不必了。他還未娶婦，整日遊，最是不服管，虧得腦子靈活，勉強有些用，讓他跟著去崇州，也好為郎效力。”

薑佛桑想了想，未再堅持：“便依媼所言。”

皎杏走後，菖填了的空缺，其次是吉蓮，再次是晚晴和幽草二人。

良媼還要從下麵的使侍中再提四個上來，伺候在外院。

薑佛桑沒同意，“不必鋪張，夠用即可，若是有缺，到了北地再行添置，也免得讓人骨分離。”

而對於菖四個，薑佛桑話也說得明白，隻要盡忠職守，將來別人有的們未必沒有。

菖四人將郎待下的寬與嚴都看在眼裏，自此更是盡心不提。